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討論電影勞模的時候,漏掉他的名字就是最大錯誤
文 |獨孤島主
前幾天在看某部電影的時候,猛然意識到,這是今年第N次見到耿樂了。
耿樂因「劉憶苦」而聞名,不過他的銀幕形象遠遠超過很多人對他留存的刻板印象。他是搖滾青年、變態司機,也演過王侯將相、風流才子。出道二十多年,耿樂從一個極盡北京范兒的文藝青少年,成長為百變多面、可以適配幾乎任何商業、藝術類型影視的全能演員。
「劉憶苦」
我先數一下耿樂今年的大銀幕作品,只列最重要的幾部吧。
先是在鮑鯨鯨、王冉的《閃光少女》中客串女主角的爸爸,僅有的幾個鏡頭眉眼傳神,性格非常生動。
他又在剛剛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首映的《嘉年華》中飾演一個父親,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物神采了。大多數時候,耿樂只穿一件白背心,鬍子拉碴,外表難掩風霜摧殘的痕迹,這就是個我們夏天在大街上看到的粗糙老爺們。
《嘉年華》
但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其實不像是一個十幾歲女生的父親。這種不像,在影片里有情節依據,因為他和妻子(劉威葳飾演)很早離婚,他並沒有陪伴女兒的成長,所以他才是一副邋裡邋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模樣。
不過對女兒的愛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當面臨不公的遭遇時,他爆發出的難以遏制的布衣之怒,才更加動人。
片中有一場戲特別棒,是耿樂和前妻在院子里說話,他們之間被一道鐵欄杆分開了,這道欄杆反而幫二人找到一個彼此覺得「舒服」的位置(帶著隔閡的情感聯繫),劉威葳還遞了一支煙過來,耿樂在欲拒還迎之間,表露出了他內心的糾結。
《嘉年華》中的耿樂(右)
於是隔著欄杆交談這種尷尬的場面,就變得合理了,就因為演員賦予了這場戲精準的人物關係和戲劇性。
順便說下,作為唯一入圍今年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真人電影(《好極了》是動畫),本片在威尼斯獲得很多國際媒體的好評,評論指從未在中國電影中看到如此豐富的對女性處境的表達。請期待它稍後在國內上映吧。
有點巧的是,在《嘉年華》首映之前,在大西洋的另一邊,耿樂出演的徐浩峰作品《刀背藏身》剛剛也獲獎了。耿樂在此片中戲份非常出彩,他演的角色二堡本是個流氓混子,一直覬覦許晴的美貌。
機緣巧合之下,他也練成了絕高的刀法。
《刀背藏身》中耿樂飾演二堡
演一個混混對耿樂不是難事,這部片對耿樂的挑戰主要體現在武打上。進徐浩峰的劇組,就得練武,而且不是一般的練,不是跟武術隊練,不是練香港功夫片動作指導那一套,而是徐浩峰手把手親自指導,就像在《師父》裏手把手教廖凡詠春一樣。
比方說電影里有八招劈刀,不同姿勢一共就八招。怎麼練?就得每天揮刀三百下,把全身的力貫注到刀尖上,這就是所謂「力上刀尖」的境界。徐浩峰的動作戲不需要兩個人飛來飛去拆招大半天,通常都是簡潔到極點,這在本片中體現得更透徹。
你一刀過去沒擊中,對方避開了,那你的身法肯定露出破綻,被對方抓住,那你就非傷即死。這就是武術,這就是刀法。
除了上述兩部在國際電影節放異彩的作品,耿樂在張艾嘉的《相愛相親》中依然演一個學生家長,這部影片下月會在國內公映。這還沒完,近期還有一部電影是呂聿來的導演處女作,耿樂和齊溪演一對爭奪撫養權的父母。
總而言之,耿樂真是一個銀幕好爸爸啊……
《相愛相親》劇組
上面提到的幾部作品,大多數觀眾還沒有看過,但很快就能看到了。今天來從頭說一下耿樂,那下面提到的這些作品,我們就很熟悉了。
生於1970年的耿樂,二十三歲那年被管虎的副導演程傑在中央美術學院操場上相中,穿著破洞牛仔、一頭長髮的版畫系學生耿樂時,想必不會想到,這個大男孩日後爆發的能量,會比她正在進行的電影項目《頭髮亂了》里的角色更為驚人。
《頭髮亂了》
當時耿樂是完全沒有影視劇表演訓練的新手,但他線條分明、雕塑般的臉部輪廓與瘦長的身材,令其天然具備一種引人注目的藝術氣質。
這與他的家庭出身應該有很大關係,作為參與國徽設計的美術家張仃之長孫,耿樂最初的路,確然是朝著繪畫藝術的方向前進的,而這種專業取向在被發掘主演《頭髮亂了》(1994)之後,轉向了影視表演的道路。
《頭髮亂了》(1994)
《頭髮亂了》中耿樂飾演的彭威,身上帶著那個時代典型的誇張與矯飾氣質,很容易讓人相信那就是他自己的最本色。不過,在世人眼中日夜顛倒、狂放不羈的搖滾樂手形象,其實與耿樂本人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事實上,熱愛搖滾樂的耿樂在日常生活中是個「乖孩子」,但張婉婷的《北京樂與路》,再次相中耿樂飾演搖滾樂手平路,夾克牛仔、長發披肩、嘴裡叼著煙、像要質疑整個世界一樣地斜視前方,這成了青年耿樂留給我們的最深印象。
《北京樂與路》(2001)
在《頭髮亂了》之後,尚處於學生時代的耿樂出演了而今公認載入史冊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在片中的角色劉憶苦,是馬小軍崇拜模仿的老大哥,也是他潛意識裡一直對抗的雄性敵人。
作為大院里少年們的「頭兒」,他爽朗、狠辣,任何時候都把控著大局。在老莫餐廳的那場「往死里抽」的互打耳光戲份中,耿樂貢獻了在他初出茅廬階段堪稱驚艷的演出。
《陽光燦爛的日子》(1994)
據說在參與《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前,姜文甚至都沒有好好面試過耿樂,僅憑初始印象以及「北京話很好」便讓他進組。在片中,耿樂也第一次褪去了搖滾長發,一樣的玩世不恭,但卻是從張揚轉變為內斂了。
耿樂這一轉身,就跨過了70年代和90年代的距離。
如果說耿樂早年憑藉衝動的本色表演讓人過目難忘,後來的他亦展現了很強的跨界適應力。在耿樂眼裡,「一個演員合格與否,是否有魅力,是否優秀,就跟酒一樣,越釀越香濃,得靠經驗的累積,對人生的感悟、體會,從而豐富自己」。
從那之後耿樂出演的影視劇作品來看,固然不乏作為客串或配角出演的《決戰紫禁之巔》、中美跨文化製作《夏日情動》及世紀之交的話題性劇集《重案六組》等風格主流的作品,也包括各類不同的藝術探索作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成為不少導演處女作選擇的合作對象。
《開往春天的地鐵》(2002)
最具代表性的是2002年張一白的大銀幕處女作《開往春天的地鐵》,片中耿樂與徐靜蕾飾演一對經歷七年之癢的情侶,耿樂在片中的狀態,十分收斂內向。
在這部印刻了相當明顯「中戲風格」烙印、在影像與角色觀眾關係上有比較銳意處理的電影中,耿樂時而在地鐵中茫然四顧,時而在進行時的劇情中抽身而出,面向觀眾進行敘述,平緩的語調,被風吹起的發梢下波瀾不驚的面龐,成為這部電影較強的實驗性的一部分。
在此片中的耿樂,更像是有意識在角色外在性格「打低調」,在與徐靜蕾對坐時欲言又止時,配合旁白的心理描摹,耿樂以出格的咀嚼動作與在臉部特寫中孤獨受傷的眼神的由淡轉濃,逼出一個受困於自我精神束縛的男人所能夠完成的無言宣洩。
《開往春天的地鐵》(2002)
這樣層次分明的角色塑形戲碼,是耿樂在全片狀似淡如白水的表演形態中迸發力量的一場。表層的冷漠指向步入新世紀的(北京)都市人,內里無法直言的喪亂,則喻示著對無法預知的未來的等待。
《開往春天的地鐵》大量挪移時間、空間及各類假定性場景,能指始終曖昧不明,耿樂的表演,恰到好處地契合了這種模糊氛圍,但同時也並未落下「彰顯人物」的基本功能。
與實驗性的表演或表演所處的電影文本相對,在《百花深處》《北京愛情故事》《呂布與貂蟬》《紅日》《大丈夫》等影視劇作品中,耿樂的表演很少能令人立刻喚醒一種剖析慾望,但同時,從型男轉向都市無能男或邊緣人物的角色塑造邏輯,令耿樂的表演顯得極盡親民、有血有肉。
《北京愛情故事》(2014)
陳凱歌導演的短片《百花深處》里的搬場工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初登場,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平凡工人豪爽模樣,到後來,為了配合馮遠征而在百花深處的廢墟上與工友們假裝搬傢具,舉手投足,依足一種人為的片中假定性。
這一場面幾乎可以被看為是戲曲舞台的寫意與話劇舞台的動作意識的結合。在情緒傳達上,與馮遠征的外向發揮相比較,更容易看出耿樂對表演本身狀態的斂藏,不輕易流露外在情感,也成為耿樂表演中的一種自覺。
《百花深處》(2002)
2011年的電視劇《大捕房》,則展現了這位跨界藝術家不僅有「性格」,更可以勝任「型格」的一面。
《大捕房》(2011)
作為主角的巡捕房探長賀忠信,集達觀於嚴肅於一身,耿樂在這部劇中的表現,已經完全褪去了夾雜著本色與矯飾的痕迹,完全與角色化而為一,成為相當成熟的類似「方法派表演」的技巧性實踐。
這與去年他與黎明共同主演的《不速之客》中的表現是一致的,在這部口碑一般的影片中,耿樂飾演的變態司機,在頭頂流血的情況下仍然保持極端的冷酷姿態,一方面是嫻熟運用了自出道以來就保持的處變不驚形象。
《不速之客》(2016)
另一方面,角色的極端性格,致令耿樂「差點患上憂鬱症」,這部產生於韓國導演到中國合拍的浪潮中的影片,憑藉耿樂富有張力的表演,在口碑上挽回分數,其所呈現的低調「變態」,成為坊間對這部電影最熱議的話題之一,這也呈示出今日市場與耿樂自身的特質及技巧發展的曲折關係。
出道二十餘年的耿樂今年不過四十三歲,正是一個演員可塑性最佳的黃金年歲。2017年的爆發,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多年曆練的厚積薄發。
用他微博介紹短短的四個字就足以說明他的人生了——
「你就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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