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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名義上的領導、實際上的受迫害者

編者按:之前青藤藝術推送過一篇《李可染實為驚嚇致死》的微信推送,感慨於那段歲月,對書畫家以及文化藝術的摧殘,與受到打擊轉而創作紅色系列的李可染不同,本期這位遭遇迫害含恨長逝的藝術大師豐子愷,他的經歷卻讓人更加揪心。

豐子愷(1898——1975)

豐子愷原名豐潤,後改為子愷,筆名TK。是我國現代畫家、作家、翻譯家、美術教育家。1914年考入浙江省第一師範學校,學習音樂和繪畫,師從李叔同。1921年東渡日本,學西洋畫。豐子愷先生的漫畫風格獨特,作品深受人們的喜愛。他的作品內涵深刻,耐人尋味。然而,他還是一位遭遇迫害含恨長逝藝術大師。

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上海中國畫院,出現了第一張針對豐子愷的大字報。

大字報批評的是豐子愷發表在1962年《上海文學》8月號上的隨筆《阿咪》的。阿咪是一隻貓,豐子愷是愛貓的,他筆下的貓,有一種力透紙背的可愛,彷彿就在眼前似的:

這貓名叫「貓伯伯」。在我們故鄉,伯伯不一定是尊稱。我們稱鬼為「鬼伯伯」,稱賊為「賊伯伯」。故貓也不妨稱為「貓伯伯」。大約對於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都可譏諷的稱之為伯伯。……

問題出在「貓伯伯」上。大字報說,「貓伯伯」影射的乃是最高領袖。信手拈來的一個詞,讓老畫家立刻成為了「反革命黑畫家」「反共老手」——最後,一躍成為十大重點批鬥對象之一。

豐子愷漫畫

據1967年出版的《打豐戰報》頭版所發消息,1967年8月16日,由該專案小組組織召開了批鬥豐子愷大會。消息未說明批判大會地點所在,但通過現場描寫,可以了解到豐子愷和上海其他畫家此時的窘狀:

披著「中國現代漫畫鼻祖」外衣的豐子愷,被紅衛兵小將押了上來,上海市舊文藝界、舊美協黨內一小撮「走資派」徐平羽、陳其五、孟波、方行、沈柔堅,也被押了上來。上海美術界的反對學術權威張樂平、王個簃、唐雲、賀天健、蔡振華、程十發、張充仁、吳大羽、謝稚柳……等,以及大右派劉海粟,都被揪出來示眾。

1967年出版的《打豐戰報》

這樣的「文革」小報,對豐子愷的漫畫作品的批判甚多,這裡僅摘錄「批判毒畫毒文合輯」中的部分,以供讀者了解當年批判思路和文風:

《船里看春景》

對《船里看春景》的批判:

畫中房子上寫著「人民公社好」五個字,村頭臨水種了一枝桃花,倒影映在水裡,而畫中題詩曰:「船里看春景,春景像畫圖;臨水種桃花,一株當兩株。」豐子愷污衊人民公社的光輝景象就像坐在船里看春景,只不過像圖畫一樣,是虛假的。此外又把具有無限強大生命力的人民公社比喻為輕薄、短命的桃花(有古詩云:「三月桃花一場空」,「輕薄桃花逐水流」),諷刺人民公社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就像臨水種的桃花一樣一枝當二枝罷了(連影子算在裡面),是浮誇的,一衝就會垮的。

《城中好高髻》

對《城中好高髻》的批判:

豐子愷借古諷今,以《後漢書》中「長安城中謠」:「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為題,畫了三個奇形怪狀的古裝女人……以此來影射黨中央決定的政策,下面地方上的各級黨政領導就變本加厲的盲目執行,不切實際的加以浮誇,弄得「奇形怪狀」。豐子愷還唯恐人家看不懂,又加上解釋。畫上踢:「改政移風,必有其本,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矛頭直指黨中央和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

在這之後,很快,豐子愷被抄家,據說僅僅是書畫,就被抄走了四大箱子。存款也被凍結,他所租住的日月樓,原本用作起居室的底層被退租,另外住進了人家。

日月樓

又很快,豐子愷要去「牛棚」上班了。「上班」是他自己的形容,在給廣洽法師的信中,他說「弟每日六時半出門辦公,十二時回家午飯,下午一時半再去辦公,五時半散出,路上大都步行(十七八分鐘可到),每日定時運動,身體倒比前健康,可以告慰故人。」一起去上班的還有巴金。有一次,巴金在去牛棚的路上,在淮海中路陝西路路口下車,還看見商店旁邊的牆上貼著批判豐子愷大會的海報。

六天要在「牛棚」上班,有一天休息的時間。休息的時候,豐子愷最喜歡的遊戲是連環詩詞句:「廖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紅豆生南國,國破山河在,在山泉水清,清泉石上流……」好像只要有了詩,日子就可以過下去。後來他去鄉下勞動,最喜歡的是和唐雲對對子,豐子愷對「黃梅雨」,唐雲對「芭蕉雨」,玩得不亦樂乎。

漫畫家張樂平當時是美協上海分會副主席,每次,「主席」豐子愷被批鬥,張樂平總是和沈柔堅輪流陪斗。批鬥的項目是掛牌坐「噴氣式」。「噴氣式」是文革中流行的術語,就是把批鬥對象的雙臂強拉到身後,再把頭按低低的,名曰「坐噴氣式飛機」。

有一次,張樂平陪豐子愷在閘北一個工廠被揪斗:

我們一到,匆匆被掛上牌子,慌忙推出示眾。一出場,使我好生奇怪:往常批鬥,總是子愷先生主角,我當配角,而這一次,我竟成了千夫所指,身價倍增。低頭一看,原來張冠李戴,把豐子愷的牌子掛到我的脖子上了。我向造反派頭頭指指胸前,全場鬨笑,鬧劇變成了喜劇。有時斗完之後,我們同坐一輛三輪車回家,彼此談笑自如。有一次他問我怎樣?我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問他怎樣?他笑著說「處之泰然。」後來有一次,我突然看到他那飄飄然的長白鬍須被剪掉了。我很為他氣憤,他卻風趣地說:「文化大革命使我年輕了。」

《昨日豆花棚下過,忽然迎面好風吹》——批評者認為,此畫歡迎蔣匪反攻大陸。因為「好風」者,乃是好消息也。

批鬥完,「反動學術權威」們要自行回家,豐子愷坐26路公交車回家,胸口掛的「牛鬼蛇神」標誌牌不準摘下。車上的人都圍著起鬨,有人高喊「打倒他」。豐子愷也不在意,一個人扶著車欄杆,眼睛望著窗外,人站得筆直。

他被造反派用熱漿糊倒在背上,貼上大字報,並且被拉到草坪上示眾。回家時,家人看見狼狽痛苦的老畫家,而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照樣回來喝酒了嗎?不要去談這些,不要管它,給我把酒斟滿一點。」

他愛喝酒,不過之前並沒有癮,不過是小酌。到了今時今日,喝酒卻成了救命的葯,他自己在日記里說,「至於物質生活條件,我實在看得很輕,不成問題。只要有酒(威士忌也好),我就滿足。」

在牛棚的生活,又是怎樣的呢?他們被圈在棚子里,靠著四面牆腳,規規矩矩,席地而坐,每天讀「敦促杜聿明投降書」。投降書很長,一位老先生老眼昏花背不出,被人打得死去活來。豐子愷不像別人那樣高聲誦讀,只是微合雙目,喃喃默念。不知道他到底在讀什麼,居然也矇混過關。

在牛棚,當然也要勞動。豐子愷到郊區港口曹行公社民建大隊參加「三秋」勞動,豐子愷需要先乘車到徐家匯,換56路到港口,再換龍吳路汽車到曹家港,輾轉一個多小時。吃醬瓜乳腐,三兩飯,勞動是采棉花,睡稻草床,鋪在地上的。冬天下了雪,他和朱屺瞻在一起,枕邊被上都是雪。

《炮彈作花瓶,人世無戰爭》批評者認為,這幅畫迎合了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需要,是為國民黨反動派的投降叛國行為製造輿論。

他渴望退休,日記里寫:「我問題解決後,即可求退休,大願遂矣。」1970年,他終於退休了,但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而是,他生病了。

2月2日豐子愷全身抽筋,神經性發作,把他送到醫院一查,果然很嚴重,是中毒性肺炎。蘇醒後,他反覆問的居然是:「我有了病,今後是不是可以留在家裡了?」他又要醫生給開病假單,這樣便可以回家休息。他的女兒豐一吟後來回憶說:「他拿回來的葯,後來我們才知道,在我們不看見的時候,他是不吃的,在他去世以後,我們發現剩下許多葯。爸爸顯然為的是希望病得更長久些,在他那已經剩下不多的晚年可以留在家裡從事他喜愛的、必須做的工作。」

回到家的豐子愷睡在陽台,睡在那張連腿也不能伸直的小床上。我曾去參觀過豐子愷先生故居,那床還在,是窄窄的,小得不能再小,但窗外景色實在好,滿眼是嫩綠的,所以在病中,他還是說:「窗前楊柳初見鵝黃。」

5月,他給兒子寫信說:「今年春天如此過去,多可喜,亦多可悲。喜者,不須奔走,悲者,寂寞也。」

他通常早上四、五點起來,到七點之前,臨帖約一個小時,八時吃藥睡覺,到九時半起來吃牛奶,在床上看書寫信,直到正午,在床上吃午飯,睡覺,三時起來,再看書休息,六時吃粥,黃昏閑談,八時半就寢。

可是他再不能畫畫,身體不自由,除了寂寞,還能有什麼呢?

1972年12月,經過官方調查,澄清了加在豐子愷身上的各種罪名和不實之詞。上海中國畫院對豐子愷作出「審查」結論:「不戴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酌情發給生活費。」

他以為自己的生活會慢慢好起來,一個已經不能畫畫的畫家,難道還能對人民有什麼妨礙嗎?1973年6月時,上海市舉行書法篆刻展覽會,豐子愷應囑寫魯迅的對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誰知,剛剛掛上去,就被取下。

他當然還是「黑畫家」,1974年2月,中國美術館舉辦「黑畫展」,批判其中的二百一十五幅出口畫,他的畫也在其中。工廠中貼出一張大字報,說豐子愷寫蘇曼殊詩意的「滿山紅葉女郎樵」,是諷刺。紅是紅中國,樵取紅葉,即反對紅中國。不獨他被批判,唐雲畫一隻雞,又被批評,說眼睛向上,不要看新中國……

7月,上海又開批判會,受批判的四人,豐子愷、林鳳眠、程十發、劉海粟。豐子愷受批的是這幅「滿山紅葉女郎樵」,起因是他畫好了送人,那個人將畫交出,因此受批判。

1975年清明節之後一周,豐子愷由弟子胡治均和女兒麟先陪同,重返石門灣探親。在上海乘火車至海寧長安站後,改坐外甥蔣正東早已等候多時的小汽船,經過兩個半小時到達石門鎮。儘管他們最初打算和豐子愷的姐姐豐雪珍(雪雪)一起待在鎮外,但還是遇到了前來迎接的親友人群。豐子愷寫信告訴新枚,他們去的季節,正好趕上李花和杏花盛開,還吃到了新鮮的扁豆。他在商店取了一條香煙,拿了不少糖果,散發給老朋友和他們的後代。此外,他還寫了很多幅字送給鄉親,內容多數是賀知章的《回鄉偶記》:「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回到上海後不久,豐子愷突然告訴老酒友胡治均,決定放棄心愛的紹興黃酒,說他只想看看一段時間不喝酒感覺會如何。胡治均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即感到事態嚴重。豐子愷不喝酒的決心只維持了兩個星期,實際上,留給他喝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1975年8月,豐子愷忽然夾不起菜,接著又氣喘說不出話,到華山醫院,住在內科觀察室九床,8月31日做超聲波檢查,正常,9月1日做腦電圖,還是正常,9月2日轉神經內科觀察室27床,做X光片檢查肺部,發現右肺的葉尖有一個拳頭大的腫瘤。醫生分析,可能已轉移到了左腦,因此使右臂不能動彈。

彌留之際,豐子愷訥訥欲言,只能打手勢,女兒一吟看出他的意思,原來是擔心藏在家中的《落窪物語》等3部物語的譯稿,那是他的最後的日子裡,做的唯一的事情。女兒告訴父親,會把翻譯稿交給弟弟新枚保藏,豐子愷連連點頭,好像完成了一樁心事。

1975年9月15日,他於華山醫院急診觀察室與世長辭,享年七十七歲。9月19日,由上海畫院發出訃告,在龍華火葬場大廳,為畫院名義上的領導、實際上的受迫害者豐子愷舉行了簡單的追悼會。

摘自《作家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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