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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艷的燒豬頭

惠蓮……於是走到大廚灶里,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醬油,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將大冰盤盛了,連姜蒜碟兒,用方盒拿到前邊李瓶兒房裡。 ——《金瓶梅》第二十三回

萬曆二十四年,晚明著名文人袁宏道時任吳縣知縣,他在與好友董其昌的一封書信中云:「《金瓶梅》從何得來?伏枕略觀,雲霞滿紙,勝於枚生《七發》多矣。後段在何處?抄竟當於何處倒換?幸一的示。」從此段文字可以得知,《金瓶梅》的成書應不晚於萬曆二十四年,即公元1596年。該書初

期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根據現有的資料,見過手抄本的讀者對該書的評介多是激賞有加。隨著刊刻本的廣為流傳,對《金瓶梅》的評價也逐漸分化。至康熙三十四年,也即公元1695年,青年批評家張竹坡評點該書時,首要的工作竟是力斥謬種流傳的「淫書說」。

作為晚明社會生活的實錄,《金瓶梅》描寫範圍之廣、情節之複雜、人物刻畫之細緻入微,均令人驚嘆,甫一問世,即被馮夢龍熱情洋溢地譽為「四大奇書之首」。據不完全統計,全書中粉墨登場的人物超過五百個,藝術塑造上極為成功的也不下幾十個,為世界藝術長廊貢獻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而在眾多花枝招展的女性中,宋惠蓮是極為獨特的一個。

宋惠蓮原也名喚金蓮,是賣棺材的宋仁的女兒。先在蔡通判家房裡使喚,後來壞了事出來,嫁給廚子蔣聰為妻。蔣聰常在西門慶家裡走動,宋惠蓮和西門慶的家人來旺也熟絡起來。蔣聰因打架丟了性命,由吳月娘做主,把宋惠蓮買了回來,嫁給來旺。因名字犯了潘金蓮,故改名惠蓮。惠蓮生的白凈,身子兒不肥不瘦,模樣兒不短不長,一雙腳比潘金蓮的還小,而且又伶俐機變、會打扮。一來二去就被西門慶睃在眼裡,稍加利誘,就已經投懷送抱,和西門慶勾搭在一處。

因為做過廚子的老婆,宋惠蓮的廚藝自然不差,於是被安排在廚房掌勺。後來和西門慶有了首尾,慢慢就擺脫的油膩膩的廚房,做些端茶倒水的輕便事。也許是因為名聲在外,潘金蓮、孟玉樓和李瓶兒下棋,潘金蓮提議賭錢,輸了的拿出五錢銀子做東道,請眾人吃燒豬頭、喝金華酒。潘金蓮早就知道「來旺媳婦兒會燒的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的稀爛」。

《金瓶梅》一部百回大書,裡面的應酬場景俯拾即是,西門慶家的菜單,各種水陸雜陳、冷熱拼盤,亦不下百種。如果一一詳細寫明做法如何,不啻淪為一本菜譜;如果均是一筆帶過,又不免有流水賬之嫌,故才於此處濃墨重彩。

與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人相較,宋惠蓮只是書中的一個配角。從第二十二回閃亮登場,到第二十六回含羞自縊,僅僅半年時光,宋惠蓮的生命可謂璀璨又短暫。在有關她的行為與性格描寫的五迴文字中,作者穿插著就刻畫了一個俏麗、刻薄、輕佻、貪財、爭強好勝、伶牙俐齒,又有仁愛、自尊的複雜的女性形象,她的形象是立體的、豐富的、真實的,讓我們看到了《金瓶梅》的偉大的寫實藝術。正如王汝梅教授所評價的那樣,她就像一顆流星,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來時帶著那麼多的渴望、夢幻和希冀,去時又帶著那麼多的心酸、悲憤與失望。儘管如此,但宋惠蓮這個美艷的廚娘,必將和她的香噴噴的燒豬頭一起,被一代代讀者所津津樂道。

沒有偉大的《金瓶梅》,就不會誕生同樣偉大的《紅樓夢》。沒有《金瓶梅》里宋惠蓮的燒豬頭,我們也不會在《紅樓夢》里看到另一道名菜:茄鯗。在西門大官人的家宴中,蘭陵笑笑生用生動的筆墨渲染了宋惠蓮燒豬頭的全過程;在貴胄之家賈府的家宴上,曹雪芹亦令鳳姐不遺餘力地賣弄茄鯗的製作流程。而且,圍繞著一道菜,各色人物粉墨登場,生出一大段起伏曲折的文字來,在這兩本天才的著作里,均是唯一的一次。

劉姥姥細嚼了半日,笑道:「雖有一點茄子香,只是還不像茄子。告訴我是個什麼法子弄的,我也弄著吃去。」鳳姐兒笑道:「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削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釘子,用雞湯煨了,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罈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爪一拌就是。」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說道:「我的佛祖!倒得十來只雞來配它,怪道這個味兒!」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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