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飛《晨夕之間》

晨夕之間

再生

一.

我本該是長成一位傾城傾國的大美女的，人們都說我是個美人胚子，可如今卻偏偏成了自己家裡的一條小土狗。

我本該和其他人家的小孩一樣去上學、去玩耍的，人們都說我生性活潑聰明，是個上大學的料，可曾經的我卻已經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且還是死在了自己生日的那天。

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河邊，是異父異母的的弟弟叫我去的河邊，難道是他將我推入了那滾滾奔流的溢水河裡去的？

對，是他，就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我當時就感覺有人推了我一把，然後我就跌入了河中，因為我不會游泳，死了是理所應當的。

在跌入河中的那一刻，我心生絕望，我努力掙扎，我拍打的水花四濺，我渴望能抓住某種東西，哪怕是一根水草也好。可是卻什麼都沒有。

我吸一口氣，就有無數股水通過口鼻湧進我的喉嚨，湧進我的胃，湧進我的肺。那一刻，我覺得立即死去也好，省得遭這生不如死的罪，可那時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想要呼喊，可被水憋的一個字也喊不出來，只要我一張口，就會被水侵佔。

我努力憋著氣，希望自己活下去。誰知在無盡的水流中，我的憋氣猶如微草小苗，一擊即潰。

我想著弟弟余晨會來救我的，哪怕不是一個媽生的親弟弟，可我們的關係卻一直處的很融洽。就算弟弟救不了我，他也應該會馬上找人來救我的。

我堅持著，等待著，不知被水沖了幾里的路程。總之，我感覺到胃裡、肺里都已經灌滿了水，可是水卻依然不停地從口鼻中灌入。

慢慢的，我的身體越來越輕，我的腹部越來越脹，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直到我失去了知覺。

二.

等我再次醒來後，卻發現自己已然成了一條狗崽子，更可悲的是，我這條

狗崽子的狗母親，正是自己家院子里的大黃狗。

我努力爬動，可感覺四肢無力，試了幾次也就放棄了。

看著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方正的院子中心依然是那口不知年代的古井，那座坐北朝南的三間土坯房也還在那裡，西邊的廚房是去年新建的，裡面除了灶台和鍋碗瓢盆，還有一張用幾塊小木板拼湊而成的床，是的，那張床是我最親切的歸屬。

院子南邊是爹爹的打鐵房。爹爹是個鐵匠，這個家也一直是靠爹爹打鐵才維持生存下來的。

雖然在我母親去世後爹爹就給我娶了個後母回家，還帶著一個弟弟，可我們一家一直過的其樂融融。後母待我如己出，我也對那個異父異母的弟弟如同親弟弟一樣對待。

想到那個弟弟，哎！

可憐我余夕對他那麼好，原來他卻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到底我哪裡對不住他了，他竟能親手謀殺了我。

我恨啊！我怨啊！

三.

我記得我死的那天家裡的大黃狗就快要生了，如今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知道那是夏末，枝葉繁茂之際，而如今樹葉枯黃，已秋風習習。

我並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反正在我有知覺後就是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和我一起出生的還有兩個狗兄妹。

轉眼就三天過去了，在這三天時間裡，我看到爹爹、後媽和弟弟余晨出出進進，他們各自忙碌這各自的事情，從來沒有人來關注這個狗窩。

爹爹總是凌晨起床，去打鐵房打鐵，當然，爹爹也得管著家裡豬狗的吃食，由於我和另外兩個狗兄妹還停留在吃奶的階段，所以目前還不用去吃那些剩飯殘羹。

到了太陽出來後，爹爹就會出門，晚上才回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去幹嘛了。

後母每天起床後就獨自一人背著背簍去莊稼地里了，由於我家的地皮不多，所以後母一個人就能收割。

後母看起來還是那麼和藹可親，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之所以說她善良，是因為她一直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就惡待我。

後母沒有傳說中的後母那麼壞，這一點也讓爹爹很欣慰。記得爹爹在準備娶後母的時候還對我說，要是後母對我不好的話，他就把後母休了。

這三天時間裡，我關注著家裡的每一個人，當然也包括弟弟余晨。

我看到那小子每天上學下學從我的狗窩旁經過，每次我都想衝上去問個究竟，可無奈我既爬不動，又說不成話來。

但是，今天，第三天，我能動了。

這天夜裡，狗娘和另外兩個狗崽在窩裡睡著，它們無憂無慮，而我卻如何夜睡不著。

我在狗媽媽的懷裡卧著，看著天上的那輪明月，思緒飄飛。

突然，我感到非常恐慌，似有危險在慢慢逼近。我在狗娘懷裡縮了縮身子，眼睛卻直直地注視著狗窩外面。

不一會，一隻鬼鬼祟祟的黃鼠狼出現在狗窩外面，並且在慢慢接近狗窩。那隻黃鼠狼看起來比我的身體還要大一些。

我壓制住自己心裏面的恐慌，盡量讓自己鎮定。我知道那隻黃鼠狼看中了我們三個狗崽子，它想在狗娘睡著時對我們三個下手。

我心急如焚，想要叫醒狗娘，可我卻叫不出聲音來，但是我又不願就此被那畜生吃掉，我努力地站直了身子，我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原因，渾身充滿了力量，我是盡全力向前奔去。

「汪！」我發出一聲從未發出過的狗叫聲，身子也撲向了黃鼠狼，但我沒想到那黃鼠狼轉身就跑。

沒想到我這隻還沒有黃鼠狼大的狗崽子卻嚇跑了一隻黃鼠狼，這讓我好生得意。

可是在我回過身後，終於知道嚇跑黃鼠狼的不是我，而是已經被我的叫聲吵醒的狗娘。

狗娘並沒有站起來，只是用眼睛盯著我的身後，原來我是狗崽子借了狗娘的威啊！

不過從此之後，我就可以像狗一樣的爬行，像狗一樣的叫了，而另外兩個狗崽子卻依然如泥巴一樣軟蛋。

禮物

一.

我本來是趙家小孩，名叫趙生，自從媽媽把我帶進這個家，我就改了名姓，大人們都叫我余晨，余是我後爸余善仁的姓，晨是隨了後姐余夕的意。時間久了，我也就熟悉了余晨這個名姓。

媽媽帶我到這個家時，我剛上小學一年級，姐姐余夕已經是三年級了。

說實話，我對這個家還是挺喜歡的，後爸對我比我那整日嗜酒賭博的親爸還要好，姐姐對我就真如其餘人家的姐姐對弟弟一樣。

我和姐姐也會吵架，可我們誰也不記仇，吵了架不過兩個小時就又在一起玩耍開了。

我和姐姐上學也經常在一起，可是一次我和姐姐吵了架，所以我就故意沒和她一起去學校。剛吃完午飯我就走了，媽媽喊著讓我等等姐姐，可我依舊頭也沒回的就出了門。

我走在路上時，心裡依然在氣憤，因為我看上了她的一塊橡皮擦，可是她卻偏偏不給我，我哭了鬧了之後，她依然不給我，你說我怎麼能不氣呢？

可是走著走著，我就聽見身後有兩個小孩在鬼鬼祟祟地說著話，但他們說的什麼我都知道，我也聽在了耳中。

因為我正在氣頭上，所以我一轉身就舉起拳頭像那兩個傢伙砸了過去，結果卻是我被他們打了。

他們的拳頭在我身上打著，嘴裡喊罵罵咧咧的說「你個有爹生沒爹養的雜種，老子就罵你了，你能怎麼樣？」

我被打倒在地上，我哭著，喊著，眼淚不斷從我的眼中湧出。

我也恨，我恨自己親生父親沒出息只知道賭博喝酒，我恨母親帶著我嫁給了一個鐵匠，我也恨那個鐵匠的女兒不把橡皮擦給我。

可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穿著紅衣綠褲的女孩朝這邊跑了過來，她的手裡拿著一塊磚，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打我的兩個傢伙在看到拿著磚的女孩後就起身跑了。

那女孩正是我那異父異母的姐姐余夕，姐姐跑到我旁邊，扔了手裡的磚頭，流著眼淚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她看我沒事後就扶起了我，拉著我的手向學校走去，而我那時的眼淚卻更加的多了。雖然我們兩個一句話都沒說，但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是我的親姐姐了。

二.

媽媽總是在後爸和姐姐不在的時候跟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記得有一次放學，後爸不在家，姐姐也出去找同學玩耍去了，只剩下我和媽媽。媽媽就給我說了一些平時不曾說的話。

那些話，對我幼小的心靈形成了極大的抨擊，然而我並不會去照媽媽的意思做。

媽媽總是讓我做做樣子，在父親面前就表現的與姐姐相處的很好，在背地裡盡量遠離姐姐，說姐姐是掃把星，會給我帶來災禍的。

說句實話，我和姐姐一直都相處的很好，不需要做樣子。而我也並沒有感受到姐姐給我帶過什麼災禍。

我當然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我一邊含糊的應承著母親，一邊做著自己的事。

媽媽有一次準備把兩個雞蛋讓我偷偷吃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吃了補身體。

我說我去叫姐姐一起吃，媽媽卻一把拉住了我，說這是給我一個人吃的。

那一次，我吃了一個，另一個被我偷偷裝進了口袋裡，留著給姐姐吃。

有一次，媽媽看見姐姐帶了同學在家裡來，還給同學吃家裡的饃。媽媽就看不慣了，不過媽媽並沒有去阻止，而是拉著我的手說：

孩子，看見了嗎，那個吃裡扒外的掃把星居然給別人家的孩子吃自己家的饃。你說那些人販子怎麼就不將她擄走賣了去呢？你說她要是在那河邊玩時突然掉下去淹死該有多好呢？

我沒有搭理媽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走出了屋子。

三.

如今的我已經三年級了，姐姐也已經到了五年級。

炎熱的夏天蒸發著大地。

到了這個季節，每個人都想吃一根冰涼甜蜜的冰棍，但是我和姐姐都沒有要父母要錢去買過，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家裡的條件不好，所以盡量不會要父母多要一毛錢。

但是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也許爹媽忙於生活，忘卻了姐姐的生日，可是我知道姐姐並沒有忘。

姐姐的生日，我得給她點驚喜，可是我沒有錢，沒有錢，我還能給姐姐什麼驚喜呢？

我絞盡腦汁，可是我依然沒有想到。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看見賣冰棍的自行車停在樹蔭下，如果我有錢的話，就可以買一根冰棍給姐姐作生日。

但是我沒有錢，可我又不能跑去找後爹或者媽媽去要。我腦中出現了很多想法，甚至連去小賣鋪偷錢的辦法都想過了，但我最終並沒有去偷，因為媽媽經常說「小時偷針，長大了偷公」的話，媽媽說過的很多話都是刻在我腦子裡的。

走著走著，我突然就想到了辦法，想到了來錢的辦法，因為我看到在路上撿破爛的一個叫花子。

是的，我的辦法就是撿破爛換錢，然後去給姐姐買一根冰棍。

很幸運，我到垃圾堆的時候，看見了幾個飲料瓶和啤酒瓶，我二話沒說就抱著這些瓶子去了垃圾廠。

超出了我的計劃，居然換了八毛錢，然而一根冰棍只有兩毛，給我和姐姐一人買一根也才四毛錢，還有四毛該幹什麼呢？竟然有了一種有錢沒地方花的感覺。

四.

我拿到錢後就飛快的往家裡跑，我叫了姐姐出來，說我想去河邊玩，讓她帶我去玩，姐姐欣然應允。

其實我是怕被爹媽發現我的這個小秘密。

我們走到河邊後我讓姐姐等我一會，我的理由是去屙屎，其實我是要去為她買冰棍。

我一路飛奔到賣冰棍的自行車前，買了兩根冰棍後又往河邊奔去，在經過一家小賣鋪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去買了兩根紅頭繩，女孩子不都喜歡這個嘛！

我拿著為姐姐買的生日禮物，向河邊快速的奔跑著，耳邊有夏天微微的南風，撲鼻而來的是路邊楊柳樹散發出來的清香。

跟蹤

一.

我恨啊！我恨啊！

我恨那趙無常一心只愛著喝酒與賭博，全然不顧我與趙生母子二人的生活。

好吧，既然他愛喝酒、好賭博，那我就讓他好好喝、好好賭，他不管我們母子倆的死活，我又何必去管著他的死活。

我一個女人為他趙無常生子傳宗接代，每天三餐不斷，務得莊稼收成好，理得家裡整整齊齊。

你趙無常賭博也好，喝酒也罷，我嫁了你也就命該如此，我認了。

可你喝了酒就打老婆，賭博輸了就罵孩子。

好吧，今天我就成全了你，你喝也好，賭也罷，我是不再和你過日子了，從今兒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與孩子去過我們的獨木橋。

離婚證咱們都拿到手了，有了這東西，我們從此就兩不相干。

我拿著離婚證，牽著小趙生，一路西去到娘家，娘家人對我還是親生，沒有誰嫌我與趙生是個礙事的人。

二.

一晃兩月有餘，這日我在娘家做晚飯，娘家家裡卻迎來了個不速之客。

鄰村的王嬸子是這十里八鄉有名的媒婆，傳說只要是她作的媒，就沒有不成的，只要是她保的婚姻，就沒有散了的鴛鴦。

如今我卻恨她當初給我找了個趙無常，讓我嫁了個無情狼，逼得我帶著孩子，做了個有丈夫的活寡婦。

看著王嬸子進入院中，我笑臉相迎，說什麼風把您老吹來了？

那王嬸子聽了後瞅著我咯咯笑了幾聲，說是為了我才來的。我聽了這話後立刻就拉下來臉，讓她別為趙無常那畜生求情了，就算是把天說破個窟窿，我和孩子也不會去那作孽的家了。

誰知王嬸子說她就是因為給我保了趙無常的媒才覺得對不起我，所以她一是來道歉，二是來商量我和孩子的去處。

經過王嬸子的一番解說，我知道了溢水河邊有個余家村，村裡有個鐵匠叫余善仁。

那余善仁一年前去世了妻子，現在和一個八歲的女孩相依為命，因為家庭情況不太好，所以一直沒有再娶，但其為人老實，是個居家過日子的人。

三.

通過王嬸子在兩家來回跑動，我和余善仁也見了面，去了彼此的家。最終確定，一個月後，我們生活在了一起，他有個女兒，我有個兒子，兩人倒也公平。

我讓兒子改了姓，跟他姓了余，讓他給我兒子取個名，他思索良久，最終取了個余晨，不過倒也好聽。

可是作娘的怎能沒私心，我對親兒子肯定要比那假女兒要好，有一次我偷偷給了兒子兩個雞蛋，剛好被余善仁看見。他既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

他拉著我避過了孩子，然後對我說：「要是你覺得我們家條件不好，你可以走，但你如果不嫌我家窮，想和我就此相依一輩子，那我希望你待我的孩子和你的孩子一樣，我也絕不會對你母子有什麼私心，咱們要作一家人，就作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你說好不好？」

我聽了這番話，沒有說什麼，因為畢竟是我的不對，而且余善仁的這話也是出於真心。

我點了點頭，然後默默離開了。

四.

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也會在背後說余夕那孩子的不好，有時候甚至會說一些惡毒的語言，這方面我真不是個好女人，也不是個好母親。

可我之後對待她確實和對待自己的兒子沒什麼區別，只要我給余晨一個雞蛋，那也絕對會給余夕一個，只要我給余晨買一件衣服，那也絕對會給余夕買一件。

可我打心眼裡不喜歡那孩子，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要看見她就心煩，不管她做什麼，我都覺得是錯的。

雖然在物質上，我對兩個孩子都一樣，可在我的內心深處，只有餘晨才是我的孩子，我無法一視同仁，儘管我努力去克制，可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樣子而已。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一個後媽應該有的想法，可我也沒辦法。還好她是個女孩子，遲早要嫁人的。

五.

我沒想到有一天余夕會死去，還是死在了我兒子余晨的手中。每每想到那一個畫面，我就感到心慌。

那天是余夕的生日，天氣特別的熱。而我因為不喜歡那個孩子，所以裝作不知道，一直做著我的事。

我也不知道余晨去了哪裡，應該又去外面找那些小孩瘋去了吧！

到了下午兩點左右，我看見余晨鬼鬼祟祟地回來了，弄得身上髒兮兮的。我也沒去管他，畢竟已經是三年級的孩子了，也是正調皮的年紀。

可是余晨回家沒一會，又拉著余夕鬼鬼祟祟的出去，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跟了出去。

我跟著他們沿著公路走了一段，又走了一段土路，我知道了他們要去河邊。但我還是隔著老遠跟著他們。

我躲在河邊一百米外的柳樹林中，看見他們上了河壩，坐在了壩上聊著什麼。他們還沒聊一會，余晨就走了，我看到余晨原路返回，但我卻沒有跟上去，因為我知道他還會回來的。

果然，沒一會我就看見余晨又跑回來了，而且他的兩隻手上還多了兩根冰棍。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錢，回去一定好好問問他，要是他做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的話，那我這個當娘的絕不會饒了他的。

在余晨快到余夕身後的時候，我看見他放慢了速度、放輕了腳步，他把右手的冰棍交給了左手，他躡手躡腳地朝余夕走去。

直到余晨走到了余夕的身後，余夕也並沒有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

接下來的一幕，徹底讓我驚呆了，我完全沒有想到一個九歲的男孩會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我看到余晨就那麼輕輕一推，余夕的身子就脫離了河壩，沉沉地落入了洶湧的波浪中。

隱痛

一.

我余善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為什麼會遭此一劫？老天啊，你對我不公，對我不公啊！

四年前，我前妻去世，留下我和余夕那孩子相依為命。為了讓這個家有點家的樣子，我托王嬸子給我說了一媒親事。

雖是二婚，但一家也過的其樂融融，

這第二個妻子和我結婚後帶來了一個男孩，男孩隨了我的姓，我又給他取了個名叫余晨。

我的現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但是她對我的女兒余夕卻有些不好，自從我那次因為兩個雞蛋和她挑明了這事後，她也對待余夕還算可以。

我知道她的心裡有很多的不滿，不過只要她不說出來，我也就當作不知道。

而今日，我不想去理任何人，因為我女兒余夕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月了，到現在也杳無音信。在前妻去世前，我還信誓旦旦地答應她要照顧好我們的女兒余夕，可是現在，我卻弄丟了女兒。老天啊，究竟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於我？

二.

我凌晨三點鐘就起床打鐵趕貨，到了八點鐘我就出門四處去貼尋人啟事，鄰里八村的樹上、牆上、電杆上都是我貼的尋人啟事，縣城裡的自行車籃子里是我放的尋人啟事，就連縣城獨有的公共廁所里都被我貼滿了尋人啟事。

我心急如焚，我不能失去女兒，我一定要找到她，活我要見到女兒的人，死我要見到女兒的屍。哎！如果余夕真的死了，那我也就不活了。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放棄尋找，實在不行我就去到縣裡的電視台花錢到新聞上去找，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找到女兒余夕。

轉眼三月有餘，我卻未曾有一絲女兒的消息，我借錢到電視台也放了尋人啟事，但也沒人給我任何消息。

三.

在女兒失蹤的那一天，家裡的那條大黃狗也生了三條小狗崽。雖然我為了尋找女兒心力交瘁，東奔西跑，但我並沒有忘記那三條小狗。

我每天出門前都會給狗娘拌好一天的食物，保證營養到位，讓小狗崽有足夠的奶吃。

小狗崽出生半個月後的一天，我如往常一樣拌好狗食，準備給狗娘放到固定的地方後就出去打探女兒的消息。

我剛把狗食放在狗窩外面，一隻小狗崽卻突然叫了兩聲，並且從那狗窩裡跑了出來，依偎在我的腿邊。

我蹲下身，摸了摸小狗崽的頭，我對它說，狗兒啊！我知道你在漸漸長大，但是我不能陪你玩耍，我還要去找我的女兒呢，你現在有你的狗媽媽在身邊，可是她現在卻不知在哪裡受罪呢？

我說完那些話剛準備起身，那狗崽卻又「汪汪」地叫了兩聲，我又摸了摸它的頭，竟然看見它的眼中有兩行淚落了下來。

是不是這狗聽懂了我的話呢？是不是它也在替我傷心呢？它是不是也懂得我心裡的酸楚呢？

這一刻，我是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我被所有人不理解，他們都勸我不要再找了，可我卻依然要找。在這一瞬間，我覺得最懂我的卻是這條小狗崽。

看著它淚汪汪的眼睛和還沒長滿的黃毛，我流出了眼淚。

狗兒啊，你說我那可憐的女兒會去哪裡呢？她是被人販子拐去賣了，還是自己走失找不到家了呢？狗兒啊，你只知道汪汪叫，你只知道空落淚，你卻是幫不到我的，你回到你的狗窩裡去吧，我還要去找我的女兒呢！

四.

我站起了身，往大門外走去。那隻狗崽正準備跟著我出來，卻被狗娘叼回了狗窩。

我還要繼續去打聽女兒的消息，我說過，一天找不到女兒，我就找一天。

轉眼便入了冬，起了北風，風呼呼的吹著，雖然還沒有開始下雪，但我已經感覺到空氣的寒冷了。

哪怕是風吹的再猛烈些，我依然會穿上棉衣去打聽女兒的消息。

妻子為了這事與我吵過架，鄰居朋友也不停地勸我放棄，就連那隻已經長大了的狗崽也用嘴拉住我的褲腳不讓我出門，它每次都是掛著眼淚拉我褲腳的，我不知道他是替我悲傷呢還是心疼我呢，但是不管它出於什麼原因，我還是要去找我的女兒余夕去，不然我枉為她的父親，我也會覺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前妻。

我裹了裹棉衣，大步出了大門，天涯海角也要去找。這次我準備去上省城的電視台，此去可能兩三天，所以我給妻子交代了一下家裡事務，便搭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車。

死因

一.

我已經從一隻小狗長成了大狗，由於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心中的仇恨也在慢慢被消磨。

而我唯一心疼的就爹爹，自從他那天給我吐露了心聲後，我也哭了好幾次。

我看到爹爹為了找我，與後媽吵了好幾次架。就這麼短短的幾個月，爹爹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大片，臉上的皺紋多了好幾道。

我想去告訴爹爹，告訴他我就在這裡，眼前這條黃毛小狗就是他曾經的女兒，可是我的話一到嘴邊，就變成了一聲聲狗叫。急得我流下了淚，卻依舊吐不出一句人語。

當每天看到爹爹走出大門的背影，我的心便就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二.

這天早晨，冬日的風呼呼的刮著，爹爹出去的早，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是到了晚上還沒有回來。我有些擔心爹爹。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醒的很早，直到現在，爹爹依然沒有回來，我急得在院子里亂跑。

中午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余晨的聲音在喊我那後媽，余晨說爹爹上了省電視台的新聞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馬上跑到堂屋的門檻下，兩隻前爪搭在門檻上，看著黑白電視中爹爹的樣子，我流出了眼淚。

原來爹爹是去省電視台了，居然在午間新聞里發布了對我的尋人啟事。

三.

看了新聞後的我情緒很不好，我完全沒想到，因為我的死會把爹爹折騰成這個樣子，我爬在狗窩旁哭著。

雖然此時北風呼嘯 ，可是我卻忘記了寒冷。

突然，我聞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

抬頭一看，余晨正低著頭向我的狗窩走了過來。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徹底憤怒了，因為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把我推下了河，才會害得爹爹東奔西跑地尋我，我恨他，我要報仇。

我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我紅著雙眼，我流著眼裡，我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一口咬住余晨的小腿。

余晨一下就哭叫了起來，但

我沒有因為他的哭叫就鬆開口，我死死地咬著不放，我甚至感覺到他的腿上出血了。

這一瞬間，我想起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我想起了我和余晨每天早晨一起上學，晚上一起回家的時光。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從我眼前閃過，我的腰間就被重重踢了一腳。

我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兩圈後我才看清是後媽踢的我，我看了他們一眼，流著淚跑進了我的狗窩。我並不是因為痛而流淚，是疼，揪心的疼。

但是我卻沒想到，余晨一步一步朝著我的狗窩走了過來，我並不怕他，但我依然紅著眼、流著淚、呲著牙，怒視著他。

余晨走在我的狗窩前蹲下，說他知道我是在為爹爹抱不平，他說他理解我，他也心疼爹爹，但是他沒辦法。

余晨說著說著也哭了起來。

這天，余晨跟我說了很多話，還帶我去了河邊，當他走在那河壩上的時候，我有好幾次都想把他撞到那洶湧的河水中去，可是我最終還是放棄了。

還好我沒有那樣做，不然的話我估計我會永遠原諒不了自己的。

走累了，他就坐在了河壩上，眼睛注視著溢水河的下游。我則爬在他的身旁，眼睛也注視著溢水河的下游。

余晨突然開口說：「小狗啊，那裡就是我姐姐掉下去的地方，那天是她的生日。我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是兩根冰棍和兩根扎辮子的紅頭繩。我把姐姐叫到了河壩上之後才去給她買禮物，當時我是想給姐姐一個驚喜，所以我就悄悄走到了她的身後，我本來是想去拍一下她的肩膀的，卻沒想到竟把她送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本來是想跳下去找姐姐的，可不知媽媽她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的，她拉起我就往家裡跑，到家之後還讓我不要再提起這件事，讓我當作不知道姐姐去了哪裡。」

「小狗啊，這些天我憋的難受啊！我看著爹爹每天到處去找姐姐我就心疼。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錯，姐姐是因我而死，現在又害得父親東奔西跑，我才是最大的罪人啊！」

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原來我的死是余晨不小心而為的，原來他依然是我最親的弟弟，原來那天還有他記得我的生日，原來是我錯怪弟弟了，也活該我會成為他們的一條狗，哪怕就這樣讓我作一輩的狗我都無怨無悔。

四.

余晨帶著我回到家裡的時候，爹爹也已經回了家，爹爹的面容更加的憔悴了，胡茬也長出了長長的一截，眼角的皺紋又深了。

爹爹在院子里的一個板凳上坐著，看起來很頹廢。

我跑到了爹爹身邊，蹲在了他旁邊，盡量表現出我對爹爹的關心。

誰知余晨這時走上前來，「啪」的一聲，雙膝跪地，向爹爹說出了實情。

在余晨說完後，我看到爹爹的嘴角抽搐著，呼吸也更加急促了，就連已握成拳的手關節也咯嘣作響。

這時候，聽到聲音的後媽從屋裡跑了出來，也撲通一聲跪倒在爹爹面前，說一切都是她做的，和余晨無關。

爹爹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余晨和後媽，問為什麼。

余晨說：「我也不想姐姐死去，爹爹您放心吧，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會替姐姐償命的。」

他說完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就往大門外走去。

「回來！」爹爹喝住了他，說：「事已至此，就是你死了也不能讓夕兒活過來，這件事就此為止！」

爹爹說完後表情木納的回到屋子裡去了。

午夜時分，我在狗窩裡睡著，朦朧間好像有人開了大門出去，聞著那人的氣味挺熟悉的，我也就沒有去管。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我就被外面巷子里的一聲小孩的尖叫聲給吵醒了，接著我看見爹爹從大門跑了出去，後來余晨也跑了出去，不一會，他們二人抬著一具屍體走了進來。

而那屍體卻是後媽的！

我看到後媽身體僵硬的被他們抬著，雖然後媽的舌頭長長的吐在外面，但眼睛卻安詳的閉著。

之後，爹爹拿著一把斧子，砍倒了大門外的那顆杏樹。

我不知道後媽為什麼會突然在那棵杏樹上上吊，但是我好像又明白後媽為什麼要這麼做。

余晨傷心的哭著，我則蹲在他的旁邊，靜靜地看著後媽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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