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遠方的哥哥
卡山
作者：金欠
一
今天的風沙颳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我獨坐在工地的高架台上吹著笛子，還沒吹盡興我就聽見底下在喊「開飯啦！開飯啦！」，我連忙從工地上爬下來，眼裡、嘴裡全是沙子。
晚飯吃的是燉羊肉，聞上去挺香的，但我喝了兩碗湯就飽了，沒怎麼吃肉。
「你今天是怎麼呢？」卓雅問我。
「可能今天沙子吃太多了！」我開玩笑說。
吃完飯，我迫不及待的走到工棚的客廳，在電視機前找了一個不錯的位置，卡山工地上有二十幾個人，但就只有這台電視機信號最好、圖像最清晰，不去早佔位置那就只有看人頭的份了。
說起來平時我都不愛看電視，下班後我就用手機聽聽音樂來打發時間，偶爾也吹吹笛子，這裡沒有信號，手機在這裡的功能就只剩照相和聽音樂了，不過今天是例外，因為晚上電視里會直播新年晚會，是啊！新的一年又要來了。
來到卡山工地已經有4年多了，這4年間我沒有回過蓉城，我已經慢慢開始習慣這裡的生活，蓉城反而讓我感覺到陌生。
沒多久卓雅也站到我旁邊，她粗壯的手臂把一張椅子一手就託了過來，那身手怎麼也不像是個女子的樣子，不過卓雅其實也很漂亮，只是由於生活所迫，過早的進入社會打拚，早就變成了一名女漢子了，她剛滿20歲，但臉看上去要老很多。
二
漸漸的客廳里的人越來越多，頓時人聲鼎沸變的非常熱鬧，人們互相打趣聊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你兒子結婚的錢賺夠了吧！」
「夠了，這幾年我工資一分都捨不得花，全部攢著呢！現在終於夠了。」
「是啊，這裡雖然艱苦，但好在工資比別處高啊！」
「工資不高誰會願意來嘛！」
「只是小王可惜了！年紀輕輕的就出了這檔子事。」
「是啊！本來說是等賺些錢就回去蓋房子，沒想到卻從山上掉了下來，成了殘廢。」
工友們正在為小王感到惋惜，一旁的我沒有插話但心裡卻不好受，小王和我年紀相仿，也是卓雅的好朋友，平時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前些日子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送到醫院時腿已經保不住了，卓雅為這傷心了好久。
卡山工地在內陸腹地的高原戈壁上，自然條件惡劣，來這裡做工工資很高，但這裡條件艱苦，而且還十分危險，工友們幾乎都受過傷，但大家都是苦命人，誰還不是因為急著用錢才到這裡來找這份快錢的呢！
「等我們以後條件好點就離開這個地方好嗎？」卓雅看著我說。
「好的！」我說。
「你父親的病有好轉嗎？」我又悄聲問卓雅。
「唉！他的病是要養著的，只要有葯吃就沒有什麼」卓雅說著有些無奈。
認識卓雅幾年了，在我心裡卓雅一直是個很懂事的姑娘，能吃苦，總是為別人著想，卓雅的家離卡山不遠，父親患有重病，不能勞動，卓雅從小就和母親一起抗起了家庭的重擔，沒上幾年學就出去打工了，前幾年卓雅母親也病了，家裡的擔子一下子就全落在了卓雅的肩上，卓雅沒有法子就到卡山工地來做工，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待這麼久，想想也是無奈之舉！
三
新年晚會開始了，工友們聚精會神的看著電視屏幕，精彩的節目一個接一個的上演，終於我看見了她！
她唱了她的成名曲，那是一首特別舒緩好聽的歌，她的臉還是那麼漂亮。
「第一次登上新年晚會的舞台你此刻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呢？」演唱完後主持人現場採訪了她。
「我此刻心情無比激動，在幾個月前我還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真沒想到現在我會站在這個萬眾矚目的舞台演唱。」
「剛從音樂學院畢業就通過選秀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你有什麼要對那些同樣抱有音樂夢想的人說的呢？」
「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困難，一定要堅持自己的夢想不要放棄。」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堅定。
「你有現在的成就你最想感謝誰？」
「我要感謝一個默默為我付出的人，他一直支持我，讓我有機會上音樂學院，我的一切都離不開他，我愛他！」
「你是不是認真的？」正當我看的入神，卓雅突然挽著我的手問我。
「我是認真的，我一定會娶你！」說這句話時我沒有片刻遲疑。
卓雅的眼裡瞬間又湧出了淚水，更加用力的挽著我。
卓雅從我剛到卡山時就喜歡上了我，我知道她的心思，但這幾年我一直迴避這個事情，前不久我終於發現我和卓雅才是最適合的，我和卓雅是同類型的人，她能夠為家人無悔付出，這一點我特別認同，我們都經歷了相似的苦難，我相信我們也能共同面對以後的生活。
而我和她卻像是兩條相交的直線，相交過後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四、
誰也不會相信電視里的那個她會和我有關係，她現在已經是大明星，站在璀璨的舞台上歌唱，而我還是一個水泥工，但在之前我們的生活卻是交織在一起的。
故事還要從最開頭講起。
我和她從小在西南山區一個小村子長大，出生時我臉上帶有有一大塊胎記，被遺棄在村口的水井旁奄奄一息，村裡的老人們看我可憐把我收留了，我是吃著村裡的百家飯長大的。
由於長相醜陋，經常受同齡人的欺負，小時候的我自卑又懦弱，從來不敢大聲講話，我心裡有很多的苦悶，但我卻不敢說，老人們教我吹會了笛子，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吹笛子成了我排解煩悶唯一的辦法。
而她卻不一樣，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村裡人都說這丫頭長大了肯定不得了，她的父母一心想要個男孩，但生了三胎都是女兒，而她是最小的一個。
小時候我在她家的穀倉里住過，我和她都非常喜歡聽音樂，她唱歌很好聽，而我能夠用自製的笛子吹幾首曲子，漸漸的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老是黏在一起，她說她父母對她不好，覺的生女兒沒有用，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那時村裡誰家放電視，我和她總會早早的過去，看著電視里那些歌星，我們都想著長大後能夠成為一名歌手就好了。
「我肯定成不了歌手的，因為我太丑了！沒有一個明星是長我這樣的。」我以前經常這樣開玩笑說自己。
「其實你並不醜！我要嫁人的話，我就願意嫁給你」小時候她也經常這樣對我講。
這些話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了，但直到現在，我都還能清晰記著，我很感激她不嫌棄我，和她在一起我能體會到家的感覺，就像現在和卓雅在一起一樣。
在她初三畢業那年，有一天她突然哭著找到我，她說她父母想讓她初中畢業後就嫁給隔壁村一個比她大7歲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個開貨車的司機，家裡蓋了大房子，她的父母過夠了苦日子，覺的那個男人家裡有錢，可以出一份豐厚的彩禮，也可以讓她過上好日子，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男人。
知道這件事以後，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懦弱的我不知怎麼了，竟然在當天偷了村長家的幾百塊錢，然後帶著她離家出走了，
我們一路攔貨車，又坐大巴，從鎮里到縣上最後輾轉到了蓉城。
五
蓉城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們當時迷茫又無助，完全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最開始那段日子我們都是住在公園裡。
我從小能吃苦，身體好力氣大，於是我在郊區的工地上找了份工，而她也在工地旁的飯館裡洗碗。
我們打工的錢不多，也就只能勉強維持生活罷了，周圍的人們很詫異，因為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會和我這樣醜陋的人在一起呢！她卻不理會別人的看法，說我是她男人，但我的心裡卻不好受，我說她是我的妹妹。
就這樣艱難的度過了一年，有一次我看見蓉城一家音樂培訓學校發招生傳單，我就拿了一份回去，我們都喜歡音樂，我知道她在初中時就憧憬著能畢業後上個音樂學校。
我讓她去試試，她拒絕了，她說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容易，這些念想是奢侈而又不切實際的。
但我背著她幫她交了錢報了名，她沒辦法，就只好去參加了考試，沒想到一去就考上了。
去學校後，我讓她安心學習，其他的就不要擔心，大不了我晚上再去打份工，我笑著向她保證我肯定能養活她。
那是一段艱難卻又愉快的日子！每當我看見她開心的從學校回來，一天勞累帶給我的疲倦竟一下子就沒有了。
她學習很努力，成績特別優秀，經過老師的推薦她參加了自主招生考試，結果考上了沿海地區的一所音樂學院。
考上後，我和她慶祝了一晚上，我們都開心極了，但上音樂學院的花銷比上培訓學校多了很多，我當時的工資很難應付的了，我背著她借了一些高利貸。
在她離開蓉城的時候，我們都哭了，其中有激動也有不舍，我讓她照顧好自己，安心學習，錢該用就用，那時她17歲，我18歲。
六
殘酷的現實一直是擺在我面前的問題，我打工的錢逐漸的應付不了開支了，高利貸也是越滾越多，正當我愁眉不展的時候，有一天一個來自卡山的工友找到我。
「我準備回卡山了，來和你道聲別，以後有機會去卡山記得來找我。」他說。
「你在這裡好好的，幹嘛要回去呢？」我問道。
「卡山要修一個大工程，條件苦啊！熟練工都不想去，工地工資要比蓉城高出一倍多哩！最近家裡急著用錢我想回卡山工地看看。」
工友的話一下子吸引了我，如果卡山那邊能掙更多的錢，那我何不也過去看看呢，為了緩解當時的壓力我心一橫便跟著那個工友去了卡山。
火車換大巴，大巴換貨車，從蓉城到卡山我們用了六天，剛到卡山工地的時候，我很不適應，沒幾天就病倒了，卓雅當時一直在照顧我，甚至飯都是卓雅喂我吃的。
痊癒後，我積極出工，漸漸的就習慣了當地的氣候，每個月除了工資還能有些獎金，錢一到手我就迫不及待的將工資大部分給她打過去。
卡山工地上沒有信號，就只有一部衛星電話可以用，平時都是排隊使用的，我叫她一個周給我打一次電話，在電話里，她總是把她每周的所見所聞講給我聽，剛開始聽著她的描述，我就彷彿身臨其境一樣，不過到了後來，她說的很多東西我就聽不懂了，我也就只能笑笑。
她問我為什麼每月都打那麼多錢，我說我因為努力工作當上了工地的小工頭，我沒有告訴她我去了卡山，我只說我去了離蓉都不遠的地方。
她說等她以後畢業了就馬上嫁給我，她會努力工作，然後賺錢了就把我像老太爺一樣供起來，我說好啊！
每次放假的時候她會去學校周圍打暑假工掙錢，所以這些年也都沒有回過蓉城，有一回她問我能不能回去，我說工地忙回不了，也叫她不必回了。
一晃在卡山就待了四年，而她也要畢業了，她在臨畢業時參加了一個音樂選秀節目，這一次命運之神又眷顧了她，她甜美的歌聲獲得了觀眾喜愛，連工地的工友們聽了都說她唱的非常好聽，他們還說誰要是娶到這麼漂亮的姑娘，當牛做馬也值了，我聽了之後，心裡說不出來的開心和驕傲！
通過選秀節目她一炮而紅，最後還奪得了冠軍，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我在卡山工地的電視機旁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她嚮往的人生，我激動的淚流滿面。
奪冠的那一夜，她打了電話給我，她在電話里激動不已，我卻不知說什麼了，我想起了這些年，那就想做夢一樣。
七
每次看到娛樂新聞里各種各樣的新聞，我就特別替她擔心，新聞里都說她是偶像歌手，如果那些媒體要是知道她有一個外表這麼醜陋的男人，那她又該這樣面對呢？
來卡山這麼久，我沒向任何人說起過她，連卓雅也沒有說過，但卓雅知道我的生活里有一個特別的人，每次接完電話我總是像被打了雞血一般，卓雅問我電話那端的人是誰，我說是我妹妹，卓雅笑著說「你不是說你是個孤兒，沒有家人嗎？」，我說那是我認的。
我後來想了很久，我發現我和她的世界已經越來越遠了，能在一起的想法只能是自欺欺人，我願意為她付出，但我不想成為她的羈絆，況且我現在遇上了卓雅。
前不久卓雅終於向我表明了她的心意，她說要想和我在一起，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卓雅能夠喜歡上我這樣外表的人，那本身就是我的運氣，我應該知足了。
在迎來新年後，我和卓雅回到了卓雅的家，我和她舉行了簡單的婚禮，結婚那天卓雅問我妹妹能來嗎？我說妹妹很忙來不了。
我第二天給她打了電話，我說我已經結婚了，電話里她哭的很傷心，說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我又為什麼要拋棄她呢，我說這也許就是緣分吧！我們緣盡了。
我叫她不要來找我了，也希望她過好自己的人生，繼續完成我們的音樂夢想，這也許是我唯一讓她回報我的東西。
之後我和她之間就再無聯繫，我和卓雅離開了卡山，我也換了電話，我沒有再回過蓉城，也沒有再回過村子，對她而言，我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從此杳無音信。
有一次我在電視節目上看見她回到了我們成長的那個小山村，她和父母緊緊相擁，有說有笑，看樣子已經從歸於好了，主持人問她家裡的情況，她說她有父母，但最愛的和最感激的是一個遠在遠方的哥哥。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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