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晨起上班前，在洗手間，我與地藏菩薩的一番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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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七點。

我照例被一泡尿憋醒。

大腦在這個時候處於被無比乾澀但是要被強上的階段，摩擦係數極高，疼痛，讓人想大聲喝止那個想要進入的傢伙。

我昏昏沉沉的洗漱，鏡子里的我，眼球如插入一簇紅色的糅雜成團的鐵絲。

七點二十分，試圖拉屎。坐在馬桶上，擺弄著手機點開知乎，照例是一幫人罵我傻逼。點開豆瓣，照例是幾個姑娘說要操我。歸納一下就是互聯網上有一群人嚷嚷著操我這個傻逼。

我揉揉肩膀，嘆了口氣。大家戾氣和色氣都很重的樣子。

這個時候，地藏菩薩在我面前出現了。洗手間の顯靈，口味有點重，他漂浮在瓷磚上，頭髮結成小顆粒狀，薄嘴唇，小個子，一副疲憊不care的脫離塵世感，放佛是挖煤歸來的郭敬明。

2

地藏（四川綿陽口音）：你看你都這樣了，尿都尿不直了，上啥班呢，回去睡吧。

我：鬼扯，我明明在拉屎。

地藏：那是你主觀以為，你們凡人的感知其實是很含混的，有的時候你以為實在pee,其實是在poo....你以為你在poo,,但其實只有pee，肉身的設計多是充滿殘缺的，神經反饋系統多是含混的，用戶體驗很多時候其實很不理想。

我：你特么誰啊，房東派你來收租的嗎？對了你幹嘛飄著啊，快落地下來，我看著暈。

地藏：不是收租的，我就是過來和你聊聊。我覺得你最近的狀態，已經不適合再上班了。我打小看你長大，有點不忍，於是決定顯靈過來勸你不要在繼續做塵世的小白鼠。對了你洗手間瓷磚記得擦擦，我本來可以直接站上面，現在得飄著，費電，而且懸浮著講話沒有權威感，跟灌了氫氣的充氣娃娃似的。我們佛家還是對充氣娃娃持保留態度，畢竟聚乙烯降解起來需要好幾個輪迴，有的時候需要我們做菩薩的直接派羅漢人工干預銷毀，而且最近羅漢態度也不大好，和羅漢工會的事情也沒有談妥，but anyway,,,,

我：我不上班哪裡來的收入，我需要錢啊。你們菩薩不需要新陳代謝，我們人類需要。這意味著我們得買吃的，我們得有地方住。我們得買星巴克。我們得買汽車保險。我們得買手辦。我們得買寵物疫苗，等等。

地藏：消費主義的奴才。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理想是什麼？

我：……以發育為分界線，發育之前是賣茶葉蛋。

地藏：發育之後呢？

我：之後是賣鐵板魷魚，大連風味。

地藏：假設說你現在去多倫多街頭賣鐵板魷魚，你覺得你能賺夠維持你新陳代謝的錢嗎？

我：……能，沒準還比我現在賺得多。

地藏：所以你看，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紅塵凡間演進到公元二零一十七年，生產力的水平維持新陳代謝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你若一身布衣一臉悲愴跪在dundas and young 街口，紙板上書【Got divorced】，每日進賬一百刀分分鐘，紙板上書【fucked by lawyer】，每日進賬一百五十刀分分鐘，上書【Got divorced, fucked by lawyer】,每日進賬三百刀輕輕鬆鬆。這些現金收入都不需要納稅，你同時可以領取失業金，生病有全民醫保，餓了去food bank拿吃的，完全可以活的毫無壓力，一邊跪一邊還可以插個小耳機聽音樂或者電子書，請問你為什麼不去做？

3

我：。。。我上班是因為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我有成就感需要，我喜歡我的客戶appreciate我的設計和我的圖紙。

地藏：你覺得你是個有用的人嗎？你覺得你有很強的成就感嗎？你覺得你有很強烈的，為社會添磚加瓦的感覺嗎？

我：我目前沒有，那是因為我剛入職場尚缺歷練，我覺得我總有一天會擁有【有用有價值】的感覺的。

地藏（冷笑）：古代的時候，建屋的匠人，做地基開始，一直到屋頂蓋上，都是親力親為。木材是他訂的，釘子是他打的，茅坑是他挖的，最後交付的時候，客戶露出了燦若星辰的微笑，說兄弟謝謝你辛苦你了，這是二十兩銀子請師傅您拿去吃茶，請問你覺得匠人是否有成就感？

我：應該有罷。

地藏：古代的時候，接生的婆娘，從宮縮開始，一直到臍帶剪短，都是親力親為。麻藥是她調的，膏藥是她熬的，孩子是她親手從產婦的陰道里扒拉出來的，最後把孩子在山巔舉起的時候，產婦露出了燦若星辰的微笑，說阿姨謝謝你辛苦你了，這是二十兩銀子請阿姨您拿去買綢，請問你覺得接生婆是否有成就感？

我（聲音愈低，目光暗淡）：應該有罷。

地藏（話鋒一轉，眼有厲色）：而你現在在一個高度分工的成熟資本主義社會，張三畫草圖，李四建初模，王五架結構，趙六審立面，孫七施工圖，吳八插水管，錢九安電路，更別提其後有百號人負責在地施工，更有房產經紀，風水評估等一水配套服務，你一個圖狗，就如一個在富士康流水線上給手機按上塑料套的工人，左看是望不見盡頭的流水線，右望是望不見盡頭的流水線，入行一年每小時上十個套，入行十年每小時上一百個套，但終究還是一個上塑料套的人，如猝死於職場，分分鐘被另一顆螺絲釘取代，幾乎無縫。我問你，你入設計院一年，過手之屋舍已愈五十有餘，十年後可愈千棟，但你可有一棟傾注大量情感投入否？

我（面赤）：沒有。

地藏：你可見過你畫的屋子建成之場景否？可見過住家喬遷之喜悅否？可見過孩童在你畫的樓梯上奔來躍去否？你可見有賓客在你設計的LOFT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之景否？可見男孩在卧室和插班來的jenny肆意雲雨，完成成人之初儀式否？可有人贈你銀兩，讓你去買酒，買咖啡，買套否？

我（眼角垂淚）：沒有。

地藏：資本主義的邏輯就是效率最大化和資源最有利之分配。你所需要的【有用感】，那種被appreciate的感覺，在資本主義的邏輯里根本就不重要。你已經被異化的一片骨灰都不剩，18K純鐵螺絲釘是也。

我（雙手握拳，猛的從馬桶上站起）：我討厭你哎！

地藏：少俠快坐下，你腿麻了，站不得。

我頹然坐下。

4

我（抽了口煙，嘆了口氣，抬起屁股把煙灰彈到馬桶里）：其實我努力的搞事業，是為了逼格，是為了social status, 是想要我爸媽，我身邊的朋友，我以後的孩子，覺得我屌。我有這個剛需，所以即使工作本身是乏味的，那我也只能忍了。

地藏（一臉欣慰）：傻孩子，終於說實話了。

我（帶著哭腔）：菩薩幫幫我，我好累，我不想在這馬桶上站起來，然後開一小時的高速去那傻逼公司上班，但是我解不開這心結啊，我要是放棄了這一切，去dundas square去要飯，我爸媽會覺得我是家族恥辱，我朋友會覺得我是個傻逼，我未來的兒子會覺得他爸爸窩囊。我做不到不在乎這些啊。

地藏：But nobody actually cares about you. They may gossip for a while, but that"s it. 請記住佛家三寶真言第一句：【Nobody Gives a Fuck】。為表誠意，我這次來特意帶了一幅我手書的書法捲軸，正宗顏體。

地藏（湊近了微笑）：喜不喜歡。

我（急了）：你這個世界觀很消極黑暗，我小清新的設定接受不了如此灰色的對世界的認知啊地藏君！

地藏：凡人之蠢，在於經常把別人為了衡量social status伸出觸角做的人際觸碰，錯以為是ppl actually do care about you.實際上大多數的泛泛之交，遇見點頭之輩，literally gives no fuck。你的朋友家人，may give a fuck，但是人類賤賤的本性，經常高估甚至嚴重高估周圍人給你的fuck的數值，造成常態性膨脹的自我，沉溺在這種幻覺之中久了，會意識不到人性的冷漠和人類行為本質上的動物性。

我：哎，也許，你是，對的吧。。。

地藏（興奮的在半空中打轉）：所以我真的有說服你嗎?

5

地藏話音落下，時鐘指向七點四十。我已清醒，鏡子里我眼球里的血絲也淡去了一些。

我（突然揚起聲調）：等等。

地藏： 嚇？

我：其實，你並不存在把。

地藏（瞪大了雙眼）：你什麼意思？

我：其實你不過是我用想像編織出的一個幻物而已。你之所以叫地藏，純粹是因為叫觀音太大眾，叫文殊普賢太清雅，叫哪吒太低幼，叫彌勒太油膩，而用基督教的人物，會對讀者造成文化上的隔閡感。你所有的思想，邏輯，例證，都是我思維深水表面的泛起的泡沫而已。你自以為高明的論斷，不過只是我用來自嘲的演繹，就連你引以為豪的顏體書法，不過是花了三十秒隨手在windows自帶的paint隨手勾勒得來。地藏，你可以遁去了。

地藏一臉驚恐，從半空中跌下，一聲慘叫，化作一團血污。

我冷笑一下，隨即起身。扭頭。

望向屏幕前的你。

完。

(全文完)

本文作者「TimberNord」，現居Toronto，目前已發表了3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TimberNord」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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