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毛病還是有毛病

(一)

在北京的地鐵上，我給一個老奶奶讓座。作為年輕人，給一個拄著拐杖的、駝著背的、行動遲緩的老人讓座，是尊敬老人，沒毛病。老人依靠著拐杖在運行的地鐵上站得穩當，微笑著說:不坐不坐，你坐你坐。然後向我示意手中拿著的一塊錢。我一邊說您坐，一邊站起來給老人讓出過道和座位。老人退後兩步，有點不好意思，再次向我示意手中捏著的一塊錢。我堅持說，您坐您坐！老人突然甩下一句「有毛病」，就急急地走了。旁邊的乘客小聲說，別給她坐，她是乞討的，地鐵上不讓乞討。原來，有毛病的是我。

我好心給一個行乞的老人讓座，這種行為與老人行乞是衝突的。老人並不需要座位，她需要的是往前走，需要伸手向別人要錢。而我給她讓座，豈不是斷了她財路，壞了她好事？於她而言，我就是個「有毛病」的人。

(二)

從北京回到廣州，在地鐵上又遇到一件小事。剛上地鐵不久，兩個中年婦女一路走來一路發宣傳單。地鐵禁止發傳單，況且我手裡拿著行李，還得找垃圾桶扔掉，所以我決定不接她們的單子，沒毛病。可能是機場路段，多是外地乘客，沒人投訴，給派單員鑽了空子。我擺了擺手，沒接第一個婦女發的單子。後面的婦女給我發單子時，我也擺擺手，表示不要。可是，這個婦女不高興了，強行往我手裡塞。我說，不要不要。她還是硬塞。我還是不接。她貌似很生氣地甩下一句「痴線」(廣東話，意思是言行舉止有點不正常，有毛病，是很多廣東人的口頭禪)，就給其他乘客塞單子去了。原來，有毛病的是我。

發傳單的婦女，她的價值判斷是把單子發出去，完成任務就有工錢。她發現硬塞的方式，能提高發傳單的效率，而且大部分人都在沒來得及拒絕的情況下，已經接了她的傳單，她覺得這是對的。而我拒絕接她的傳單，是個另類，阻礙了她順利發傳單，那我就是有毛病的。她不考慮別人樂不樂意接，也不考慮她的行為是否影響了別人，一律強行硬塞。這就如同我們習慣於把自己的價值判斷強行灌輸給別人，而不善於傾聽別人的意見一樣。如果有人不認同，不接受，甚至反對，那這個人就是個「有毛病」的人。

(三)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小偷，給我的印象非常深。那時，我準備坐公交車下班。很多人堵在公交車門口，爭搶著擠上車。原諒我們還沒有形成自覺排隊，依次上車的良好習慣，給了一些壞傢伙鑽了空子。我跟著隊伍，後面還有幾個人貼著，大家都這麼貼著擠上車，就沒留意。突然，我褲子前口袋裡的手機被抽了出來，隔著一層布也能感覺到手機正在離開我的口袋。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往後一抓，沒抓著，把後面的一隻手打了。同時，我的手機也被打掉地上。我一轉身，扯住我身後中年男子的衣服，著急地說了一句:你偷我手機！男子用力甩開我的手說:有毛病啊！我又補充一句:是你偷我手機！男子兇狠狠地盯著我說:你有毛病啊！然後，趁著我撿手機的空擋閃不見人了。原來，有毛病的人是我。

在小偷心裡，偷盜行為是一種技能，一種謀生手段，偷到手了，就有錢了，有錢就能解決問題了，甭管他什麼問題，都需要錢。這是小偷的價值判斷，在他認為沒毛病。在被偷的人心裡，偷盜行為侵犯了個人財產，會導致財產損失，是違法犯罪行為，應當被抓，並受相應處罰，沒毛病。

那小偷為什麼還要說我有毛病呢？我覺得是，小偷只考慮通過他的技能把手機偷到手而不被發現，轉手賣掉就能換錢，他覺得這是對的。而我發現並阻止了他的偷盜行為，壞了他的好事，那我就是有毛病的。他不考慮我的手機被偷了會造成什麼損失。當他被發現後，心虛但又不會承認自己的錯了，只好把這種錯誤轉移給別人，來迴避自己的錯，於是我就成了「有毛病」的人。

被人說有毛病，也不是多大恥辱的事兒。「有毛病」是很多人罵人的口頭禪，罵人的程度並不重。我們習慣用自己的價值判斷來看待世界、衡量對錯。但凡事情不符合自己的價值判斷，那這個事情就是「有毛病」的，而不管事情本身是不是「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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