諮詢實錄：她等我感恩，我等她道歉

傾訴》》

親媽總讓我難受

劉靜37歲

上周女兒開學，是我的朋友陪她去的。開學後的第一次家長會，也是朋友代替我去的。老公7月開始在北京進修，要年底才回來。暑假的最後一周，我臨時被單位安排出差。不到9歲的女兒突然間成了留守兒童，我給母親打電話，請她過來幫忙照顧女兒。她立馬就拒絕了，先說有外地朋友來重慶玩，她要盡地主之誼，脫不開身。我提出讓女兒去她那邊住，心想這樣至少女兒晚上有人陪。結果她說，你就別給我添麻煩了，快40歲的人，自己的事自己解決。為了把你拖大，我吃那麼多苦，把身體也整垮了，晚上長期睡眠不好，哪還有力氣去管你那個成天鬧麻了的千翻女。唉，不是我說你，你看你把娃兒養成啥樣子？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一直在流，默默掛了電話，在心裡狠狠罵了自己一頓，罵自己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結果，還要去自取其辱。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臉，給朋友打電話，話沒說完，朋友就說你放心出差，我來陪孩子。

其實這樣的事情已經很多次了，當我遇到困難和麻煩的時候，站出來幫助我的一定朋友。生我養我的親媽，反面從來都像陌生人。買房子首付差點錢周轉，她明明有餘錢放在銀行存定期，即便我承諾付比銀行高得多的利息，她也絕對不會借給我。老公外地的父親來重慶看病，醫院床位緊張住不進去，明明她有朋友在那家醫院工作，她也絕對不會去幫忙說說。

認識我母親的人對她印象都很好，她生了我沒多久就和父親離婚，一個人把我養大，工作上也很能幹。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媽一個人把你帶得這麼優秀，太不容易了。要好好孝順她。我知道，在她心裡，也是覺得這輩子為我付出太多太多，一直等著我感恩，孝順。殊不知，我記憶里，全是她的冷漠刻薄殘酷，小時候我挨打是家常便飯，一次考試不讓她滿意，或者做了一點讓她不高興的事，她就會狠狠打我。那些痛和恨，從未隨時光流逝而變淡。

她等我感恩，我等她道歉，這就是我們最真實的母女關係，多麼分裂，多麼荒謬。老公從小生活幸福，善良厚道，總是勸我，過去的都過去了，畢竟是生你的親媽，不要把關係搞得這樣惱火。我知道老公說得對，但親媽總讓我難受啊。

對話》》

被虧欠是一種心理毒素

張娓：你們母女互相都覺得被彼此虧欠？

劉靜：是，她認為我欠她感恩和孝順。我覺得她欠我正常的母愛，欠童年虐待我的道歉。

張娓：你覺得自己虧欠她嗎？

劉靜：從不虧欠，她老了，我有照顧她的責任和義務，會儘可能孝順她。但她沒做過任何可以讓我感恩的事情。

張娓：如果站在她的角度，她會覺得虧欠你嗎？

劉靜：也不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了，是我這個當女兒的沒良心。

張娓：置自己為受害者，總感覺被虧欠是一種心理毒素。如果能放下被虧欠的評判，不再指責苛求，也不期待對方做什麼來彌補，估計你們都會好受些。

手記》》

與母親和解，就是與自己和解

7日下午，我和劉靜在觀音橋的一家茶樓見面。她眼睛腫得厲害，說昨晚又和母親吵了一架，一個晚上沒睡好。中午母親還打電話來罵了她。

劉靜一邊搖頭一邊說，你千萬別勸我跟她和解，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對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原諒她。我長長嘆了一口氣說，先不談你與母親和不和解的事情，看到你郵件里寫的「那些痛和恨，從未隨時光流逝而變淡」，我很心痛，心痛小時候的你，更心痛現在的你，這麼多年傷口未愈，心裡不知有多苦，每天不知多難受。劉靜的眼淚像開閘一樣直往下流，抽泣著說，老天太不公平了，不僅讓我攤上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爸，還讓我攤上一個冷血無情的媽。看看我身邊的人，只要父母在的，無論多少都能享到父母的一點福，父母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掏心掏肺幫孩子。哪像我的爸媽這樣奇葩，一個幾十年沒音信，一個總怕給她添麻煩。

我說反過來的情形也同樣存在，許多孩子從小小年紀開始就在幫父母解決各種麻煩，承擔各種壓力。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孩子，這是生命的神奇，也是生命的無奈。對不能選擇的就坦然接受，不必徒增煩惱去與人比較，這種比較在現實中沒有任何意義，在心理上也不會給自己任何安慰。

劉靜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說，這就是命吧，我知道人要認命。但她是我親媽呀，對我從來沒有對外人好，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對我好當初就不該生我。我說你的意思是，母親既然生了你，就應該無條件對你好，永遠愛你照顧你……一旦這種渴求得不到滿足，你就失望、憤怒，怨氣衝天。可你的母親也是普通人，她也有她的困難和痛苦，很可能她心裡也有做一個好母親的願望，但確實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你希望改善和母親的關係，不如先放下抱怨和陳見，試著以好奇的心去了解她，了解你所不知道的一切，弄清楚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經歷了些什麼，有什麼樣的悲傷、恐懼、無力、希望、夢想……

劉靜搖搖頭說我對她沒有這個興趣，也並不奢望和她改善關係。唯一希望的就是她別這麼過分，別讓我這麼難受。我搖搖頭。劉靜說你並不認為她對我做的事情很過分？我想了想說，你小時候挨打家常便飯，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你成年之後，她不借錢給你，不給你找醫院的關係，不幫你照顧孩子，老實說我覺得這是她的自由。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和你的關係又是這個樣子，她沒有安全感，怕麻煩，考慮自己比較多，這些都是能夠理解的。無論你理不理解她，你都不能改變她，而你不願意接受這個，仍然總想去改變她，就會弄得自己很難受。劉靜的眼淚又涌了出來，這一次我遞了紙巾給她，看著她的眼睛說，即便你和母親互相都不喜歡，你們仍然是母女，都能在彼此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影子是怎麼逃也逃不掉的，還不如和解，和母親和解，其實就是和自己和解，和自己身上難以接受的那一部分和解。接受真實的童年不夠幸福的自己，接受真實的並不完美的母親，唯有接受才能放下，唯有放下才能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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