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漢方醫學發展及流派
關於日本漢方醫學發展及流派問題,篳路藍縷之作已數不勝數,承蒙學苑出版社陳輝先生約稿,竊慮難避老生常談、古曲新唱之嫌。而所以撰此文、述拙見,乃居住日本十七年、交融於漢方學界、走訪各地圖書館的我,難以推卸的義務及責任感使然。此文若略有新意,以饗讀者,亦得欣慰。
清代醫家周學海之孫、現代中西史學家、國學大師周一良先生說:「凡是兩個國家或兩個民族進行交流,在接受的一方必然既有交流的需要,又有適宜的條件和環境,然後交流的成果才能在一段時間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日本接受中國文化的情況正是如此,猶如日本將中國醫學深深植根於本國,並與百姓健康息息相關的國度,世界上實屬罕見。
七世紀以後,伴隨著遣隋使、遣唐使之往來,中國與日本開始正式交流,中國文化亦直接、大量輸入日本。日本對中國醫學積極引進、努力模仿、熱衷研究,進而使其賦予本國特色,此過程大約經歷了一千五百年的漫長歲月。
吸納中國醫學,宮廷吟味
大寶元年(701),首次使用「日本」國號與中國唐朝交流,隨之仿效唐朝典章制度,開始施行「大寶律令」。其「醫疾令」中,將中國漢代至六朝醫書《脈經》、《甲乙經》、《本草經集注》、《小品方》、《集驗方》、《素問》、《針經》等指定為醫學教科書,令醫生學習。這一時期,日本對於唐朝文化呈現出頂禮膜拜之虔誠。
大陸醫學的傳入,是奈良時代(710-794)醫學發展的重要原因。其進步的標誌,表現在開始擺脫神權和魔法的束縛,重新認識疾病的病因、病理及藥物療法,向醫學科學領域邁出了第一步。但是,此時醫學的影響遠不及佛教等宗教勢力,推廣醫學知識仍需藉助僧醫的法力。唐僧鑒真的渡日,為奈良朝醫藥開拓了道路,設立「施藥院」,樹立了醫療保障之先例。按照朝廷律令,開始用行政手段管理醫學,使醫學與法政結成密切關係。
進入平安時代(794-1192),日本本國文化意識高揚,一方面沿用奈良朝建立的醫事制度,一方面根據國情變化,對實施細則加以合理改進,如醫師選考、任用、地方醫師勤務年限變更等。隨著中國隋唐醫書的不斷傳入,對已規定的醫生必讀書亦作了調整。弘仁十二年(820)將醫師教科書《本草》改定為《新修本草》,並增加了《千金方》、《廣濟方》等書。
此時,醫家們熱心涉獵中國醫書,進行綜合取捨,開始重新編輯大型方書。808年出雲廣貞等《大同類聚方》,其子菅原峯嗣等於870年以前完成了《金蘭方》,即當時奉敕編撰而成醫方書,但均未能流傳,現存本皆為偽書。
中國歸化日本人之八世孫丹波康頼,參考渡來醫書,於984年編成日本現存最古醫學全書《醫心方》三十巻。《醫心方》援引近二百種中國醫書(一部分朝鮮醫書)內容,本質上仍屬一部中國醫書,但是選擇取捨方面,重視適合日本風土、嗜好等內容。《醫心方》最古之寫本至今尚有流傳,而中國現存最早醫書,為宋代印刷本或翻刻本,故此寫本可為研究六朝及隋唐醫書提供可靠資料。
奈良、平安時期,日本醫學雖然發生了根本性轉換,但是平安時代文化,完全由貴族知識分子所主宰,與一般庶民關係不大,再加上朝廷律令的介入,使當時最先進醫學知識受到拘囿,交流及研究限於宮廷貴族階層,這大概亦是造成大型方書失傳或鮮為人知的原因。如《醫心方》完成後,呈進圓融天皇,被秘藏數百年。據推測,此間得以利用《醫心方》者,除丹波家之外,尚有半井家、藤原家等御醫。後正親町天皇於1573年將官藏《醫心方》賜與半井家,隨後又被半井家保藏數百年。1854年借予丹波後裔多紀元堅,即校勘、影刻,得以面世。如此一部巨著,隱晦近千年之久,足為宮廷貴族階層涵泳吟味。
咀嚼中國醫學,僧醫布施
鎌倉(1192-1333)、南北朝時代(1333-1392)二百年間,日本社會發生了武家奪取政權的重大變革。隨著將軍武士政治鬥爭的勝利,平安時代的貴族政治、文化逐漸瓦解。武士階級為了建立自己的政權基礎,積極引進有別於貴族的宗教,出現了凈土宗、真宗、禪宗、日蓮宗等。武士雖然掌握了政權,但他們沒有時間和能力去研究、推動社會文化的發展,因此文化主宰權主要掌握在僧侶階級和僧侶知識分子手中。醫學也隨著政治、宗教的革新而發生變化,醫學中堅力量由貴族社會宮廷醫向禪宗僧醫轉換,醫療對象亦由貴族中心轉向一般民眾。表面上雖然不如平安時代那樣燦爛輝煌,而實質內容卻有較大進步。
這一時期中日兩國的僧人往來頻繁,中國僧人東渡傳法,日本僧人西來求教,此時到中國的僧人數目相當驚人,僅在杭州靈隱寺一帶就居住日本僧徒萬人余。隨著人員交流和貿易繁盛,宋醫書迅速傳入日本。在宋代醫學的熏陶下,湧現出一批優秀的僧醫,如蓮基、榮西、重源、智玄、梶原性全等。
梶原性全《頓醫抄》(1303年)、《萬安方》(1315年),以及有林《福田方》(約1363年)等,為反映時代特徵之醫學全書。以往的日本醫書,不僅內容引自中國醫書,而且用漢文忠實地摘錄。而這一時期的僧醫,則對新渡來之大量醫書進行咀嚼之後,用和文改寫,並且有針對性地加入著者個人見解。
《萬安方》六十二卷,日本中世紀最大的醫學全書,其內容主要是摘抄唐、宋醫書及非醫書中的方證和治療方法,並記錄個人臨床經驗和觀點。本書特點是,引用範圍廣,所引皆記入書名或人名,其中保存著一些中國已失傳的醫書。據筆者統計,《萬安方》中所記書名331種,引用次數3773回。非醫書55種,和書三種。引用方書次數序為《和劑局方》366、《聖惠方》308、《千金方》270,孫思邈32、《可用方》241、《外台秘要方》95。從引書情況來看,梶原性全不僅積極接受新傳入的宋醫學,而且努力搜索唐以前的醫學文獻。
南北朝時代僧醫有鄰《福田方》十二卷,輯錄了唐宋以前醫書《素問》、《針經》、《太素》、《明堂》、《難經》、《脈經》、《諸病源候論》、《千金方》、《千金翼方》、《太平聖惠方》、《和劑局方》等百餘種,並對某些內容加以分析,附錄個人經驗。
這些方書的問世,反映了當時日本醫學在理解中國醫學的基礎上,試圖擺脫亦步亦趨追隨中國的醫學狀況,萌發了獨具特色的醫學思想。
室町(1392-1573)、安土桃山(1573-1603)時代,宋代醫學對日本的影響方興未艾,日本醫家對中國醫學的興緻逐日加深。1454年飯尾永祥編著的《撮壤集》醫書部中,記載了三十部醫書,首先列舉了《千金方》、《千金翼方》。更值得慶幸的事,出現了《千金方》抄本一卷,即流傳至今的《真本千金方》。據日本靜岡縣立こども病院松岡尚則醫師等最新研究,認為現存《真本千金方》,天正三年(1575),明雅據遣唐使攜帶回國的《千金方》抄寫,而且為了與底本完全一致,並提高抄寫效率,摹寫方向與通常書寫方向相反,是從左向右進行的,現存抄本極可能保持了《千金方》原稿狀態。
消化中國醫學,流派形成
室町時代至江戸時代(1603-1868)前期,與明朝開始貿易往來,留學明朝歸來的醫師們成為日本醫學界之先導。以南北朝末竹田昌慶為代表,尚有月湖、田代三喜、坂凈運、半井明親、吉田意安等醫師。知識階層醫生們,為攝取、普及新醫學而努力奮進,當時勢頭比較強盛。
日本醫書印刷出版,晚於中國五百餘年。1528年,日本首次印刷出版醫學書籍,即明代熊宗立《醫書大全》。1588年,豊臣秀吉出兵朝鮮,自朝鮮攜回活字印刷技術,並運用此技術印刷出版金、元、明代大量醫藥書籍,從而使醫學知識得以廣泛普及。即後來所謂古活字版,日本醫書出版文化即始於此時。
自室町末期至安土桃山時代,最活躍的醫生為曲直瀬道三,堪稱將中國醫學紮根於日本之功臣。道三曾隨田代三喜學醫,於京都創建醫學舎「啟迪院」。綜合宋、金、元、明醫書,發揮創意,整理、編纂《啟迪集》等多種醫書。道三醫學之理論基礎,依據明代醫書中所載金元醫學,以陰陽五行學說為基礎,靈活運用經驗處方。曲直瀬流醫學發展至江戸前期,顯現出空前鼎盛情勢,這種趨勢持續至江戶末期而未衰。此流派與其後興起之古方派相對,稱為後世方派。
近年,東京理科大學遠藤次郎教授等,不斷發現至今未知的田代三喜著作,如《酬醫頓得》、《本方加減秘集》。研究結果認為,導入中國李朱醫學之先驅田代三喜,曾投入精力進行中日醫學比較研究,結合日本醫療現狀,搜集本國秘方,編著了具有特色的方書。
江戸中後期,日本漢方界掀起新浪潮,即古方派興起。所謂古方派,指盛讚《傷寒論》,從中追求醫學理想之流派。自明至清,興起複古學風,出現過激學派,其代表者方有執、喻嘉言、程應旄等。他們按照個人認識解析《傷寒論》,將《傷寒論》中與自己見解相同之內容,認定為張仲景原文。與自己觀點相左部分,斷定為王叔和或後人竄入內容而刪除。中國學術風潮,對日本古方派興盛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提倡歸依《傷寒論》之古方派佔有極大優勢,代表醫家有名古屋玄醫、後藤艮山、香川修庵、內藤希哲、山脅東洋、吉益東洞等。其中吉益東洞為具有特殊觀點、最有鼓動力之醫家,他提出「萬病一毒」,主張「以毒攻毒」,否定陰陽五行學說,並按照自己的觀點改編《傷寒論》,撰述所謂自家《傷寒論》,即《類聚方》。又編製自家本草書《葯征》,成為最左翼之古方派。
日本漢方界對《傷寒論》情有獨鍾,各流派對《傷寒論》鮮有微詞。《傷寒論》大約於廉倉時代傳入日本,歷經800餘年,《傷寒論》早已不是古方派的專利,作為日本漢方醫學經典,其影響經久不衰。2007年日本東洋學術出版社刊行了由岡田研吉等臨床醫師編著的《宋以前傷寒論考》,此書有別於各學派《傷寒論》研究方法,從《傷寒論》之外,網羅歷代傷寒文獻資料,條理各家傳承,結合臨床實踐,探索《傷寒論》形成、變遷及發展。
古方派中出現對極端主義進行內省、重視處方之有效性的傾向,面對臨床有意義之醫學知識,不問學派門第,擇其長為己用之活學活用流派。學界又將堅持此立場之學者稱為折衷派,代表人物之一為和田東郭,其臨床醫技頗高。後又誕生探討荷蘭醫學與漢方醫學異同之學派,即漢蘭折衷派,著名代表之一為華岡青洲。青洲開創草藥麻醉劑,成功地實施世界最初乳癌摘出手術。自幕末至明治前期,活躍於醫界之淺田宗伯亦屬於折衷派一員、日本漢方界之先鋒,為漢方醫學之續存與發展奮鬥終生。臨床診療業績,至今仍輝煌璀璨於漢方界。
考證中國醫學,分庭抗禮
日本漢方界,除上述後世派、古方派、折衷派之外,最令筆者折服的,為形成於江戶中期,成熟於江戶後期的考證派。具有頗深儒學教養的醫生,對於古來醫家多以主觀意識解釋古典文獻的現象加以批判,同時興起醫學考證學派。江戶中期,中國書籍以驚人的速度和數量流入日本,他們及時利用中國考據學研究成果,在崇尚中國醫學的情懷中,加上日本學者縝密、專註的治學精神,其研究不論深度還是廣度,都較同時期的中國有長足進展,醫學考證成果,堪與中國學界分庭抗禮。此類研究需要有高度學問素養,其重鎮集中於江戸醫學館,形成以多紀元簡、元堅父子為中心之學術團體。之後,伊澤蘭軒、澀江抽齋、小島寶素、森立之、山田業廣等優秀學者輩出。直至幕末,此學派之研究成果達到了登峰造極階段,研究中國醫學古典的優秀著作相繼問世。
醫學界對考證學派抱有偏見,認為字詞、文獻研究,於臨床無大裨益。其實,這是一個歷史性的誤解。多紀父子、森立之等學者,極其重視臨床實踐,而且親自採摘藥材,或栽培藥草,可謂學透醫學文獻,用活醫術方葯。這些醫生學問淵深,崇尚唐宋醫學。地位顯貴,鄙視明清醫家。例如,受八代將軍德川吉宗邀請,十數人清代醫生先後赴日,居住長崎,行醫於市井。江戶幕府或派遣醫官至長崎遊學,或由醫官提問,與清醫筆談。多紀元簡讀過蘇州醫胡振問答記錄後雲,蓋彼邦近代之弊習為然,振不考諸古今醫書,漫為之答,亦何陋也。
十九世紀末清朝與日本明治新政府建交後,東渡日本的清政府官員及民間人士,開始注意到中國亡佚古籍在日本傳存情況,經有識之士訪查收購,大量古籍及板木被攜回中國並刊印流布,結束了中國書籍單向流入日本的歷史。其中功績最著者當推宜都楊守敬。楊守敬開始關注日本醫學家著作,於明治17年(1884)將多紀父子三人等13種、69卷醫著彙編成《聿修堂叢書》,在中國出版。首次系統地將日本研究中國醫籍成果介紹給中國學者,使中國學界為之震驚。清末著名文人李慈銘,於1889年4月13日閱讀多紀元胤《難經疏證》後嘆云:想見彼國醫學之盛,有中朝所不及者矣。光緒七年(1881)歸安凌德讀日本所刻《經效產寶》書後贊云:日本邦人,於醫家舊籍,考察最精。醫家張山雷(1874-1934)讀多紀元簡《脈學輯要》後評云:其書採集頗精,持論平正,且有能糾正古今沿誤者。如謂促脈非歇止,緊脈非轉索,皆獨具見解,洵非人云亦云者可比。
考證派最後一位、最優秀的醫家森立之,一生著述甚豐,他的中國醫學四大經典「考注」系列著作,引起楊守敬重視,曾索求稿本欲於中國出版,而終未如願。近年,筆者將森立之六部、山田業廣四部、澀江抽齋、伊澤棠軒等稿本點校整理,由北京學苑出版社刊行。至此,風塵兩百年之巨著,始見天日;後繼先輩之遺業,賞得夙願。
現在日本傳統醫學界,從思考方法及學術主張方面,大致可分為漢方、中醫學、東洋醫學三個流派,在理論研究方面各有偏重,而臨床用藥並無明顯差別。這三兄弟雖然容貌稍異,個性不同,而來自中國傳統醫學的遺傳因子,使他們無法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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