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故鄉的澡堂子 文/戴質忠

2017/09/11 星期一 總第180280期

故鄉的澡堂子

作者│戴質忠 編輯│卿筠

我故鄉小鎮曾經有一座澡堂子。少年時的我每年都能在這兒洗一次澡。

澡堂子坐落在鎮中心十字街東不遠處的路北，那是一棟青磚砌牆魚鱗黑瓦蓋頂坐北朝南東西走向的老房。房子的西面和北面挨著其他房子，東面是一片開闊地，南面20餘米空地邊就是街道，門在朝向街道那一溜玻璃窗的西頭，窗子常年掛著白布窗帘。澡堂子東頭靠近一口井，井台很高，井口旁支著轆轤。井台下面地勢較低，每到雨季就在坑坑窪窪里積滿髒水。晴天泥土干透龜裂，像似扔了一地碎瓦片。水井與澡堂子東山牆中間架著一個穿牆的木槽，每天傍晚，都有個老頭兒吱嘎吱嘎搖著木製轆轤，用柳條編的水斗往上提水，把水倒進木槽，水就流進澡堂子里了。洗澡水是怎樣燒熱的呢？這個過程對我一直是個謎。

澡堂子裡面的陳設很簡陋。進門不遠就是南北相對兩大趟通長板鋪，板鋪鋪著稻草墊子，上面罩著白布單。鋪上每隔丈許遠放張小炕桌，用以放置茶具和香煙等。兩趟板鋪中間的地上有連著火牆的爐子，爐子兩側的過道很窄。板鋪盡頭的隔壁是洗澡間。洗澡間里的兩個池子一大一小，大池子水溫老少皆宜，小池子水很熱。大池子南牆偏上有一個小窗，白天會透進一束光。棚頂開了天窗，用以散發水汽和穢氣。冬天從大街上遠遠就能瞧見乳白色的氣體從天窗一團團冒出來。

這個澡堂子我平時沒條件進去，只有過大年前幾天父親才領我們兄弟三人去洗一回。

當時儘管一些人家生活比較貧困，然而對過年卻極為看重。即使日常家裡衛生馬馬虎虎，年也得乾乾淨淨的過。「二十五，掃房土；二十六，割豬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喝年酒。」一首童謠道出了小鎮人迎接大年的日程。臘月二十五，掃完屋子裡里外外的塵土，許多人都奢侈一把——洗澡換新衣。平常來澡堂子的人寥寥可數，年根下可就門庭若市了。洗澡那天，為了能用上乾淨水和避開高峰，父親就帶我們兄弟在天亮前趕到澡堂子。

新年即將到來，人們的喜悅之情洋溢於臉上。出浴坐在桌邊休息的成年人披著散單，邊吸煙喝茶，邊聊天。他們時而低聲細語，時而開懷大笑，一個個都是閑適的樣子。來得晚的人則望著堆滿棉衣棉褲的床鋪催著跑堂給找位子，那邊剛出浴的又叫送呱嗒板，把個手提大水壺給各桌續水的跑堂忙得團團轉。不過，人忙禮節卻未落下，腳步沒到跟前，已把答話遞了過去，還順便與迎面的顧客點頭致意打招呼，十分親切。

地中間的火爐子天越冷越興奮，裡面的煤塊燃燒得呼呼響，爐蓋子和半截爐筒燒得通紅，爐蓋旁大水壺的壺嘴冒出了乳白色蒸氣。火牆旁邊搓澡師傅只穿大褲頭，光著上身，滿頭是汗，與仰在躺椅上的人談笑著，一會兒把毛巾把抖得啪啪響，一會兒時重時輕地操作，顯露出純熟的手藝。躺椅上的人眯著眼，像是睡著的樣子，但有時又被搓澡師傅的話逗得微微一笑。看其神態是舒服極了。門邊一角是剃頭角落，剃頭匠眉飛色舞地講著什麼，逗得周圍人笑聲不絕。可是他的手一直忙個不停，剃刀在轉椅上老人的腦袋和臉上嚓嚓而過。一會兒功夫，那人的頭就被剃得鋥亮，對面鏡子里映出的光頭叫我大開眼界。我曾偷偷告訴小夥伴，那才是真正的「禿老亮」呢！

孩子們到了這個天地興高采烈，脫下衣服隨手一撇，跳下板鋪，顧不上找呱嗒板，光著腳就跑。洗澡間瀰漫著白茫茫的熱氣，吊在棚上的煤油燈投下一片昏黃的光，根本看不清什麼。人們說話的聲音瓮聲瓮氣。小池子的水太熱，孩子們不敢進，若有哪個逞能的淘小子把腳伸進一試，也是被燙得呲牙咧嘴急忙縮回去，只有三兩個老頭浸在裡面睡著一般。而大池子里卻是煮餃子樣泡著一群人。先到的能在池子四周找個位子，坐在水及前胸的緩台上，遲到的只好在水池中間蹲一會兒站一會兒。陌生人裸體接觸，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都覺得不自然，瞬間躲開。淘氣的孩子當然不放過瘋鬧的機會，他們有的偷偷拔開大、小水池中間的木塞，製造點小麻煩；有的潛入水裡摸來摸去；有的以掌擊水打水仗。只有當他們摸錯對象或把水撩到不熟悉的人身上遭到呵斥時才老實片刻。

我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全身浸在熱水裡，泡得出汗了，才站起來用毛巾搓去身前的灰垢，再與父兄互相搓後背。直到搓乾淨了，進入水池涮去搓下得灰垢，再用自帶的水鹼塊塗抹周身，最後用盆子從池子舀水將鹼沫沖洗掉。除了夏季偶爾去南大河野浴，我們只有在此時才能把全身搓洗乾淨。

洗澡間里的溫度高，池子里的水容納了太多的污垢，更有不拘小節的孩子隨地小便，濃重的汗泥味和臊氣直撲鼻子，時間長了人就頭暈。為了換換空氣和休息，成年人洗一會兒就回到板鋪桌子旁抽煙喝茶嗑瓜子聊天了，而孩子們卻依然在水裡瘋鬧。這時候，我便呆在池子里，閉上眼睛享受那種熱水浸泡暈乎乎的滋味，直到父親催促，才離開那裡。

洗澡那天的感覺真好。走在回家的路上，身上輕飄飄的，似乎減輕了些身體重量，神清氣爽。我愜意地打量街道兩旁的房子，性急人家已貼出了春聯，院子沒有了雪跡，乾乾淨淨，房門溢出的水汽在門縫邊結成白霜。若是哪家刀鏟聲叮叮噹噹擠出門縫，肉香味溢向小街，便知道這家殺豬提前吃肉了，那香氣著實誘惑人。孩子一向是性急的，突然炸響的二踢腳或小鞭散出的火藥味鑽進鼻孔，好聞極了！年的氣氛真濃，到處洋溢著一派喜慶。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想，吃餃子，看秧歌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更叫我惦念的是，三十午夜給父母磕頭拜年之後，就能得到嶄新的一角兩角壓歲錢。這些好事都在洗澡之後接踵而至啊！

洗澡真好，過年真好。

作者簡介

AUTHOR INTRODUCTION

戴質忠：男，吉林省柳河縣人，1946年生於長白山北龍崗山脈群山環繞的一個小鄉鎮，1968年畢業於縣城中學。雖逢文革動亂，蹉跎青春，未邁進大學深造，但一直徜徉於文學天地，手不釋卷。有詩詞、散文散見於《中華詩詞》、《吉林人大》等報刊。

本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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