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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納,多情的痴情的無情的你

殘忍的浪漫

永恆的女性,引我們上升

不息的慾望,帶我們墮落

——拈花一笑《與歌德對話》

韋森冬克之歌之五:夢

許多年前,聽一位好友談藝術,他很興奮地說:藝術是溫室里的花兒,它絕對是需要供養的。說得俗點,就是金錢與愛情。當時,黑黑也在坐,他突然問這位朋友:

你說的不會是理查德·瓦格納吧!

這事在多年後,我提筆寫瓦格納時,突然又從我的記憶里跳了出來。雖然那位朋友說的並不是針對瓦格納,但我想:瓦格納本人大約會為這個觀點興奮地點贊。觀點這東西是很奇怪的,生活並不是觀點,但觀點總是不知不覺地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它們為你的人生寫下注解,又為你的重要選擇提供了理由。

1853年後,革命家瓦格納終於從巴黎那困苦、流亡、連麵包也啃不上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在安靜的小城蘇黎世,過上了眾星捧月的好日子。在李斯特與韋森冬克夫人一家無私的幫助下,這位心比天高、半路從詩人轉行的音樂家,成為蘇黎世各種藝術派對和五月音樂節的主角。當時,一位經常參加瓦格納派對的詩人,對藝術派對上豐盛的食物,回憶道:

這裡充滿誘人墮落的精緻美食,看樣子,我得馬上離開這裡,回老家去重拾道德與節制,但在逃離之前,我要仔細品嘗一下,這些我要與之鬥爭的食物。

不光是吃得飽、吃得好,瓦格納的音樂創作,也從1853年起進入了黃金時代。一部接著一部的詩劇(歌劇),為他贏得了身前身後名。唯一遺憾的是,他當時寫的那些古代英雄神話題材的詩劇,規模太大,完全缺少在現實劇院上演的可能。他的詩劇《女武神》,已經飛上了幻想的天際,但在地面上,瓦格納仍然是一位寄生在有錢人羽翼下、依靠著《萊茵的黃金》,花天酒地過日子的空想藝術家。

韋森冬克夫人和他那位把絲綢賣到新大陸的綢布老公,正好是萊茵人。為了大師的藝術,夫妻倆算得上傾其所有。1857年的時候,這對有錢的夫妻,重金買下了蘇黎世郊區的一塊碧綠山岡上的小鄉村,建造了一幢豪華的古羅馬式別墅,還請瓦格納為新宅開光。新宅被命名為「庇護所」,藝術的庇護所,除了供熱愛寫詩和音樂的韋森冬克夫人居住外,當然還要請瓦格納和他那位有心臟病的妻子敏娜來鎮宅。時不時,瓦格納另一位踏實的粉絲——李斯特的閨女柯西瑪——也要來小住。

在碧綠的山岡上,商人在遙遠的新大陸賺錢。留下藝術與愛情,就象一盆溫室里孤獨的花兒,開得嬌艷又美麗。不僅漂亮的韋森冬克夫人瘋狂地愛著瓦格納,剛剛嫁人的李斯特的閨女柯西瑪,也在老瓦的幻想天空中,做起了愛情的迷夢。

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序曲

圖:同名電影海報

1857年的一個黃昏,瓦格納正為訪客們,流著淚朗誦他剛剛寫完的詩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台本,這是一個源自英國的古老愛情傳說:特里斯坦替自己效忠的馬克爾國王參加比武招親,為國王贏得了美麗的伊索爾德公主。然而,就在特里斯坦護送伊索爾德回國完婚時,依索爾德與特里斯坦卻相愛了,他們在約會時被國王撞見,生死關頭,特里斯坦問伊索爾德:你是否願意隨我而死......

在命運無情的安排中,苦澀的愛情從故事的一開始就註定了悲劇的結局。瓦格納在劇中寫道:

女主人的沉默讓我沉默

我知道她想對我說卻不能說出的話

我也無法說出

深藏在心裡

那些她永遠不知道的愛

就在瓦格納深情朗誦的同時,他一生最重要的三個女人都在場——生病的妻子敏娜對那些繞來繞去的神經質台詞大惑不解;當時的戀人韋森冬克夫人則聽得潸然淚下;在未來的愛人柯西瑪眼中,溢滿了傾慕之情。

韋森冬克夫人與瓦格納

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和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到底哪一種死得更慘?

1857年,跟隨了瓦格納22年的敏娜終於心碎了。她被老公再次送進了醫院,他們漂泊的愛情,也隨青春而逝。敏娜最後留下一封信,永遠地離開了。得到解脫的瓦格納,則在那年年底韋森冬克夫人的生日早晨,找來了一支小樂隊,在韋森冬克夫人的窗下演奏了一支優美的小曲。這支曲子,改編自瓦格納為韋森冬克夫人寫的那首著名情歌集——《韋森冬克之歌》的最後一首——夢,它的歌詞是韋森冬克夫人寫的一首同名小詩。

多麼美麗的夢圍繞著我的心啊

它讓我心裡充滿了陽光與幸福

百花盛開, 香氣四溢

可為何那曾點燃了我心的夢幻

不久又墜入到黑暗的墳墓中去

晨霧瀰漫,人生如夢,當兩人從這優美浪漫的抒情中醒來時,發覺獨守空房的老婆與他家供養的藝術家出軌的綢布商——奧托·韋森東克——從生意場里趕回來,將他們的愛情一刀斬斷。瓦格納被憤怒的綢布商趕出了「庇護所」。

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愛之死

圖:同名巴蕾舞劇最後一墓劇照

賠了夫人又折兵,當瓦格納再次流浪到天涯時,他終於完成了詩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全部音樂。這是他的故事,他的詩,他的背叛與愛情,也是他的罪與罰。在最後的故事中,英勇的特里斯坦死在了美麗的伊索爾德懷中,女主角唱起了劇終曲《愛之死》,為這荒唐的愛情,寫下詩一般的輓歌。

其實,那註定了悲劇結局的不是瓦格納吹噓的命運,而是人生那無休無止的慾望。

當慾望之火快速地燒成了灰燼,那些曾在火苗上煎熬的愛情,也隨風而逝。深情的音樂主題,沿著現實人生那深不可測的黑暗,象冬夜的冷霧一般瀰漫,發展,消失。每次聽到《愛之死》,不知為何——我總是想起黑白老電影《霧都孤兒》中,倫敦夜河上的冷霧,它的寒意悄悄地透入你的骨中,它的悲傷卻沿著混濁的河水,流入到這個世界永恆的虛無之中。

無情的情歌

為了自己,我必須原諒你

一個人不能永遠在心中養著一條毒蛇

不能夜夜起身

在靈魂的園子里栽種荊棘

——王爾德《自深深處》

李斯特改編瓦格納 | 歌劇唐豪瑟:晚星

維納斯與唐豪瑟 勞倫斯·科依 油畫

1840年,就在那場鋼琴王子李斯特威震江湖的巴黎斗琴之後兩年,李斯特認識了比他小兩歲,還在德累斯頓寫歌劇的瓦格納。兩人第一次見面就引為知己。1845年,瓦格納的詩劇《唐豪瑟》在德累斯頓首演,當時李斯特就在現場。這部詩劇講訴了一位游吟詩人,被愛神維納斯誘惑,拋棄了他在人間的愛人伊麗莎白,跑到維納斯山上縱情聲色不能自撥。當醒悟時,深自後悔,返回人間,前往聖殿祈求救贖,卻被教皇告知:除非教皇的手杖開花,否則他的罪無法救贖。絕望之際,維納斯再次誘惑了詩人,正在詩人被慾望從人間席捲而去之際,他人間的愛人伊麗莎白,突然現身,以自己的生命換回了詩人的生命。

看到這,李斯特早已淚流滿面。

當時,李斯特和瑪麗·古爾達剛分手3年。兩人曾私奔到阿爾卑斯山間隱居,渡過了一段世外桃園般美好的歲月。李斯特正是在古爾達的鼓勵下,從天才的鋼琴演奏家轉變成偉大的作曲家。然而,隱居歲月畢竟清貧無聊,李斯特最終還是沒能擋得住人世間的掌聲、鮮花與名聲的誘惑,重出江湖。兩人的情事,也因此嘎然而止。

這段情感,雖然不比之後李斯特與俄國公爵夫人的情事轟轟烈烈,但在李斯特的心中,卻留下了無數再也理不清的心事。此刻,當他坐在德累斯頓歌劇院的包廂中,看著劇中這段天上人間的情慾掙扎,也許想起了那些與瑪麗·古爾達隱居山間的日子,想起了為重返炫麗的舞台他親手撕碎的美麗愛情。

人生總是不斷地被誘惑,把美好的日子變成痛苦的回憶。然後又將痛苦的回憶譜成美麗的心曲。當你以為已經遺忘與解脫,卻發現還有一顆淚水,輕輕一碰,就會沿著你的以為早已癒合的傷口滑落。李斯特一生改編過無數名曲,但這首《晚星》卻顯得格外深情。從那些閃爍著星光的音符間,你彷彿還能聽到歲月深沉的嘆息,聽到那些滑落的心事,在記憶的深處,匯聚成一面高山上的湖水。

昨夜晚星,成了鑲嵌在他與過去、他與瓦格納之間的,最美麗的一顆珍珠。我很少去聽瓦格納的這支早年詩劇的詠嘆調,我也不喜歡那些老瓦從故紙堆里扒出的——那些讓人蛋痛的詩劇神話。但這首改編曲,卻輕靈地從古老的傳說中飄逸而出,閃爍出迷人的星光。

風流、多情又才華橫溢,大約是李斯特與瓦格納的最大共同點。然而,兩人的人品卻天差地別。當年參加五月革命的瓦格納被政府通輯,要不是李斯特找人幫老瓦偽造了身份證,老瓦可能早就光榮地成為革命烈士了。要不是名重樂壇的李斯特多年來無私地援助與提攜,瓦格納也許至死都在為麵包發愁。

就在瓦格納流亡蘇黎世,忙著為韋森冬克夫人寫窗下小夜曲時,李斯特不僅忙著幫老瓦還債,還不得不去安慰瓦格納傷心的前妻,沒想到,這一安慰卻被人笑話成偷朋友老婆。連來訪的安徒生,都在自己的日記里拿此事說笑。其實用腦子想想,你就知道,這不是李斯特泡妞的風格。更讓李斯特尷尬的是,就在瓦格納被憤怒的奧托·韋森冬克驅逐不久,他的寶貝女兒柯西瑪竟帶著自己的兩個孫子,和瓦格納私奔了。

李斯特大約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待瓦格納如兄弟,換來的卻是一籮筐的爛事。

柯西瑪,李斯特與瑪麗亞·古爾達的女兒

柯西瑪,李斯特與瑪麗·古爾達的女兒,在父親詩一般的鋼琴中長大,血液里也彷彿迴響著纖細而敏感的音符。當年她母親就是為了愛情,也是扔下榮華富貴與父親不顧一切地私奔,如今她也學著母親,不顧丈夫的憤怒,和比他大25歲的瓦格納叔叔同居。柯西瑪的丈夫——音樂家彪羅,是她老爸得意的鋼琴弟子,還跟著瓦格納學過作曲。1864年夏天,當他追著離家出走的妻子,撞入瓦格納新的贊助人為瓦格納準備的豪華別墅時,才發現自己的妻子已經懷著瓦格納的孩子。彪羅萬萬沒想到:自己娶了一位老師的女兒,卻又被另一位老師奪走了。後來彪羅回憶起這段讓他痛苦的往事時,曾恨恨地說:

若非瓦格納,換作任何人,我都會殺了他!

為了老師,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久彪羅宣布與妻子離婚。這回,沒人可以阻止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結合了。殺不了你的對手,只會讓你更得意。活了大半輩子一直想要個孩子的瓦格納,終於當上了爸爸。他興奮地地給這個他生命中的奇蹟取名為——齊格弗里德。

偉大的屠龍英雄,你的神聖的名號,其實只是印在三流愛情小說中的女主角。

瓦格納和柯西瑪與他們的孩子

我一直深切地懷疑,老瓦拋下22年相濡以沫的妻子敏娜,會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孩子。

李斯特,一邊安慰著自己受傷的學生,一邊憤怒地與老瓦絕交。自己的鐵哥們,成了自己的女婿,這種事讓李斯特深受傷害,他一生都在勾引別人的女人,沒想到臨了,自己的女兒卻被自己最信賴的朋友勾去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不聞舊人哭,但聞新人笑。兩年後,敏娜孤獨地病死在醫院中。最後一塊擋在柯西瑪與瓦格納面前的石頭也搬開了。人生得意,不過如此:豪華的別墅里,美人在側,兒女成群;豪華的別墅外,聲名遠播。一邊談著藝術的偉大理想,一邊享受著人間的黃金與墮落。這些對瓦格納而言,似乎從來都不矛盾。他的音樂排山倒海,天地間,英雄美女愛得死去活來,地動山搖,只不過搞到最後——男人還是男人,女人還是女人,有錢有房有名有孩子,才一切OK。至於什麼是愛情,這種事,從來不需要老瓦來操心。

老瓦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讓他的詩劇聽眾,帶著眼淚看戲;讓他的情人們,帶著破碎的心離開。讓他的贊助人們,為他華麗的夢想買單。

瑞士特裡布申瓦格納故居

1870年8月25日,瓦格納與柯西瑪在瑞士特裡布森的別墅中舉辦了婚禮,這幢別墅座落在風景如畫的琉森湖邊。這一年瓦格納57歲,柯西瑪32歲。現在看來,他們確是彼此最好的歸宿。柯西瑪能在精神、生活、事業各方面滿足瓦格納的需求,瓦格納則儼然成為了柯西瑪餘生的信仰。在他們婚後,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國王決定在拜羅伊特為瓦格納建一座偉大的劇院,專門上演瓦格納那些宏偉、龐大的神話詩劇。

在混亂狗血的愛情遊戲之後,在漂泊半生之後,生活重新充滿了希望,興緻勃勃的瓦格納寫下了偉大的《齊格弗里德牧歌》。這首曲子最初的名字叫作《特裡布申的牧歌,費迪的鳥歌和桔色的日出》,瓦格納將此曲作為妻子的生日禮物。他秘密委託自己的學生李赫特到蘇黎世挑選演奏家事先排練,12月24日,也就是柯西瑪生日的前一天,瓦格納借故溜到琉森湖邊的旅館和秘密樂隊,進行了最後一次綵排。

齊格弗里德的牧歌

12月25日清晨,柯西瑪和孩子們還在二樓特裡布森的別墅卧室熟睡。

瓦格納領著一群音樂家,拎著各自的樂器,輕手輕腳地溜進別墅,樂隊在廚房裡調好音,樓梯上擺滿了譜架,瓦格納費力地擠到樓梯的頂端,指揮樂隊,由於旋轉的樓梯遮擋了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樂手的視線,兼任中提琴和小號手的李赫特,不得不站在樓梯中間傳遞老瓦的指揮手勢。七點半《牧歌》正式首演,它唯一的聽眾——柯西瑪剛剛從夢中醒來,聽到彷彿是夢中傳來的音樂。柯西瑪在日記里回憶道:

當我醒來,我聽到越來越大的聲音,我不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那是音樂,多麼美妙的音樂!音樂逐漸消逝,理查德帶著五個孩子進來,將「生日祝福交響曲」的樂譜送給我。我感動的哭了,屋裡其他人也哭了。理查德把他的樂隊安排在了樓梯上,以這種方式永恆地紀念我們的特裡布申,這個曲子名叫《特裡布申的牧歌》

你感覺到那晨曦之光輕柔的腳步了嗎?

瓦格納與終成正果的妻子柯西瑪

人間的愛情總是充滿了挫折與不幸,還時常被我們的慾望弄得面目全非,然而此刻,當你從這悠揚的牧歌中慢慢地醒來,你依然會為這美麗早晨感動到落淚。你一定想讓無情的時光為你稍作停留,陽光中,愛情依然美麗得纖塵不染。

每次聆聽這首瓦格納一生中創作的最溫柔的旋律,我都會想起俄國詩人普希金的那行詩句:

世界上沒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寧靜!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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