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島之戰里上杉謙信與武田信玄的「一騎討」竟是編出來的?
第四次川中島之戰(永祿四年八幡原之戰)。此戰是歷次川中島之戰中最濃墨重彩之所在,可謂膾炙人口,耳熟能詳了。總之大意就是說上杉謙信布陣在信濃海津城平旁的妻女山,山本勘助向武田信玄獻出「啄木鳥」之計策,分兵襲擊上杉軍。由高坂昌信等人率一萬二千人襲擊妻女山,武田信玄本人率軍八千人布陣川中島。但是武田信玄的如意算盤被上杉謙信識破,於是上杉軍自妻女山下山,連夜渡過雨宮渡,殺向川中島的武田本軍,使其猝不及防而一時潰敗。
上杉謙信
山本勘助羞愧自殺,武田信繁也在亂軍中身亡。上杉謙信單槍匹馬,衝進武田本陣,對武田信玄「一騎討」,砍傷了他。襲擊妻女山的武田別軍也在這時回過神來攻擊上杉謙信,令上杉軍潰敗。後世判定前半階段上杉軍勝,後半階段武田軍勝,各打五十大板。但即便是這種通行已久的說法,本身也充滿了謬誤。
馳騁戰場的上杉謙信
首先說上杉軍布陣在妻女山,這本身就是一種流毒已久的謬傳。根據《甲陽軍鑒》的記載,上杉軍布陣的地點是 「西條山」,不是「妻女山」。說上杉軍布陣在「妻女山」的,則是江戶時期的《甲信越戰錄》一書,此書性質上大概類似《三國演義》,屬於軍記小說一類。西條山和妻女山並不是一個地方,李則芬的《中外戰爭全史》所繪地圖也做出了標識。
無論是 「西條山」還是「妻女山」,從實際地理來考察,都是很不現實的布陣地點。西條山的位置是在海津城的東南方向,而上杉軍連夜渡河的雨宮渡則在海津城的西面,萬餘大軍從西條山下來,直趨雨宮渡,怎麼可能不被海津城內的守軍探察到呢?上杉謙信如果選擇布陣在妻女山,理論上必須攻下在附近的武田氏的支城,也就是在妻女山後面的鞍骨城、天城城。就算上杉謙信無視此二城的存在,一萬多大軍安然登上妻女山布陣,一舉一動都會遭武田的天城城、鞍骨城守軍監視,之後下山時也不可能不被偵查到動靜。
事實上,江戶時期的《海津城近傍古城考》,其作者通過實際的徒步勘察,認為上杉軍布陣於西條山、妻女山之說是個謬傳。作者從實際的地理上考察,一萬多人馬很難攀登,遑論布陣。所以,「西條山」也好,「妻女山」也好,從實際地理考量,上杉謙信選擇在這兩個地方布陣都是不可能的,不符合現實。說山本勘助向武田信玄在川中島之戰中獻出「啄木鳥之計」,更是沒有任何史料來源的無憑無據的謬傳。
根據《甲陽軍鑒》的記載,永祿四年川中島之戰,山本勘助確實向武田信玄獻上分兵之計,襲擊布陣在西條山上的上杉軍,但是沒有出現「啄木鳥之計」這個名詞。這個辭彙的正式出現,是在《甲陽軍鑒》中記載的永祿十二年駿河薩埵山之戰。當時武田信玄和北條氏政對峙,相持不下。馬場信房此時向武田信玄獻上「啄木鳥之計」,分兵攻打北條氏政,而武田信玄則趁機撤軍。也就是說,「啄木鳥之計」的正式提出者是馬場信房,而且是在永祿十二年的薩埵山之戰,並非是山本勘助在川中島之戰向武田信玄提出來的。而且武田信玄在薩埵山之戰使用「啄木鳥之計」,是為了「聲東遁西」,金蟬脫殼,趁機逃走。總之,「啄木鳥之計」這個名詞在史料當主並不存在於川中島之戰,這是後人的謬傳。
最後是川中島之戰的「一騎討」,其實這在《甲陽軍鑒·品第二十七》中就上演過一次,故事情節雷同。大意是說村上義清在天文十六年(史實應為天文十七年,《甲陽軍鑒》作十六年)的信濃上田原合戰中,在最後關頭「單騎揮刀,獨與晴信斗,晴信被創」,單槍匹馬沖入武田信玄本陣之中,揮刀砍傷了他。這和同樣存在於《甲陽軍鑒》中的永祿四年九月的川中島之戰,上杉謙信對武田信玄上演的一騎討劇情雷同。哪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歷史不是小說,不可能存在雙方大將在亂戰之中單打獨鬥的情節,而且類似的情節還在同一個人身上發生過兩次。
換言之,《甲陽軍鑒》中存在兩場相同的「一騎討」,劇情完全相同。都是武田晴信本陣先被敵將單槍匹馬闖進來,再揮刀砍傷了他。劇本完全一樣。這應該是屬於《甲陽軍鑒》作者的自我抄襲,因為不懂得發揮想像力,於是讓一個故事重複了一遍。
其次,上杉謙信本人的身體條件限制了他不可能在戰場上自意縱橫馳騁,根本不可能在亂軍之中,避開所有的雜兵,一個人單槍匹馬衝進武田的本陣中去。根據《澀家手錄》、《武隱叢話》的記載,「謙信體短小,左脛有氣腫,攣痙」,說他腿腳有毛病。在布施秀治的《上杉謙信傳》當中,則更直截了當的說謙信的左腳是跛的,是個瘸子。
上杉謙信在戰時的神采,《澀家手錄》、《武隱叢話》記載為:「居每不甲,著黑棉布胴服,被鐵小彎笠,終世莫用麾及軍配,不過一兩回。恆采三尺許青竹,以指揮眾」。綜合起來看,謙信的形象是這樣的:身體短小,左腿有殘疾,跛腳。戰時不穿甲胄,喜歡穿黑棉衣,戴半圓鐵笠;終生不愛用采配指揮作戰,最多不過一兩回,每次都使用三尺青竹指揮軍隊。根據以上記載來看,上杉謙信的形象更類似金庸的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中的柯鎮惡,跛腳、喜歡穿黑棉衣、使用三尺青竹。但謙信不是小說里的柯大俠,在殘酷的歷史現實中,一個跛子根本不可能瀟洒的在戰場當中縱橫馳騁,遑論能避開周圍的雜兵,衝進敵方大將的本陣。這是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事實。
在上杉家的記錄中,也不承認上杉謙信本人有過「一騎討」。根據《越佐史料》卷四引《歷代古案》,近衛前久褒揚謙信在川中島之戰中「自身被及太刀打段」,也就是說他親自用刀砍人,但沒提到砍武田的事情。如果真有這種事情,以近衛前久向來阿諛討好對自己有利的人的秉性,根本不可能不會提到。在《謙信公御年譜》中,則認為對武田信玄上演「一騎討」的是謙信的影武者荒川伊豆守,不是謙信本人。但即便是這樣,《謙信公御年譜》沿用的史源還是軍記物《川中島五個度合戰之次第》中的說法。此書又是越後流軍學者以《甲陽軍鑒》的內容為基礎改寫而來,也不可靠。
還有一個疏漏是,《甲陽軍鑒》說永祿四年九月川中島之戰「一騎打」時,上杉謙信的裝束是白布裹頭的出家和尚形象。但是上杉謙信出家,稱法號「謙信」,是在元龜元年十二月。歷來的川中島之戰,不管說法如何有何種糾紛,其時間都在元龜年以前。而謙信正式剃度,稱號「法印大和尚」,則更遲至天正二年十二月。所以一般遊戲、影響中出現的上杉謙信以白布裹頭的出家和尚的形象對武田信玄展開「一騎討」,其實都是大錯特錯,對照不起史實上真實的形象,更別提說川中島之戰「一騎打」的說法,根本就靠不住。
既然傳統說法中的永祿四年九月川中島之戰,上杉軍布陣的「西條山」、「妻女山」不靠譜,「啄木鳥之計」不存在,「一騎討」不存在,那麼真實的川中島大戰的模樣是如何的呢?具體的對峙地點、合戰經過,由於原始史料的極度匱乏,已經不得而知。目前存世、詳述其經過的,都是後世的史料或著作。根據現存一手史料大膽猜測一下的話,這場永祿四年的川中島大戰,武田、上杉兩軍實際上是正兵對正兵,直接正面對決,而並非軍記物語中記載的武田信玄分兵攻打上杉謙信,是以奇打正。
該次川中島之戰的結果,上杉謙信自稱「兇徒數千騎討捕,得大利候」(《謙信公御年譜》),武田信玄自稱「乘向遂一戰得勝利,敵三千餘人討捕候,誠眾怨悉退散眼前候歟(《戦國遺文》)」,也就是都自稱自己戰勝,殺死對方數千人。雖然兩方敵對,但在單方面宣稱勝利這事上,倒是非常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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