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個沉睡的天使

1

那天，隔離室新進了一名8歲的小病號程亦澈（化名），其實，這樣的年紀，在兒童醫院已經算是年長的了。

他個子比較高，蒼白的小臉上有小小的英氣，這樣帥氣的小生命竟患上了白血病。

作為護士，我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但每次面對年幼生命的消逝，仍然做不到心如止水。

如今，這個孩子恐怕也是宿命難逃。雖然心中有不祥的預感，我依舊默默為他做了個禱告：請保佑這個孩子平安無事。

我親切地喚他「澈澈」，他卻一臉嚴肅地糾正我：「姐姐，不要喊我澈澈，請喊我康康。」

我笑著點點頭：「原來爸爸媽媽給你取了小名啊。」

「不是，這小名是我自己取的，我想快些健康起來。」他又一次糾正我的話，小眼神里有羞澀，也有期待。

我忽然淚濕了眼睛，上前拍拍他的小腦袋，跟他擊掌鼓勵：「一定會好起來的，姐姐和你一起加油！」

2

康康是隔離室里最懂得配合的孩子，吃藥、打針、就餐、如廁，每一道程序都井井有條。特別是打針，他每次都會主動伸出手，強忍著疼痛一動不動，還誇我打針像蚊子咬，而其他孩子，哭哭鬧鬧是常有的事情。

我知道，是那份頑強的希望在督促他，他想要快些好起來，做健健康康的孩子。

正是因為他的這份希望，我特別心疼他，不由自主地給他額外的關愛。上班的時候，我會多看他幾眼，在他身體疼痛的時候，我會幫他揉搓下小手，給他講一段《小王子》的故事。

有一次，他握著我的手，眼睛裡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輕聲說：「姐姐，我長大後也要做一名像你這樣的護士。」

我噗地一聲笑了，颳了下他的鼻子說：「男子漢大丈夫要志向遠大，怎麼能做小女子一樣的工作呢？」

他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男子漢就不可以做護士嗎？」

我摸下他的頭，笑笑：「雖然現在男孩子也可以從事這個職業，但我還是希望康康將來可以做更偉大的工作呢。」

「可我就覺得這個工作很了不起，做護士的都是天使。」他迫不及待地跟我解釋。

其實，我內心特別認同他的說法：是的，這是天使才做的工作！

做護士兩年了，日日夜夜，風雨兼程，辛勤工作，其中的勞累和委屈一度讓我想放棄這個工作。

我並不是個嬌氣的女孩子，工作再苦再累我都可以忍受，然而我卻不能忍受自己的付出被曲解，人格被侮辱。

去年冬天，有位母親前來探望4歲的孩子。當時孩子正在發燒，從經驗上說，先不用藥，掀開被子讓孩子晾一會兒，退燒效果更好。但母親覺得我們玩忽職守，虐待她的孩子，把我們幾個當班護士罵了個狗血淋頭，言語不堪入耳。有個姐妹當場被罵哭，而我因為辯解了幾句，被她告到院長那裡，吵著鬧著要開除我。

當然，院長並沒有真的開除我，這類愛挑事的家屬他見多了，也明白我們的工作沒有問題，但為了息事寧人，他嚴肅地命令我向家長賠禮道歉。於是，我強忍著委屈，賠了笑臉，鞠了躬。那一刻，我真想轉身一走了之，永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因為這件事，我特地請假一個月，後來再回去上班，內心深處仍然留著陰影。

如今，康康一句話讓我的陰影煙消雲散，他才是我的天使。

3

康康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吃的葯，輸的液，他只看上一次，便能牢記於心。有一次，一個實習護士不小心拿錯了一瓶針劑，眼尖的他發現不對，立刻提出疑問，及時阻止了事故的發生。小護士驚嚇之餘趕緊給他賠罪，生怕他將此事說出去。康康當場就伸出小手指跟她拉鉤，說會保密一輩子。若不是小護士自己告訴我，我這個被他列為最信任的人都始終蒙在鼓裡。

然而，上帝並沒有眷顧康康，化療葯沒起作用，癌細胞還是不斷侵蝕他的身體，紅白細胞一路走低，他一天比一天虛弱，已經沒有力氣下床。他不習慣躺在床上拉撒，一整天都不能大便，我只能給他用開塞露，他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是不是很臭很麻煩啊？」

我心疼地摸著他的頭，告訴他：「姐姐不嫌棄，姐姐是天使，你也是天使。」

康康聽完，眼裡閃著熠熠的光，嘴裡喃喃道：「嗯，我們都是天使……」

可是，天使到了人間，總要有一番磨難，正如他眼下歷經的病痛。

康康還有一個弟弟，是他父母想用臍帶血拯救他才要的二胎，然而並沒有幫到他什麼，反而奪去了父母對他的耐心和關愛。康康入院的時候，他父母就偷偷跟醫生說，若他能有奇蹟就接回家，好不起來，醫院就是他最後的家。言外之意，就是讓康康的生命終結在醫院裡。

這樣的話無疑是殘忍的，雖然康康沒有親耳聽到，但他小小的生命充滿了悲劇的色彩：有家不能回，有父母卻沒有愛，有夢不能圓。

除了有人供給醫藥費，他就像一個孤兒，一個被父母遺棄、被上帝冷落的孤兒。

如今，連上帝也要放棄他了：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說話也變得有氣無力，唯一有亮光的就是那雙眼睛，還充滿著希望。康康有時會對著窗外的陽光望上一整天，嘴角微微上揚。

4

4月的深圳正值春花爛漫的時節，康康卻虛弱到了極點，氣息微弱地喊我，翕動著嘴唇懇求我：「姐姐，我想出去晒晒太陽……」

可是，危重病兒這樣的請求不可能得到醫生和護長的同意，萬一被家長知道了，可能還會向我們問責。

我只能用嘴巴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醫院樓下的杜鵑花如火如霞地綻放，陽光裹著花香……聽著聽著，康康露出笑臉，臉色竟意外地有了紅潤。我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我想通知他父母，他卻一頭歪在我的胸前。

「姐姐，」他說得很吃力，「我能穿上你這樣的服裝嗎？」

我的眼淚簌簌流下，用力地點點頭。

他咧開嘴，默默地笑，笑容就在那一刻定格，成為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縮影。

在得到他父母的允許後，科室姐妹馬上改制了一套符合他體形的護士服，為他擦拭完身體，換上護士服。他安靜地躺著，像一個沉睡的天使。

願這位小天使即將飛入的天堂沒有病痛，每一個生活在那裡的人都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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