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美杉的長髮
本文作者「常小寶」,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1、
「糟糕,我剛來這不久,不知道哪裡有賣煙的。」
「你還在抽煙?」
「哦,今早剩了一根被我抽了。」
「可這是無煙商場啊。」
「我上廁所時順便抽了。」
「你,你可真行。」
這是一個有著很多條岔路的綜合商場,規模宏大,一共五層,集吃穿玩一體。泰武進來幾天了還在轉向。事實上,他就沒打算弄明白。「還好我妻子從來不逛街,她喜歡網購,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上帝的恩賜。」
美杉並沒有作答,而是走向中央大廳靠東邊的一個叉路口,一直走到頭。「好了,這家有煙賣的。」
「這……」泰武從門外瞥了一眼這家店,裝修豪華,櫥窗里擺放著高檔名酒、雪茄。他止住了腳步,面露難色:「這裡面賣什麼煙啊?」
美杉當然明白他說話的意思,「都是普通煙,進去吧。」
果然,看似豪華的專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貨架上擺滿了和快捷超市一樣品牌的煙。
泰武買了一盒白萬。
「好了,我們就在這分手吧,再見了。」美杉揮揮手走向另一個岔路口,泰武也跟著揮手,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逛街的人群中。
2、
實在是無聊啊,並非雙休日,商場的中央大堂里並沒有多少人。泰武想抽根煙。一摸兜,忘了帶。他來到中央大堂東面轉角處盡頭的那家豪華店面,買了一盒白萬。
剝開煙盒的剎那,他微微笑了。如果不是美杉,他大概在這裡工作一年也不會知道,在商場的某個岔路口的盡頭,有一家裝修得跟KTV包房一樣的商店裡賣香煙。
美杉……
泰武走到廁所門口,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放進嘴裡剛要點燃,頭腦里突然蹦出了美杉的那句話:「你,你可真行。」還有美杉略皺眉頭的表情。他把煙放了回去,快步走出商場,站在大門口點燃了香煙:,一手掏兜,一手夾煙深深吸了一口,看看四周。
這個商場建在一個高檔的住宅小區身後,可能是為了吸引顧客,後來一些公交線路的站點途經此處。再過幾站地就到了郊外,那裡有連綿的青山,有松鼠和蛇。把一個綜合性的大商場孤零零的建在這兒,實在叫人費解。也許是以為繼高檔小區之後,這裡會建設更多的居住區,可很奇怪,這裡再也沒能得到開發商的垂青。
泰武是上周到這裡來上班的。
孩子出生以後,家裡的經濟明顯緊張了起來。雖然經營一家便利店,日子還算過得去,可顯然已經不能滿足更高一點的需求。而且,每天面對差不多臉熟的上班族和醉鬼,每天理貨、擺貨,坐在櫃檯前看TVB電視劇,太無聊了。或者,僅僅因為,TVB電視劇越來越難看了。
泰武把店面交給妻子經營,自己參加了春季一場招聘會,來到了這家公司。最近幾個月公司在這家商場的中央大堂擺放展位吸引顧客,這周輪到泰武來展位做顧問,沒想到遇見了美杉。
他和美杉多久沒見面了?1年?2年?5年?想不起來了。
有一個聲音在喊:「泰武。」
這個聲音突然把百無聊賴的他拉回到了遙遠又熟悉的時代。
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不必本能地回頭看是誰叫他,可以繼續自顧自地做事。事實上,在某一段時期,泰武就是這樣的。「不知道那時,我那樣的做法,有沒有傷害到美杉啊。她是那麼欣喜或焦急地叫著我,我為什麼沒有回過頭,哪怕只是不耐煩地應一聲『幹嘛』也好。」
他從沒有想過,這個聲音還會出現。而他似乎已經為再次聽到這個聲音該怎麼做而做了深深的自我檢討,當他站在中央大堂的展位前無聊地數地磚上有幾塊黑色方格的時候,聽到這樣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猛地回過了頭。
美杉微笑著站在那裡。
她穿著一條大紅色的針織連衣裙,搭配一件黑色呢子外套,看上去倒像是為了這次見面而精心打扮的。
他本來以為美杉會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可美杉從包里拿出一個塑料袋,把雨傘放了進去。「才2月就下雨,你能想像嗎?現在氣候太詭異了。」
「嗚……是,我穿著西裝就出門了,沒想到會下雨。」泰武結結巴巴說著。
「吃點什麼?」
「啊?」泰武不知所以。
美杉抬起左手,細細的手腕上有一塊圓圓的小手錶。「11點了,你不吃飯啊?」
「哦,我,我隨便,吃什麼都行。」
「那走吧,這裡新開了一家,炒菜還不錯。」
美杉說完就向前走,泰武快走了幾步,與美杉保持平行稍靠後一點的位置。
「你知道嗎?外面太髒了,我下車還沒等站穩,車門就關了,我的裙子被夾住了,喏,髒了一塊。恨死我了。」
泰武有點恍惚,因為照這個情形看,好像他和美杉昨天才見過一面,不,好像天天見面,好像生活在一起一樣。他們像數年前無聊的一個雨天一樣,美杉站在鏡子前,裸露著上身,比量一個舊了的肉色胸罩。「我是瘦了還是這個該扔掉了?肩帶總是滑下來,恨死我了……喂,你聽到我和你說話嗎?」泰武低頭玩著網路遊戲,一直沒有回答。
但今天,他趕忙繞到了美杉身後,看看說:「不嚴重,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美杉露出了微笑。
3、
到了餐廳門口,泰武快步上前推開門讓美杉先進。
兩個人揀靠牆的雙人桌面對面坐下,美杉把菜牌推給泰武,泰武笑著說:「你點吧,你知道我什麼都吃的。」
美杉點菜的時候,泰武注意到了她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閃亮的鑽戒,還有她那一頭烏黑齊腰的長髮。烏黑的頭髮上什麼裝飾都沒有,在餐廳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黑亮。
這是他第一次看美杉留長發。
以前的美杉總是短髮的,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是。
那時候的美杉對他來說是神一樣的存在。她漂亮,當然,學校里從來都不缺漂亮女生。可美杉的漂亮在他的眼裡是與眾不同的。她的額頭和眼眶周圍有淡青色的血管,這要是長在別人臉上,就叫做營養不良。可長在美杉的臉上,搭配那雙大眼睛卻恰如其分。相比其他女生在高中時期爭先恐後地發育,美杉的成熟似乎遙遙無期。她的額頭還有細細的棕色絨毛,梳極簡單的板凳頭,平板身材,手腕細細的。唯獨一雙眼睛,好像看遍了整個世界一樣,深不見底。
每當下了晚課回到家,吃過飯,疲憊地躺在床上,美杉常是泰武性幻想的對象,當然也有其他人,但總體來說,最多的還是美杉。
泰武喜歡在課間操的時候趴在窗檯偷偷觀察美杉,她站在靠後排的位置,與他所在的班級隔了整整六個班。好遠啊。美杉總是很努力地做操,每一個動作都力求跟示範的一樣,有時候誇張得可笑。
似乎有一個夜晚,泰武手淫之後癱在床上想過:只要能靠近她,聞聞她做完操後脖頸上的汗味兒也好啊。
第一次和美杉做愛,美杉還在經期。泰武已經有了好幾次的性經驗了。可美杉顯然是第一次,這一點泰武憑經驗就能感覺到。
美杉那天穿著格子短裙,在泰武家為一道題悶悶不樂。那樣的習題對於泰武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可對於美杉來說是一座大山。泰武很奇怪這個世界怎麼會有美杉這樣的人存在,只要決定要做的事,就必須做到底,她竟然可以為一道題憋上三個小時,而絕不看標準答案。「看了還有什麼意思?」這是美杉的解釋。
那個下午,美杉想要弄明白這道題到底是怎麼回事,泰武卻想看看美杉的乳房到底長什麼樣子,和想像中一樣嗎?
所有的一切就那樣發生了,任憑美杉怎麼掙扎,任憑地板上流了多少經血,泰武絕不放手,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去父母安排好的一所大學,他甚至不需要參加高考。
後來美杉不再掙扎,也沒有叫。泰武以為事後至少要挨兩個嘴巴,可美杉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第二天,放學後,泰武照例在美杉班級門口等待,美杉仍然和他一起往家走。在一個無人的路口,泰武試圖拉美杉的手。以往美杉總會躲開,這次,美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泰武的手心。
期待了那麼久的那隻手終於落到自己的手心,泰武卻開始驚慌,要不要告訴美杉自己要走的事呢?
臨行前一天的傍晚,他們像以前一樣一起吃了一份水果撈,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美杉不知從哪弄了只小貓,抱在懷裡不肯放。他到現在想起來都會害怕那種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一直以為美杉是極文靜的女孩子。小貓從美杉懷裡逃跑了,美杉也跑了。
他曾幾次要求美杉把頭髮留長,美杉每次都不做回答。現在她卻擁有齊腰的長髮,是誰讓她這樣做了呢?泰武在心裡笑自己竟然會為這個吃醋,面前這個女人顯然已經不再屬於你了,泰武。
美杉的樣子一直沒變,似乎歲月對她來說不起任何作用。還是淡青色的血管,額頭上依然有細細的棕色絨毛,仍然是細細的手腕,小女生一樣的身材略微胖了一點點,可和其它姑娘比,仍舊是苗條的。這樣一個清清亮亮的女孩,泰武想不通,自己怎麼會一度對她感到乏味了呢?
從國外回來後,當發現美杉還是以前的老樣子,泰武覺得無聊透了。為什麼還能和這麼無聊的女人上床?泰武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寂寞,因為煩悶,因為無處發泄等等一切見鬼的東西。
泰武在國外的生意失敗了,在律師事務所工作的女朋友也因此和他分了手。他別無選擇回到了這個生他養他的小地方,發現美杉竟然還是單身一個人。
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和鋪墊,兩個人搬到一起生活。
那段日子是泰武最不願意回憶的一段時光。因為那個時候的他聽不到,看不到任何人,當然也包括美杉了。甚至在擁抱美杉入睡的幾個夜晚,他竟然有點想念那個棄他而去的女友。美杉知道我有女友的事嗎?最好別問,千萬別問。
美杉變成了空氣一樣的存在。一次,洗手間里的洗衣機洗了一半壞掉了,水不停地流。美杉只穿著背心和內褲跪在地磚上修理了兩個小時,他則在屋裡看電視。第二天美杉高燒不退,他並沒有帶她去醫院。後來美杉怎麼好的,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還有一次,美杉跟朋友聚會喝多了酒,半夜爬起來到洗手間嘔吐。泰武的眼睛正盯在英超聯賽上,沒有給她倒一杯水。
他們也有好的時候,美杉在家居店看好了一個花盆,搬不動。一天下午,泰武自告奮勇幫美杉把花盆搬了回來。美杉在裡面種上了虎皮蘭。不知道現在還活著嗎?
每次吵架,泰武總會脫口而出「分手」,摔門離去,幾天幾夜不露面。多數時間,美杉會到他可能呆著的地方去找他。有一次吵架過後,泰武破天荒一大早回來了,打開門看見美杉坐在地板上,紅著眼睛縫地板墊。他坐在美杉的身邊,幫她把線打好結。
也許是美杉終於受不了了,一定是的。在一個平常的下午,美杉一進門就到洗手間洗澡,之後穿上了一件絲綢睡衣,鑽進了被窩。泰武正躺在被子里抻著腦袋看電腦里播放的肥皂劇。美杉依偎在泰武的身邊,親吻著他。泰武一面看著電視劇,一面機械地回應美杉。
後來呼嚕聲是怎麼起來的泰武也搞不清楚,總之就是有點困了吧。
美杉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服,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泰武在迷迷糊糊中聽見了關門的聲音,知道美杉走了,翻了個身繼續睡。
美杉再也沒有回來。
泰武曾一度輕鬆自在,他到網吧連包三宿。
可從第四天開始,他無法進入睡眠。一閉上眼,就是美杉的身影,她在和自己說話,要不就是默默流淚,簡直煩透了。後來有幾個夜晚,美杉不再出現,泰武更崩潰了,美杉去哪裡了?
他想瘋狂尋找美杉。
可他發現,除了一個電話號碼,他沒有關於美杉的任何信息。而他自己,也沒有把美杉介紹給身邊的任何人。
電話變成了空號,美杉成了不復存在的人。
大概在五年前的夏天,他看到美杉在網路上更新了簽名:生日快樂,雖然已與我無關……那天正是泰武的生日。
4、
三年前,泰武結婚了,並生下了孩子。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回想起美杉,想到美杉瘦削的肩膀,還有那張有著明顯的青色血管的臉龐。實際上,他一直沒忘記美杉的生日,每年3月那一天。他常常會想,是誰會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過生日呢?如果有,真希望那個人可以給她買一塊蛋糕,插上粉色蠟燭。事實上,在他可以陪美杉過生日的每一年,他都沒有陪在美杉身邊。他從沒看見美杉在蠟燭前許願是什麼樣子。他試圖想過,他想不出。
「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瞧,我從來沒忘,打算怎麼慶祝呢?」想到生日的事,泰武不由得問美杉。
美杉吃了一口秋葵在嘴裡,嘟嘟囔囔說:「沒什麼特別啊,和老公吃頓飯,買個蛋糕唄。」
「哦,那也不錯啊。」
快結賬時,泰武終於鼓足了勇氣,說:「對不起,原諒我從前的一切,原本我們可以,可以……」
美杉笑笑:「沒什麼對不起的,沒能嫁給你是我的幸事。」
泰武沉默了一會,笑起來:「呵呵,對啊,對,真是你的幸運呢。」
「人家都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何況咱倆也沒什麼恩,也沒什麼仇。」
泰武想說:還有感情。
但終究沒能說出口。
天空又下起雨來,今年的2月,真的太多雨了。泰武拿煙的手遲遲沒動,煙蒂老長一截,都快掉到手上了。他趕忙彈掉煙灰,又吸了一口,扔掉煙蒂。
她會坐在地板上梳長長的頭髮嗎?泰武又忍不住想。他記得曾跟美杉說過,喜歡長發,美杉也說過,要為他留起長發,可頭髮還沒長的時候,兩個人就分開了。
會是誰,讓她留起了長長的發呢?現在會是誰在愛撫她脆弱的脊背呢?
煙在手裡完全成了煙蒂,停止了燃燒,手機響了起來,「泰武,老闆來了,正在找你,快回來吧。」
「哦,好的。」
扔掉了煙蒂,泰武匆匆走進商場。
-end-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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