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同題詩第九期：《黃河》
2017/09/11 星期一
一起聽歌，一起品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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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啟代：黃河（組詩）
黃泛區
——每滴水都有鐵做的四蹄。「每個蹄子都有萬鈞之力，且暗藏雷霆之怒」
你寫到。萬馬偃伏，昂起浩浩蕩蕩的鬃毛
一股混沌之風擰成的長鞭，抽痛了每一冊官造的史書
「雄雞的版圖上，騰躍著一頭母獅」，你看，它亢奮地揚著前爪
……從卡日曲到渤海灣，誰一連開了花園、柳園、濼口這些巨豁？
撫摸著，獅爪下一輪一輪未曾消退的脹腫
地上河畔，我從瀟瀟雨聲中清理大清河、濟水逐漸變黃的文明
與黃河賽跑
——一場風領著滿河的水跑在了我的前面。我站在老死的水之上
腳下每一寸土地都在流動，「像上帝急速地翻著史書」
影子從我身體里跳出來，沖在前面，我已聽到，它正望洋興嘆
河灘上，幾隻駱駝在汲水，「它們早已看到了天昏地暗！」
作為一直奔跑的旅人，我常常從遊盪的雲朵里抓幾把糧食
渴極，餓極，除了賒欠幾勺月光，就拿幾粒漢字放落日上烘烤
……夕陽一定疲憊了，它靠在長河上游想歇一歇。逝者如斯夫
我伸手捧起天地的顫慄，轉身，它已把整個白日帶走
黃河入海口
——「再向前，身體里的海就醒來了」，誰願入海呢？看那浩瀚的濕地和鹼灘
莫不是黃河一直在掙扎？事實上，「搖頭或擺尾，都攪動了我魂魄里的鹽」
跳進黃河洗不清，跳進海里的黃河很快洗掉了骨頭。大地才是活下來的水
「站在這裡就是見證！」管它多少污泥，只要攥緊每一粒沙子，就能抬高自己
腳下在動。水中的魚兒在哭。獨自散步的太陽，被風推著，正準備自戕
「我是文字的打撈者」，河水在暗中集結。暮色里，我多像一條站起來的河啊
……沿途有白鳥和烏鴉，波浪像我一樣狂奔。「前面，就把自己走成大海了？」
而我註定是片大陸，是座山峰，夢裡飛著漂亮的蝴蝶，一飛，再飛
送黃河北上
——「沙粒是否熄滅的火焰？」你問，鵲山、華山是誰舉起的拳頭？
註定是一條被流放的河。「黃色，是洗出來的顏色！」
為何，這股澎湃的大水，到此一頭撞向了大地？而殘陽如血
看，眼睛與翅膀在撲閃。為了讓河水上岸，碼頭已自願下沉
「由此向北，是對死亡的讚美嗎？」每一個漩渦都是一座牢獄
把自己舉起來，然後放進泥土，它正越走越高，越走越平靜
……一位被複制的偉人，站成十米零一的身高。「石頭無瞳仁！」
天空，這時光的鏡子，看見他的手在揮，身後的水流已遠
-2-
木朵朵：黃河
5464千米的叮嚀
你以奔跑的形式，迂迴曲折
身上這一襲大氅，和皮膚一樣
將日夜兼程的疲憊掩藏
一路向東。
途經的兩岸越綠
你的膚色越黃
兒女們越茁壯
你的歌聲越響亮
你具備了母親所有的美
每滋養一程，就跳進大海
清洗淤積的內傷
直抵遼闊
-3-
酸酸甜：黃河
吃過人，且不吐骨頭
呼嘯山莊住在河中央
很多西瓜蟲受驚，縮成一團
路過的人，哆嗦了一下
哦，先生，藍鬍子先生的愛情在反覆
先生，哦，先生，鑰匙上的血跡沒有主人
-4-
西闊：黃河夜想（組詩）
黃河頌
當我寫下這個句子，你已從巴顏喀拉山脈啟程
一路自西向東，把山和水
雕刻成一座座鎏金的畫棟
你留下一首雄渾的絕唱，千百年來
無數文人雅士丈量你，留下的5464個烙印
那個神秘，最接近藍的地方
從你動身時，就被注入了神性的光芒
我把所有的詞語都凝結成一顆沙石
一滴水，化進你的胸膛
呈幾字形的彎道，就被詩人
歌者，從遙遠的
青藏高原帶了出來
順便也帶出了遙遠的駝鈴聲聲
此刻，一聲"君不見，黃河之火天上來"
我知道，是唐朝的故人來了。
流水引
一本線裝的詩集，裝不下你
渾厚的嗓音。沿河道行走的馬幫
把一首謠唱了千年，夜宿"星宿海"
的"候"李"將軍，那些個前朝的水啊
硬是流出一篇九十九道曲折的詞章
今夜，我撮土為香
靜聽當年遺落河畔的金弋鐵馬
這蒼涼如水的人間啊
只等你在一次捧出乳香
趕在黎明時
我們在露珠前說說來世，說說
——
那個把火種埋在你底部的前朝舊人。
瀑布辭
我們已在水裡偎依千年
大風浩蕩，愛和恨都是虛張聲勢
這滔天的聲響，巨大的回聲
和傳唱多年的信天游
把一路的方言都摁進水裡
又取出稻穀，火種，和耕植進靈魂里的乳名
盛大的儀式，燃燒的火種，就從水的底部
噴涌......
我們想到寺廟
一條魚成為人間的供品，殘缺的月影
正和陰山不斷碰撞，重疊
深夜起飛的鳥兒，已盤旋千年
群山，懸崖邊的洞穴
立在河邊的人影，又聽見遙遠的駝鈴
"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九十九道彎里有九十九條船......"。
暮歸兮
夕陽西沉，群鳥已集體失聲
水和火焰，反覆將滿腹的愛無限放大
十萬里錦繡江山，十萬里魚米成塘
擱淺多年的柔軟又一次繞上心口
這暮色下的河水，我的影子正從遙遠的岸邊
回歸。是水，是鷺鳥，是縈繞我胸口多年的船隻
讓我：擱淺許久的鄉愁
再次——
湧出流動的詩章
像絲綢，像詩集里有關你的詩句
在我的村莊，不停地
蒼茫，蒼茫......
然後，生長......
-5-
空瓶子：黃河四謠
黃昏的風搖晃時間之罩
過往人，站在河流燈火上
挖掘機從他身體里，掏出一段河床……
一
又徒勞抖動了幾下，柴油機嗆死在
自己咳嗽中
大地幽深
河流泛出光澤
手電筒搖晃著，把亂象投進
工棚里窸窣起床的人
指揮大局者，站流沙的地宮邊上
不停咒罵
夜班人挑起黑膠桶，走進了河流的命運
岩縫裡流淌出
蒼老淚水，和著他們此時疲倦
浸潤，水窩一生註定的抉擇
這世間最冰冷的傷感修辭
漫過一卷黑白膠片，漫過時間之水
二
河岸上燈火，被濃霧收緊
河流
成為這個冬天，唯一隔岸觀火者
它模仿盜洞的形制，激出暗涌
卻在角力中敗下陣來
它翻越不了，由自己的荒丘，塊壘
被精心翻砂出的一道長城
河床激起泡板上，最後幾把圖窮匕
被無畏的雨靴們穿梭，踩踏磨鈍
也把他們的頭顱
踩在碘鎢燈下，像滾動的水銀
從女馬尾子棚中走出的人
我提把雙管，朝他面目虛晃
對準月亮心臟連開三下
幾片猥瑣葉子，掉在溜床
油浸浸的黑色貨幣中間
三
昨夜歡娛之人，還在酣睡
鋼精盆里的稠酒，在扭曲炭火上
如女人身軀翻滾
我們眼睛通紅
談不可及的將來，得打個多大的金盆洗手
莫邪蹲角落裡
針頭扎進一條瘰疤累累胳膊
血，針管里反覆回著
或許這比我們酒精中
得到的快感，更具某種美學上意義
說著，說著
他滿足的手臂就伸進火盆
四
D—85推土機，繼續剝著河流
空氣中，瀰漫柴油的戰爭氣味
補充油料的，皮卡小小翼翼
避開河灘上石陣
河風猛烈刮來，帳棚頂上被掀開口子
如同前日，打穿的舞廳天花板
吊燈頭頂搖晃著，星星也在搖晃
彩條布風中飛起
像紅男綠女們，奪門而逃
和著噼啪作響的彩條布，我笑得那麼大聲
以至多年後
手串上的十二伽藍
聽到這種笑，都還不停顫抖
而忽略了
聲調背後的荒野，蒼涼
-6-
西窗竹：流經我的黃河
你不是雪夜，不是咸陽城頭用彎弓封鎖落日的弦月。
架起風爐，我比火焰更先抵達藍色。
你是深藍。我是更深的白。
飛入長空攫取九萬里蒼穹懸掛於鷹翼的奧義。
須得是泥，掊著鼓漲的雙翅，等神來之筆挑破山川血脈隱伏的支流。
五指大張，潛龍游出天空游進深藍游入凡塵的白。
我的血液膨脹，生疼的汗粒在禱祝中淬鍊為火的胎盤。
我不是佳人，不是鮮花渲染的枯葉浮沉在小小皿中的家園故國。
燃燒是我的天性，奔騰著骨頭裡的藍和語境中的白，在天地間架起無形之鼎。
經血肉培植的泥、靈性洗禮的水，壯碩著鼎中翻騰的濃釅，而我，不在其中。
龍之精血誕下一個王朝，集合了陳規與反叛，法則和王權，破壞與完整。
在火的原址上，你是無知、無畏和無所不知。殉道般的自我毀滅與壯烈！
我是重生；涅槃；是深藏於胚胎中生生不息焚燒的熱情。
靠近你，或者等你靠近我，都是我率先亮出頭頂的磷火，用尖銳的摩擦和盤交出自己。
用我的肉體融化你，或者用你的濤聲鍛造我，都不能改寫我們彼此探尋的使命。
不能拒絕你攜帶的枝枝葉葉流入我的鼎中；不能拒絕沸騰，逐一攤開暗黃的訴說。
那些微澀的蠱，虛掩著卷帙中破舊的山河。門楣洞開處，是風是雨是一簾壯懷激烈的暮春。
紫砂沉潛於鐵質的內心，粗糙的名詞滾滾而下。
拒絕修辭，拒絕光潔細緻的釉質診斷鼎中水的成色。
酒色、茶色，紛紛還原於泥沙俱下的氣勢。釜中水翻湧著液態的赤焰，鼎下火，畢剝著搖曳的水魂。
火，在燃燒火！水，在燃燒水！
珠簾微卷，流風回雪。
迷迭香的詩句瘦了一座玉門關，而春風漸次遼闊。
散落領地的意象在起伏的燎然中析出新的良夜。
我是白，比藍更純粹更耀眼的白，擁抱和滲透的渴望如此熱烈。
你是擁抱，是滲透，是透明和包容，是無聲無息的藍和驚天動地的水系。
黃河，流經我時，便是我的良人。
-7-
李建軍：黃河穿城而過
黃河向北而行
把右手遞給甘德爾山
把左手遞給烏蘭布和
水波閃動的眼睛
看一眼左岸樹就綠了
看一眼右岸花就開了
美人的眼睛
顧盼之間讓世界春情萌動
走了那麼遠的路
要坐下來休息
一坐就坐出一個湖泊
彷彿與甘德爾山這匹奔跑的駿馬
早已約定
仰天長嘯 飲馬湖邊
把一千個秋天倒入湖中
湖泊上坐滿了風
湖泊抱緊了整個天空
薰衣草 向日葵 格桑花
一個詞說出一種顏色
蘆葦盪里的蘆花在秋天迷路
水鳥銜不住夕陽時
就交給晚霞
白天鵝的翅膀切割著大漠寂寞的時光
一條鯉魚正準備咬住下弦月的銀鉤
把一天的時光交給黃河
會在六月長出一群河蝦
把一個下午的時光交給湖泊
我會愛上馬堡店一棵搖曳的狗尾巴草
一段流水
比一段古箏彈出的流水好聽
一塊湖底的石頭
比一個寂靜的夜晚深沉
湖水用藍回應藍天空
湖水用綠追逐草原的背影
-8-
楊雄：在黃河中流
隨手借用響亮的名字，錦帆賊
要穿錦衣，露胸膛的錦衣
清浪濁浪起起落落開出各色植物的錦衣
離鄉千里日升日落都立在甲板的錦衣
模樣要足夠粗獷，拎厚重的刀
要在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里
忘記東吳密集的湖塘和蓮藕
但脾氣不能太暴，可以類似現在的我——
遙望洛陽，留白的牡丹自會落下
推開窗，窗外自有變幻莫測的一面
半空落了烏雲，低垂的部位落了金燦的光亮
隨後是突發情況，幾個時辰里落滿了風聲
落雨，收花，久違的習慣雖然重現
可是雷聲，替代了蛙鳴
咆哮的河水，替代東海一直以來的浩淼
-9-
麒麟鎮：黃河
夜風沁涼，黃河水在漲
讀黃河的聲音也已濡濕
夢中倒吊的小孩，朝我詭異一笑
唐音成為木頭中一塊紋理，潮水
刻在鐘乳石深處，所以我們只聽回聲，便很滿足
月亮從柳枝上滑下來，決堤時
江底的青銅器衝上岸，聖人坐在江岸洗手
竹簡中分明記載，黃河水清，人世太平
偌大的幾字
幾隻飛鳥，幾片孤帆
黃河水走到河北便開始喘氣
人間抬高十米，海水灌滿百川
欄目：同題詩
主持：王厚朴
微信：pingfannanren323
郵箱：1501742225@qq.com
下期同題：【青海湖】（題目自擬）
截稿日期：2017年10月10日
為感謝諸位詩友對江海詩歌的支持，自即日起，每期【江海同題詩】欄目由主持編輯王厚朴出資200元，對每期入選詩友以臨時建群發紅包的形式，進行象徵性的獎勵。
——中國江海詩歌發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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