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籃球而鬥爭的索馬利亞女孩 2
By Alexis Oke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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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莎平時住在母親或者姐姐家的房子里,因為社區內設有警察局,所以這個社區經常被青年黨襲擊。當我在那裡拜訪她時,我的司機顯得很緊張,說他不願意留在這裡等我,很快他便自己開車離開了。
阿伊莎住的房子是寶藍色的,由於昨晚一直下雨,院內一片泥濘。在門廊上,阿伊莎的表姐妹們正在互相編著頭髮,然後戴上頭巾一起飲茶。還有一道微弱且悅耳的祈禱聲從門外傳來。
阿伊莎的卧室就在走廊上,屋內十分昏暗,讓人昏昏欲睡。牆上只有一扇窗戶,上面的藍色百葉窗半開著,微風悄悄地吹過窗帘,地板上則放著兩張蓋著床單的床墊,我們就在上面坐了下來。
阿伊莎今年17歲,臉上表情十分豐富,鼻子上戴著一個細小的金鼻環,如果不注意看的話很難發現。她形容自己是個「樂天派」「總是很開心」,她樂於展示自己內心所想所感,她一直在不停地說話,聲音雖大卻很沙啞,同時一直不停地做著手勢。
她很瘦小,據我觀察她的身材似乎不是很適合打籃球。「很多籃球運動員個子也不高啊,他們打得都挺好的,」她說,「這取決於你的心,而不是你有多高。」她還提起了昨晚的比賽,說對面有個很高卻完全不會投籃的姑娘。
當阿伊莎開始打球的時候,她並沒有合適的衣服跟鞋穿。她的首任教練納斯爾為她提供了運動裝備,她對此非常感謝。「當你對籃球有了像我一樣的熱情的話,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她說。如果她沒錢坐車去球場的話,她會去找鄰居借錢或者打電話給隊友看看有沒有人能捎上她。「為了去球場,我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她說。
近五十歲的納斯爾皮膚白皙,在她艷粉色的眼鏡之後有一雙令人愉快的雙眸。她在索馬利亞南部長大,十幾歲的時候來到摩加迪沙,為當時最好的球隊之一Jeenyo隊效力。「我們當時可以留著爆炸頭,穿著短褲從家裡來到球場——然後再穿著來時的衣服半夜回家,」她告訴我,「結果現在,人們開始把宗教當作一切,他們告訴你要遮住自己的身體,並把這種觀點強加於你的身上。」
內戰期間,納斯爾前往阿聯酋避難。2012年她回國後,又開始繼續從事與女子籃球相關的職業,這對她來說十分困難。「我當時一共要訓練三十個女孩,保護她們並不容易,很多女孩子想來打球,但她們又很害怕,」她說,「假如你不戴希賈布(穆斯林婦女戴的面紗或頭巾),街上便會有人對你指指點點,而且你必須保持警惕,因為在球場上你不知道有誰會僅僅因為你穿著褲子而想殺了你。」
阿伊莎的前隊友阿瑪爾是在她的朋友——充滿活力且討人喜歡的法伊扎——的鼓勵之下開始打籃球的。有一天,在比賽之前,「青年黨」的極端分子來到了法伊扎的家裡,他們將她擄到了一處空地上,殘忍地虐殺了她,極端分子用玻璃碎片割傷了她的身體,刮花了她的臉,最後他們還剃掉了阿伊莎的頭髮,留她在那裡等死。「這件事讓我對生活感到害怕,」阿瑪爾說,「在這個國家,有時候僅僅只是你自己的一項愛好,便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阿瑪爾剛開始加入穆罕默德教練的球隊之時,她非常焦慮與不安,懷疑自己能否做好,但她每天早上都會堅持去健身房鍛煉,然後下午去與隊友見面。「訓練讓我變得更強壯了,」阿瑪爾說,「以前我就宅在家裡什麼也不幹——連個朋友都沒有。籃球讓我更了解自己了。我周圍都是些熱情的姑娘,現在她們都是我的朋友。」她向親戚與之前認識的熟人隱瞞了自己打籃球的事實,因為她不知道誰可以信任。她自己的生活也仍未踏上正軌:她家的房子在一場戰鬥中被炸毀,因此全家都搬去了難民營居住。但是阿瑪爾仍然意志堅定:「我有一個夢想,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自由地穿著短袖短褲,拿著籃球去球場打球——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我知道了我想要什麼,現在我要為了它而戰鬥。」
阿伊莎在穆罕默德教練處學會了基本的籃球知識後,便開始參加俱樂部聯盟的比賽了。她的對手有的是未婚少女,有的是已婚婦女,還有已為人母的女性以及青澀的女學生,不過大多數也只有十幾歲或二十歲出頭,她們聊天說笑,如同姐妹一般。
阿伊莎的隊友們活力四射,生氣勃勃,既有打球多年的老手,也有剛剛入門的新人。我看的那場比賽里,有一個小姑娘一直在搶斷對手,成功後便推進到前場跳投,雖然她幾乎投丟了所有出手,但她還是開心地咧嘴大笑。對手投進三分之後,她還會去祝賀自己的對手。阿伊莎則相反,她在球場上保持著拳擊手般的警覺與認真:她在場上保持移動,一直狡詐地跑著戰術,她就是場上的絕對核心。
在加入Heegan隊後,阿伊莎與兩位外向且很有冒險精神的女孩,薩爾瑪與布法拉成為了好友。有一天晚上,訓練結束後她們三人上了一輛tuk-tuk(一種市內交通工具,,非封閉式的三輪車),告訴了司機她們的目的地。半路上,司機卻拐向了相反的方向,並在僻靜處停下了車。阿伊莎探身詢問司機想去哪裡,司機說車好像出了點問題,他正叫人來修。這時另一個男人來了,他拿著把槍,「你們這些沒有信仰的渣滓,」持槍者說,「你們居然膽敢去運動,還穿著短褲在街上走來走去!」他持槍瞄準了薩爾瑪,後者則暴起試圖踢掉他握著的手槍,千鈞一髮間槍聲響起,布法拉的腿被子彈擦破了。女孩們叫來了警察,在她們氣喘吁吁地向警察解釋了案發經過之後,該男子被警察關進了監獄。
後來,警方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宣布正式逮捕了那名持槍男子:他已承認在該市策划了多起爆炸襲擊事件。阿伊莎在電視上觀看了新聞發布會,「他現在還待在監獄裡。」說這話的時候阿伊莎一臉驕傲與滿足。但是在這座城市裡,仍有許多人懷揣著與持槍男子相同的觀點與看法。
身處於摩加迪沙這座城市,你很難被人所忽視:當你穿過城市內的街道時,總有幾雙眼睛注視著你。街邊的咖啡店裡,男人們整天聚在一起聊天,他們一邊喝著茶,抽著水煙,有些人還在大嚼著阿拉伯茶,一邊互相爭論。女性們則在附近徘徊,支個攤位賣些食物。他們的雙眼都注視著街道上,觀察著來往路人與街上發生的事情。他們有時候很友好,如果有汽車炸彈爆炸的話,他們會很願意對你伸出援手;他們有時候則充滿敵意,只要你提到間諜,無論是鄰居、同事、朋友還是家人,他們都可能向「青年黨」告密。
女人們已經了解到在城市的哪些地方需要穿上黑罩袍,假裝自己從未參加過運動來保住自己的生命。聯賽的女選手們一般穿著短褲短袖打球,現在也有女性開始在來或離開球場的路上戴上尼卡布(「尼卡布」包裹頭髮、面頰、口鼻等部位)以遮住自己的臉,以示所謂的「虔誠」,也防止自己被別人認出來。但阿伊莎從來不戴這個。「我不在乎,」她說,「我就是要把我的臉露出來。」
當我與阿伊莎見面時,她正為一支名為O.F.C的俱樂部球隊打球。下午晚些時候,在她姐姐的家裡,阿伊莎正準備出門訓練。在閨房裡,她就像是陰柔的索馬利亞女性的化身,穿著碎花長裙配純白的女式襯衫,還戴著黑色的印花頭巾。
隨後她穿過房間,打開了一個紅色的手提箱,她褪下長裙襯衫,摘下頭巾,換上了紅色的棉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背後寫著10號的天藍色運動衫。(她的長裙下其實已經穿上了比賽用的田徑運動褲,平常她也是這麼乾的)她將披散在肩上的長髮綁成了一個圓髻。接下來她穿上了一件拖地長裙與一件芥黃色的伊斯蘭罩袍,雖然遮住了她的頭,但是臉部仍然暴露在外面。她已經準備好去球場打球了。
我們駕車開過哈馬韋恩地區(位於索馬利亞首都摩加迪沙東南部)迷宮般的市場,這裡街道十分狹窄,而且有四分之一的街道兩旁都矗立著古老的城牆。市場里人頭攢動,人們大聲地討論著,有的在貨攤上討價還價,有的則拉著裝滿動物和待售貨物的破車在路上走著。
我們到達了一處有著戶外球場的設施,四周圍著斑駁的粉色牆壁。阿伊莎的隊友三五成群地分散在設施內部,有的在投籃,有的則在跑步機上鍛煉,還有人躺在躺椅上閑聊。阿伊莎脫下了長裙與罩袍,開始在場上熱身。雖然待在這裡並不比摩加迪沙其他地方更為安全,但她們在這裡可以不必擔驚受怕,可以放聲說話:因為球場就是家。
球員中有一名叫作卡德羅的女孩兒,她剛從紐約回來,整個夏天她都陪著她的祖母待在紐約。之前她一直在家鄉打球,她住在摩加迪沙的叔叔建議她參加一支當地的球隊。當她來到摩加迪沙的時候,她很驚訝,儘管受到了重重束縛,這裡的女孩依舊在想法設法地打籃球。
她的叔叔今天也來到了場邊觀看O.F.C.的訓練。這位挺著啤酒肚熱情洋溢的中年男子開始跟阿伊莎聊了起來,「Heegan隊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提到了阿伊莎的舊主,O.F.C.的對手,「她們可是籃球場上的霸主。」
「O.F.C.現在也在進步,」阿伊莎反駁道,「我覺得O.F.C.更棒。」
而他則先是回以讚美——「我喜歡你的衣服」——然後又回頭激將阿伊莎:「Heegan隊什麼都是最棒的,足球,手球,所有的運動項目都是。」
「Heegan足球隊才不是最棒的!」阿伊莎喊了起來,「她們才第四名!」她的聲音都高到尖銳了起來,「O.F.C.才是第一!球場屬於我們!」當卡德羅的叔叔訕訕離去時,姑娘們都笑了起來。阿伊莎拿起籃球,開始到場上訓練控球,之後便開始召集幾個女孩兒準備打訓練賽。不久後,她的喊聲響徹了整個球場。
之後的一天早上,我與阿伊莎同住在她姐姐的家裡,阿伊莎如往常一樣正在為家人準備索馬利亞式的傳統早餐啦喉赫(labob)——一種裹有黃油蜂蜜的薄餅——以及配有駱駝肝的麵包。每周她也會抽出時間去離家不遠的技術學校上電腦課。當然大多數時候她都在訓練:一天兩次,每周六天,有比賽時去打比賽。周五對她來說則是神聖的一天:她休息。
她自認為是一名虔誠的伊斯蘭教徒。她能夠熟讀背誦《可蘭經》,她叔叔擁有一個滿是伊斯蘭教專著的小圖書館,其中大多數書她都有看過。「祈禱,閱讀《可蘭經》及那些宗教著作讓我感受到了與真主的交流,我與真主聯繫了起來。這讓我有種感覺,審判日來臨的話,我不會因為忘記祈禱或是其它的一些事情被審判,銀沙拉(Inshallah,真主的旨意,指但憑天命的意思)」但是她實在搞不清楚,如果她們已儘可能保持善良,對真主保持虔誠,那麼真主為什麼還要介意女孩兒們打籃球呢?
儘管極端分子一直在用各種方法壓迫毒害女性,阿伊莎跟她的朋友仍在試圖過上正常的生活。在她的圈子裡,「每個人都會說出自己所感所想。」她十六歲時,她的球隊前往加勒卡約(索馬利亞城市)進行一場比賽,在前往摩加迪沙機場時,一名年輕人向她搭訕,想與她交換手機號碼。阿伊莎雖然覺得他很帥,但是還是拒絕了他的要求,後來他們開始在facebook上互相聯繫,這時她開始思考愛情對她的未來意味著什麼。她遇到過的很多男孩都希望她儘早結婚,不要再打籃球了。「我認為我可以兼顧婚姻與我的籃球生涯,」她說。「我們球隊里有的姑娘都結婚有孩子,但她們還在打球。」
後來她開始與這位年輕男孩去沙灘拍拖,還邀請他來自己家做客,跟她的母親喝茶。像她的父親一樣,他支持阿伊莎打籃球,還會來到場邊為她加油助威。現在,要是有別的男孩給她打來電話時,阿伊莎會笑著把電話靜音,「抱歉啊,我對你們可不感興趣。」
然而生活中總是有些女人對阿伊莎的愛好橫加指責。當她住在姐姐家的時候,鄰居們總是跟她說別打籃球了,打籃球不清真犯戒,阿伊莎的祖母認為她就應該呆在家裡,遠離那些持槍的男人。但是她對這些建議從來都是置若罔聞。「我們需要追求自己的夢想,追求任何我們想要的東西。」她說道。
本文譯自 NEW YORKER,由譯者 Tommygun977 基於創作共用協議(BY-NC)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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