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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守魚

我是從我哥那裡學會放鉤的。

當時我還小,還在讀小學。因為家裡窮,逢年過節,家裡難得吃上一餐肉。家裡養有雞鴨,可是我們從來不捨得拿來殺,因為要拿去賣錢。要是偶爾吃上雞肉或者鴨肉,那一定是雞鴨病死的。在集市上,賣雞鴨得到的錢,我爸再拿去買豬肉,大多時候買肥豬肉,很少能吃到瘦肉。

買了肥豬肉,我爸就綁上雞籠,吹著口哨,春風滿面地按著自行車車鈴回家。

回到家,我媽負責處理豬肉,先是用刀在清水裡刮豬皮,接著整塊肉放進熱好水的炒鍋里,把它煮熟,然後拿去神台祭祖,十分鐘後,燃了鞭炮,開始拿熟豬肉來切,之後再回鍋,放點蔥花,撈上來,就可以動筷子了。吃回鍋肥肉片,最好的搭配是乾飯,吃一口肉,刨一口飯,這樣最能下飯。一般一頓飯,能吃個三四片回鍋肥肉,肚子就膩飽了。我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

那天,我哥跟我說,福星,我帶你去玩。這是我哥第一次叫我跟他去玩,因為以前他都是和他的同齡人去玩,他不讓我跟著他們玩。我說好啊。當時,我哥拿著一個豬飼料袋,裡面放著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他今天從外面回來,一個人在柴房裡砍竹子,我不知道他弄什麼,他叫我走開,別煩他做事。他忙完了這些,突然叫上我去玩,簡直讓我喜出望外。那天,臨近傍晚,山頭上的太陽減少了幾分火熱。我們走過曬場,走過連片的稻田,來到水潭邊的草地上。我哥說,福星,過幾天就要到端午了,你想不想吃一頓瘦肉?我說,想啊。瘦肉配上蔥花,那是上好的美味,別說喝湯,就是聞味,也能聞飽。

那你就幫我找青蛙,我哥說。

怎麼找?

翻石頭找。

找多少只?

越多越好。

我們翻遍了草地上的石頭,還有田埂上的石頭,只抓到兩隻青蛙。我哥說這明顯不夠啊。我想起來了,現在池塘里到處是浮萍,浮萍上到處是青蛙,我們可以去釣青蛙。我哥贊成我的提議,回家拿了釣竿,往釣鉤上掛一小點蚯蚓,然後在浮萍上釣青蛙。不到一會兒,我們就釣到了一個塑料瓶的青蛙。我哥說青蛙釣夠了,我們收竿回家。到家後,我哥用尖錐子給塑料瓶鑽了幾個小洞,這樣青蛙就不會缺氧了。

我問我哥,抓青蛙去做什麼?

他說拿去放鉤。

我不會放,你會放嗎?

當然會了。

你怎麼會呢?

別人教我的。

我們在水潭邊的草地上和小夥伴們玩踢足球,二十幾個小孩子,簡直玩瘋了。踢完足球,一群人又去水潭裡游泳,在水裡傳足球,天色快暗下來的時候,小夥伴們呼朋引友地抱足球回家。我和我哥下到路邊的草叢裡,拿出事先藏好的豬飼料袋。我哥叫我跟著他。我們重新走到水潭邊,我哥拿出飼料袋裡的東西,釣鉤和一瓶青蛙。我哥說,把一隻青蛙抓出來,然後摔到石頭上,摔死了再用魚鉤鑽進它的嘴裡,從它肚子破出來,鉤住它的四條腿。像這樣做,你會嗎?我哥示範給我看,我說會了。鉤好青蛙的魚鉤,我們再拿到水潭裡放,鉤好青蛙的魚鉤一拋進水裡,它就沉下去了。再把鉤竿插進硬土裡,用草掩蓋,就行了。那個晚上,我們摸黑放了十幾根魚鉤,遍布大大小小七個水潭。我和我哥踏著暮色回家,稻田裡蛙聲一片,回到家的時候,我爸媽和我姐已經吃過晚飯了,他們給我們留了飯菜,菜是一碗炒紅薯葉。紅薯葉,我們吃膩了。吃的過程中,我哥嚼著菜葉對我說,明天釣上魚了,我們就有肉吃了。

去鄰居家看電視回來,我和我哥用冷水洗身子和洗腳。晚上八點多鐘,我們帶上黃狗,打著手電筒去看鉤。黃狗掙脫了狗鏈,掙著跳著跑出去。一會兒,它又跑回來看我們,我們跟上去了,它又跑進前面的黑暗裡。它一路在前面開路,要是它帶錯路了,見我們沒有跟上,它又會向我們跑來,然後超過我們,跑在前面。好像黑暗對它一點作用也沒有。手電筒的光束,像一根大冰棍一樣,照著我們往水潭方向走。我不知道世上有沒有鬼,當時我是有點害怕,可一想到有我哥和黃狗在,我又鎮定了許多。青蛙的叫聲,一陣一陣傳來。走到水潭邊,我哥讓我拿手電筒,他下到水邊去看鉤。我哥說,魚線要是拉直了,說明就有魚上鉤了。魚線要是鬆鬆垮垮,說明沒有魚上鉤。不過還是要看釣餌還有沒有,如果釣餌沒了,還要再補上。我哥把豬飼料袋帶來了,裡面有魚鉤和一瓶青蛙。

我聽到了嘩嘩的水聲,我哥叫我走近一點,他叫我用手電筒照進水裡。他用網兜把上鉤的魚撈了上來,倒進飼料袋裡。我問他是什麼魚,他說晚上放鉤,釣得的都是鯰魚。我說大嗎?他說半斤應該有。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剪剪斷了魚絲,然後又重新接了魚鉤,裝了青蛙,又把魚鉤拋進水潭裡。那個晚上,我們收穫了三條鯰魚,加在一起,應該有一斤多一點。我們要回家的時候,黃狗神不知鬼不覺從後面跑上來,從家裡出來到現在,它一直都很興奮的樣子。使人驚奇的是,鯰魚放在飼料袋裡,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到家後,把它們倒進水缸里,它們還探頭探腦地游來游去。

那晚我沉沉睡去了,那晚我還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夢裡,我在水草間追逐著一群鯰魚。我是被我哥叫醒的。他叫我起床,他正在床上穿褲子。我問他,起這麼早做什麼,他說收鉤,要不然去晚了,別人就把我們的魚收走了。我極不情願地起床,我們只用冷水漱口,就出了門。我哥還是讓黃狗跟著我們。路上沾著露水,草葉上沾著露珠。灰濛濛的霧氣飄浮在水面上,遠處的山,也蒸騰起一團白霧。那天早上,我們又收穫了三條鯰魚。可是,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一個水潭裡的魚鉤被人拿走了,是拔了魚竿拿走的。事發的那個水潭,村裡人經常來挑水。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個魚鉤有魚,被人偷走了。可是誰比我們還早呢,一大早上就來挑水了。也不知道上鉤的魚大不大,我哥在水潭邊徘徊,他說早上有人來這裡挑水了,因為地上有水漬,從水潭進村方向,一路上還有水灑在路上的痕迹。可是越進村,石卵子路越多,濕漉漉的石子路到處都有。

我說,萬一不是挑水的人偷呢,偷魚的另有其人呢?

也有這個可能。

那個水潭邊有條小路,連通著兩個屯落,往來的人不是沒有,也許是某個閑漢,經過這裡,恰巧看到繃緊的魚線,他就把它整個拔走了。但是絕對不是魚把它拔起的,再大的魚也不可能把魚竿拔起,我們把魚竿插入硬土裡足足有十幾厘米,就算是一條六七斤重的鯰魚也休想把它拔起來,何況我們村的水潭,還從沒見到誰釣到六七斤的大魚呢。

我們回到家,我哥把鯰魚放在水缸里,我打水洗鞋子上的濕泥。我哥把我爸的二八式自行車拉了出來,然後找薄膜袋,他把薄膜袋放在塑料籃子里,往裡倒了五六瓢水,再用網兜把鯰魚撈起來,放進盛滿清水的薄膜袋裡,鯰魚張著嘴巴,生龍活虎的。他問我和不和他去大化街賣魚?我說去啊。去就快點。就這樣,我們去上街的時候,時候還早得很,早上去做建築的農民工還沒出門。我哥踏著車,我坐在車后座上。沒多久,我們就出了山,到了縣城。我哥在車流里踏著單車,穿梭其間,我們的車拐進了一個農貿市場,在魚攤附近,我們開始擺賣我們的魚。清晨的早市人來人往,那些城裡人知道我們的魚是野生的,搶著買我們的魚,沒過多長時間,魚就賣完了。我不知道魚賣貴了還是賣賤了,因為從頭到尾都是我哥出的價。賣魚得了六十多元,我哥問我想買點什麼?我說,買蘋果啊。還是先買二斤肉,再買蘋果,我哥說。我們去豬肉行買了兩斤瘦肉,再去水果攤買了兩斤蘋果。我們沒捨得吃。我們說好到家了再和家人一起吃。回家的路上,涼風拂面,那個早晨是一個涼爽的早晨。回到家,我媽看見我們回家又是提肉又是提水果的,臉上笑開了花。當我們正吃水果的時候,我媽說,福寶,福星,你們以後還去放鉤的吧?我們說,去啊,我們賣魚得錢了,可以買肉過端午,可以買學習文具。你們去放鉤,注意點安全。我們說知道了。我哥說,要是別人不偷魚,也許我們還多賣得點錢。我媽問,是誰這麼缺德啊,偷魚的事也幹得出來。我們去收鉤晚了點,以後我們去早點。以後你們要去收鉤,我當你們的鬧鐘,叫你們起床,去早點。

中午去釣青蛙的時候,我和我哥說,要是我們放鉤後,我們潛在水裡,像青蛙一樣,等到那個小偷來偷魚的時候,我們就把他拉進水潭裡。

別說那麼多,在水裡你還能知道小偷來嗎?

能的,在水裡,也能看清岸上的一切。有一回,我潛進水裡,躲在水下,還能看見太陽明亮亮的。

那守魚的事交給你了,我哥說。

我們來早點,應該再也不會被偷了,我贊同我媽說的。

不過話說回來,並不一定是早上有人偷魚,也許是晚上就有人偷了呢?晚上也有人走動,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池塘的浮萍上,一隻青蛙也沒有,青蛙都跑到哪裡去了。好像知道我們來釣它們,它們全都躲了起來。我們一隻也沒釣到。我們在稻田邊釣得了幾隻,它們躲在荒廢的老鼠洞里。可是這明顯不夠做放鉤的餌料。我哥說他有辦法,沒有青蛙,我們就去捕藍刀魚來做餌料。

我哥把我爸的罾拿了出來,他說全靠它了。把米粉糅成團,然後包在有篩子洞的布袋裡,把布袋拴在罾上,一起沉到水裡。一天下來,我們捕到不少藍刀魚,也捕到了不少蝦米。我哥決定繼續放罾在水裡,晚上我們再來打罾,那樣,我們就可以一邊打罾,一邊守魚。我們倒是要看看,是誰偷走我們的魚。

傍晚,我們摸黑去放鉤,回家後吃飯,再去鄰居家看電視。之後去巡鉤,那天晚上,我們收穫了兩條半斤重的鯰魚。把魚帶回家,再出到村口,我和我哥爬到水泥磚堆上,從這一堆跳到那一堆,然後坐在水泥磚上,我們向水潭望去,看看有沒有電筒在水潭邊晃動。

夜越來越深了,越來越安靜了,我們的眼睛越來越受不住了,我哥叫我去提罾,抓點魚蝦回去煎,我們打著手電筒,向水潭邊邁進。不知道誰把我們家的狗放出來了,它一看見手電筒光,就向我們這邊跑過來,它要給我們帶路,好像這是它的使命一樣,它沖在最前面,跑路的樣子像一團黑東西似的。有時候,它要是嗅到野獸的氣味,它就循著氣味,到處亂竄,完全不知道它正在給別人帶路。我們走遠了,它才發現,一陣小跑,又跑到我們前面去了,把尋找野獸的事拋到另一邊。

那晚,提一次罾,我們就收穫了一碗蝦米,拿回家,洗鍋,燒火,往鍋里倒油,蝦米過了清水,撈起來,放入鍋中,不停翻炒,不一會兒,一盤金黃金黃的炒蝦就炒好了,就著稀飯乾飯吃都合適。晚上,沒發現可疑人物去偷魚。也許是我們多慮了。倒頭睡去,太累了,一夜無夢。第二天,太陽亮起來的時候,我才醒過來。我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媽不是說要當我們的鬧鐘叫醒我們嗎?她怎麼不叫我們呢?我責怪我媽,說她說到又不做到。我媽說,你再睡一會兒吧,你哥自己去收鉤了,他推你起床,你像死豬一樣賴著不起,他就一個人去了。我哥怎能這樣子對我,我也要去收鉤。我媽說,你哥出去有一陣子了。我穿上衣服,打水漱口,迫不及待地出門。

我急匆匆趕到村外,看見秦阿婆步履蹣跚地挑著水。

秦阿婆是一個獨居的老人,她共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自從她老伴病逝以後,因為各種原因,她的子女沒一個願意贍養她,有的說家裡有病人,照顧都照顧不過來;有的說家裡太窮,還要供幾個孩子讀書,有心無力;有的說沒有工作,沒錢孝敬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有的嫁出去遠遠的,有的嫁在當地,也沒有哪個有心,向秦阿婆噓寒問暖。秦阿婆一個人住,她住的房子沒有安裝電線,所以她家沒有電燈照明,晚上她都是靠煤油燈照明的。她平時的日子就是去別人家串串門,聊聊天,在別人的屋檐下編織一些掃帚,逢街日子,就拿到街上賣,就靠那幾個錢買點油鹽過日子。她的子女們,也不管她的死活。我見她挑水困難,上前和她問好。我說,阿婆,挑水呢,你放下,我幫你挑吧。別以為我還小,挑水這樣的事,我經常干,我家菜園子的菜,平時都是我和我姐挑水去澆的。挑水,對我來說,小菜一碟。

也不知道,兩個水桶里的水是灑掉了,還是原本就是半桶水,我挑起來一點也不費力。我挑著擔,秦阿婆走在我後面,她一路誇我是一個好孩子。她說,要是我不幫她挑,她老人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挑到家裡呢。我有些臉紅,我經不住別人的誇。秦阿婆打開木門上的鐵鎖,叫我挑水進去。她叫我把水倒進水缸里,我一口氣倒完了水,我剛蓋好水缸的塑料蓋子,一聲「撲通」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說,裡面怎麼有響聲啊?秦阿婆說,沒事,裡面我放了一條鯰魚,我去挑水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小孩放的鉤,我看見有魚,我就拿回來了,端午的時候再煎它,到時候請你過來吃。我看了一眼水缸外面,看見了熟悉的魚線和魚竿。我說,不用了,阿婆,你自己留著吃吧,以後你沒水了,記得叫我幫你去挑。

▂作者簡介▂

韋孟馳,1981年出生,南寧作家協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出版小說集2部,先後在《詩刊》《民族文學》《廣西文學》《紅豆》《南方文學》發表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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