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易石秋:朽木也雕龍——記我的恩師許均超先生

易石秋:朽木也雕龍——記我的恩師許均超先生

朽木也雕龍

——記我的恩師許均超先生

文/易石秋

最近帶學生重讀《論語》,對「公冶長」中的這一段教育記錄深懷感慨。孔子的學生宰予大白天睡覺,孔子看到了很不高興,感嘆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意思是說,腐朽的木頭是不能用來做雕飾的,骯髒的牆面是不能進行塗抹的,對於宰予我還能說什麼呢!其失望之情,無可奈何之色,真的是溢於言表,即使千年之下我們還能感受得到孔老夫子那沉重的嘆息。由此我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高中時的一段獨特的學習經歷,於是那似乎早已經遠去的有關班主任許均超老師精雕朽木的一幕一幕又在我的眼前鮮活起來。

1979年還不足14歲的我考入毛田區高就讀,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告別自己所在的鄉鎮到十幾公里以外的地方去,並且是第一次住校讀書,充滿了新鮮感。而區高所在地南沖鎮是當時毛田的第一大鎮,也是全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那「學大寨,趕毛田」的特殊年代裡,這裡承載了太多的政治榮光,曾經是我們這些不經世事的孩子們心中的聖地,是我夢牽魂繞想去看看卻未能去成的地方,如今能來到這裡生活更是有著一種莫名的興奮。

特別是當時的毛田區高遠近聞名,不僅是全縣所有區高中的佼佼者,連城裡的不少幹部子弟都想方設法到這裡就讀,我們很多的鄉里孩子更是在這裡完成了生命的凸變,徹底改寫了世世代代以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由山間的小麻雀躍上枝頭變成了金鳳凰。

玉在山而石潤,在這裡我當然也毫不例外地懷揣著一種飛升的夢想,心裡頭也憋著一股子勁。因此剛開始時自是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希望經過兩年的努力能夠在這塊寶地上有一個好的收成,給自己的人生塗抹一點明艷的色彩。但生活從來就不是一條直路通到底,似乎只有歧路叢叢才會有真正的人生精彩,至少我的高中生活就曾悲欣交集。

因為是第一次長時間出遠門,年齡又小,短暫的興奮過後就覺得特別的想家起來,有時甚至獃獃地望著家的方向默然良久,還真有些「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的味道了。而將憋悶發泄出來的最直接也最廉價的辦法當然就是傾訴了,再加上我從小就有那麼一點兒話多,於是很快就嘰里呱啦的成了班上的「話壺子」。不僅自習時喜歡拉三扯四不著邊際地侃得不亦樂乎,就連上課也控制不住絮絮叨叨,老師一來故作正襟危坐,老師一轉身就依然故我,甚至變本加厲,讓許老師著實在有些頭疼。

有一次晚自習,正當我與周邊的幾位同學談笑風生時,許老師躡手躡腳地來到我的身後,其他同學見了趕緊裝著低頭看書,唯有我因為是背對,並沒有看到,還意猶未盡地去攀扯責怪他們。其中一個實在忍不住了,不住地向我使眼色,並且用手向我身後比劃,怎奈我談性正濃心無旁騖,根本沒有意識到。許老師實在忍不住了,重重地咳嗽幾聲,我才如夢初醒,回頭看到許老師正用他平日生氣時慣用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這才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或許是為了給我留下幾分顏面,減少抵觸情緒,或許是怕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儘力營造安靜環境,反正許老師並沒有採取其他大多數老師慣用的方法當眾訓斥,而是示意我跟他出去,於是又一次在他那簡陋的辦公室里開始了一輪別開生面的長談。在認真分析了我的家庭情況與學習狀況以後,他十分誠懇地說,你的家裡情況並不好,送你來這裡讀書不容易,學習基礎也並不紮實,除了認真接受新知,還有很多的缺漏需要補正,按理應該比其他同學付出更多努力才行,因為在目前的情況下贏得高考應該是你改寫自己命運與家庭環境的難得的機會。

許老師對我的情況掌握得如此仔細,分析如此入木三分,態度又如此的和善,真的是循循善誘了,一時之間讓我特別的感動。見我若有所思,似有所悟,他又一次展示出了自己特有的幽默,趁熱打鐵地揶揄說,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家和喜歡講話,不如先休學回家說一個夠,等把話說盡興了覺得還有必要來上學的話再來。

他儘管工資不高,負擔也重,但一定保證每月擠出5元錢來寄給我做生活補貼。要知道79年的5元錢對於一個山區孩子來說幾乎是天文數字,我們學校寄宿生如果自己帶米蒸飯,當時一個月菜金的收費標準就是5元,雖是笑談,足見許老師的無可奈何與失望之深。這話當時確實給了我很大的震撼,平時只圖嘴巴快活,還真沒有想到自己這麼讓老師與班上難堪,心中著實有些不安,繼而開始有些悔意。

不過話雖這麼說,但許老師確實是一位既風趣幽默,又口噁心善,還很有辦法的好老師。見我已有悔意,為鞏固成果,他再下猛葯,別具心裁地想出了一道絕招:把我一個人單獨放到他自己的辦公室兼卧室(因為當時農村中學條件有限,一般在緊鄰教室的前邊或後邊修兩間耳房,作為教師的辦公室兼卧室)的門口獨坐。這一招還真管用,不僅比較徹底地斬斷了我的「話源」,也讓我看到了老師的煞費苦心與悲憫情懷,大大地刺激了我的自尊心與自信心,使我的學習狀態與心態產生了根本好轉,到高二文理分科時,我的成績已經有較大提升,可以分到「大專班」(當時我們學校對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班級的鼓勵性稱謂)就讀了。

但是考慮到我的物理、化學成績很不理想,而記憶力相對來說是我的強項,數學基礎也還算不錯,於是我選擇了報文科班。因為文科的招生計劃比理科要小得多,並且因為眼界與閱讀面等眾所周知的原因,文科也不是包括我們學校在內的農村中學的強項,所以學校在生源配置上也有些向理科傾斜,以致文科班的率取率更小。

許老師一聽說我要選擇文科感到特別的意外,因為「大專班」在我們學校還真的名副其實,不僅當年的率取率很高,即使沒有錄取的極少部分也通過復讀最後幾乎都考上了,可以何必誇張地說,選擇「大專班」就不僅是選擇了上大學,而且是選擇了上什麼樣的大學。

他特地多次十分真誠地來挽留我,說我雖然好講話一點,但現在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再加上理解力與領悟力都不錯,如果在「大專班」就讀一定有更大的錄取機會,這對我和我的家都很重要。其言諄諄,其意殷殷,仿如慈父一般,似乎早已將拿我頭疼那件事忘到九霄雲外了,讓我特別感動與溫馨。只是我這個人也許是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做慣了,向來特別堅持己見,更何況對物理、化學真的有點不知所以,因此也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文科。

見勸說無效,許老師覺得也許我的選擇也對,因為作為一個特別有經驗的老教育工作者,他深深知道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特別是文科對數學的要求沒有理科高,而大多數文科生的數學成績都是弱項,說不定我能憑著這點優勢與較好的記憶力可以異軍突起呢。因此在說了一通鼓勵的話,講了一些文科班學習的特點與注意事項之後,又特地向我之後的另一位恩師——文科班班主任李嘯老師鄭重推薦了我。

由於許老師的推薦,也由於我是文科班中分班成績最好的幾個直升生(班上還有少量復讀生)之一,膽子也比較大,我還擔任了整個學生時代最大的「官」——文科班班長。儘管這是一個只有服務沒有特權的工作,但是它還是讓我變得更加自信,也讓我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因為除去班幹部的帶頭示範作用不說,我深知許老師李老師等老師都在身後默默注視著我期待著我。

因為學校用房緊張,分班後的一段時間我們文科班被調到離校本部約1公里多一點的被廢棄了的原「五七大學」去上學,因為文科班本來在學校的受重視程度就不太夠,現在更有了一種孤懸校外的感覺。期間許老師還特地到文科班來看我,並且開玩笑地說,古人還真說得好,「有了癩子嫌癩子,沒有癩子想癩子」,你在班裡時我沒少操心,真的沒在了我還蠻掛牽呢,也不知還能找到這樣的替代者不。話雖幽默輕鬆,情意確實真摯深沉,令我感動極了。特別是據說後來許老師還真的量身定製般的找到了一個替代者,後來那位同學也是進步神速,後來考入了當時大名鼎鼎的長沙鐵道學院,這在上世紀80年代初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教育佳話。

上大學後,每當寒暑假也到學校去過幾次,但因為許老師家在離學校10多里外的相思山上,假期在學校的時間不是很多,每次都十分遺憾地沒有能夠遇上。大學畢業後,我也成為了教師,課業負擔不輕,特別是任教的是著名的屬重點中學,英才輩出,自己也就是一個20出頭的愣頭青,壓力自是可想而知。加上此時區高已經撤併,許老師與其他恩師也已調到其他學校任教,母校改作它用,故地重遊只能徒增悵惘,更少有機會相見了。儘管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者午夜夢回之時,或者偶爾同學相聚之際,也會不期然地展開那段歲月,但也只是重溫留在心頭的那段眷念了。

大約是87年下期吧,我放晚學後從外散步歸來,聽隔壁宿舍的同事說,剛才你高中母校的兩位老師來看你,等了好一段,你都沒有來,就先走了。我正心底抱怨自己怎麼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悵失良機時,同事又告訴我,你老師說如果你回來不太晚,他們就住在離這裡不太遠的一家招待所,希望能夠見見面,這是他們留下的地址。我頓時喜出望外,一看正是許老師的字跡,二話沒說就小跑著去了(當時公交還不到9點就收攤,我沒有單車,也不會騎)。

進門一看,正是許老師與李老師兩位恩師,我環視他們的住所,條件簡陋之極,唯一醒目的就是一張簡陋的書桌上每一邊都擺著幾本翻開的書,正好是我們高中時在雙人桌上攻讀的架勢。

原來他們都在學習湖南師範大學的中文本科函授,正好這次在岳陽集中輪訓,一則很久沒見,記掛著我,想看看我現在的情況,二則因為我是師大中文系畢業的,想讓我推薦或者提供一點資料。聽罷他們的來意,真箇叫我既無比感動又無地自容,一則自己沒有去拜會老師,還讓老師來記掛自己,真是倒置了天理人倫。二則他們都年近知命,可以說已經是功成名就,還不忘學習充電,這種終身學習的理念,這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這種要給學生一滴水自己先聚一桶水的職業態度,都給了我深深的震撼。

想起我畢業幾年來借口事務,靠吃點大學課堂老本過日子的態度,真是天壤之別。他們的到來不僅給了精神的安慰,也給了我當頭棒喝,讓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師恩的博大與職業精神的可貴,為我後來的語文學習與語文教學之旅點亮了一盞指路明燈。

我知道我的成長經歷在許老師的教學生涯中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個案,即使傾盡我一生也頂多能成為一條蟲,但許老師那化腐朽為神奇的教育藝術已經成為我與許多受到他教育的同學今生今世永遠也不會忘懷的教育記憶。

歲月無情,風霜有印,儘管也許我無法達到許老師的教育與人生的境界,但我願意將它傳承給我的學生,直至永遠。

————————————————————

易石秋男,1965年生,1985年畢業於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學歷,學士學位。

1985年7月迄今一直在岳陽市一中工作,1998年被評為中學高級教師,2000年參加教育部「跨世紀園丁工程」培訓,成為國家級青年骨幹教師,2013年岳陽市啟動首席名師評選,被評為首屆「高中語文首席名師」。現任湖南省語文教學研究會會員,岳陽市教育學會理事,岳陽市作家協會會員,岳陽市楹聯學會會員。在《語文學習》、《學習與研究》、《語文教學通訊》、《教師》、《教育周刊》、《教育技術》、《湖南日報》、《湖南工人報》、《岳陽日報》等報刊雜誌發表作品近200篇,先後出版詩文集《我且行吟》、《眼底乾坤》、《滄海浮生》、《古風今韻》、《飛鴻處處》5部。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高舉閣 的精彩文章:

熊福民:桃花源里無根人
羅麗亞:那些讀過的古詩詞
向良成:帶著鄉音去漂泊
清萍:朋友系列

TAG:高舉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