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西遊記三十九：從白虎嶺到花果山

旦辭萬壽山，夕行白虎嶺。

孫悟空橫擔著棒，行在馬前，逢山開路，遇水尋渡。

一般孤魂野鬼、豺狼虎豹，未見其人，但聞其聲，像是嗅到天大危險，不及近前，早早悄悄奔逃。

三藏言飢，孫悟空一個筋斗騰雲而去，南山采桃。

毫無預兆，白骨精被這股強大氣息驀然驚醒。

她潛入雲霧下看，正見三藏與八戒、悟凈一行，似乎識貨，不自禁道：：「造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將西去取經，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吃他一塊肉便可長生不老，不想今日在這撞到了。」

只是身邊二人似非庸手，眨眼間，心生一計。

化作二八女郎，前去試探深淺。

左手提著一個青砂罐兒，右手提著一個綠磁瓶兒，翠袖輕搖，湘裙斜拽，尋山間小徑，向三藏而去。

三藏遠遠看見，問八戒：「悟空說這深山野嶺沒人，你們看那裡是不是過來一個人？」

莫家莊便是在深山老林里遇到，菩薩們剛在那裡給他們上了一課，記憶猶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深山老林忽然出現的存在必不尋常。

再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這是三藏的心得。

八戒似乎記吃不記打，看到是一個酥胸半露、柳眉杏眼的俏嬌娥，早忍不住上前搭話。

三藏阻攔不及，只得作罷，何況，他也好奇心起，八戒做馬前卒最合適不過。

三藏不言，沙悟凈也樂得冷眼旁觀。

三藏肉體凡胎都似看出問題，按說這八戒不應該如此輕率，倒要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八戒故作斯文：「女菩薩，你朝哪裡去，手裡拿的什麼啊？」

「長老好，我這是米飯小菜。」白骨精款款道，「準備齋僧用的。」

三藏更是起疑：深山戶外，路遇陌生人並不迴避，況一個弱女子，見八戒如此兇惡模樣竟然不驚不懼，更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她竟說是來齋僧的——不是未卜先知便是心懷鬼胎。

八戒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真的毫不知情，竟然跑過來請示:「這女子是來齋僧的，師父，吃不吃？」

三藏皺眉：「你這個獃子胡言亂語，我們一路過來一個人也沒見到，怎麼那麼巧會有齋僧的？」

八戒不以為然，一曬：「這不在眼前嗎？」

那白骨精此時已走到面前，三藏急忙站起：「女菩薩，你家在哪裡住？是什麼人家？為什麼要來這荒山野嶺齋僧？」

明顯有七分懷疑。

白骨精暗道：「沒用心，這下漏了馬腳。」

嘴上卻說：「師父，此山叫做蛇回獸怕的白虎嶺，正西下面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經好善，廣齋方上遠近僧人，只因無子，求福作福，生了奴奴，欲扳門第，配嫁他人，又恐老來無倚，只得將奴招了一個女婿，養老送終。」

三藏抓住話柄：「女菩薩，這就你不對了。聖經云：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與你招了女婿，有什麼事讓你男子做不就行了？怎麼你自家一個人在山裡走？又沒個侍兒隨從，似乎有點不遵婦道了。」

真是言多必失，白骨精心中暗惱，多嘴反被罵，越說疑點越多了。

面上還是笑吟吟繼續編：「師父，我丈夫這時在山北幹活呢，我這是給他送飯去的。因為事情多無人使喚，父母又年老，所以我自己來送。碰巧在這裡遇到三位遠來，想著父母好善，所以想將此飯齋僧，如不棄嫌，還請受用！」

一時說北，一時說西，言語中遮遮掩掩，必定有鬼。

「善哉！善哉！不用了，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馬上就來。何況如果我吃了你的飯，你丈夫知道肯定罵你，豈不是害了你？」

白骨精見三藏不肯吃，心中一動，滿面春生，舌如巧簧：「師父不用擔心，我父母齋僧，我丈夫更是個大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橋補路，愛老憐貧。如果他聽說這飯送與師父吃了，肯定十分高興。」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三藏閉目不語，八戒似乎不耐煩：「這不吃那不吃，難道非要等那猴子回來一起吃？」

沙悟凈一旁冷眼旁觀，早看出來者不簡單，只是不知八戒葫蘆里賣什麼葯，一直隱忍未言，只要不危及三藏，旅途寂寞，看看熱鬧也好。

八戒搶過罐子作勢就要吃。

忽然一道強風來，孫悟空已然站在身前，舉起棒子就要動手。

三藏急忙攔住：「悟空，你幹什麼？」

無論是妖是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三藏都不喜歡妄動刀兵。

孫悟空道：「這是妖精，看我打死它！」

三藏雖然懷疑，此時孫悟空要打，卻又擔心打錯人怎麼辦，只得先勸住，就算是妖精，嚇走也就算了。

孫悟空卻不依不撓，用看三歲小孩的眼光盯著說：「老孫在水簾洞里做妖魔時，若想吃人肉也這樣干，或變金銀，或變庄台，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找那上當的，騙到洞中，神不知鬼不覺，或蒸或煮，吃不了，還可以晒乾備用！師父，剛才我若來遲，你定中她計，遭毒手了！」

「胡說！」三藏之前還懷疑，但是現在被自己弟子當做三歲小孩子看，心中很是不舒服，「這女菩薩大發善心送飯給我，你怎麼說他是個妖精？」

孫悟空半認真半開玩笑道：「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她漂亮，動了凡心。若真如此，我們成全你，就在這裡搭個窩鋪，你與她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也是件喜事，何必長途跋涉，取那什麼鬼經！」

三藏憋得滿臉通紅，孫悟空卻趁不備，一棒子朝白骨精頭上打去。

白骨精半天不言語，早意識到不妙，暗地裡一個「解屍法」，真身潛去，只丟下一個屍體。

三藏見女屍倒地，並無異狀，心驚道：「你這猴子，平白打死人了！」

孫悟空卻不接話，只道：「你看那罐子里是什麼？」

三藏轉眼，只見長蛆、蛤蟆緩緩爬了出來。

八戒灰頭土臉，一把扔了，冷風熱潮:「師父，這女子送飯下田，路遇我等，卻怎麼說是妖怪？師兄想是懷疑過來試一下，沒想到出手太重一下打死了，怕你責怪念《緊箍兒咒》，所以故意使個障眼法兒，變成這些東西，躲罪呢。」

三藏本就不喜殺生，又生氣孫悟空不服管教陋習復萌，莫非是忘了緊箍咒？

如不管束，恐縱凶為禍，念起了咒。

沙悟凈情況不明，秉持以往風格，少說多看。

孫悟空頭疼欲裂，慘然變色，開口求情。

豬八戒沙悟凈也是暗暗吃驚，多麼強硬的漢子居然也會服軟，這是什麼詛咒？

唇亡齒寒，不自禁摸摸自己的頭。

三藏不忍，作罷，警告道：「如果再犯，我就念個二十遍，當真痛死你！」

孫悟空見好就收，轉移話題：「吃桃子，吃桃子。」

正說間，一個老婦人一步一哭行了過來。

八戒一旁陰陽怪氣嚷嚷：「想是那婆婆死了女兒，來尋我們了。」

孫悟空瞪他一眼：「不要胡說，你看這老婦至少六十有餘，怎麼能生這麼年輕女兒，定然有詐，我去看看。」

三藏遠遠看那老婦瘦弱伶仃，步履蹣跚，滿臉苦相，不似作偽，難道真的多疑誤殺了人？

正想著怎麼交代，忽見孫悟空棒起，那老婆子在遠處一聲不吭倒下。

接連行兇，無論是掩蓋罪行還是無視師長，都不可輕饒。

三藏牙一咬，口念緊箍咒不停。

孫悟空在遠處滿地打滾，頭被那箍兒勒得好像一個葫蘆一般，腦漿似要崩出來。

慘叫響徹山野。

沙悟凈、豬八戒兔死狐悲，但卻一個個像商量好了似的，沉默不語，有些事，心照不宣。

「師父莫念！」孫悟空只得再次獨自求饒。

「現在你又打死一人，還有何話說？」三藏恨鐵不成鋼。

「她是妖精！」孫悟空如實道，希望他明白。

「不用找理由了！」三藏見他仍無悔意，道，「我也不再念咒了，你走吧，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孫悟空撒潑道：「師父如果能把我這箍兒去了我就走，不然就跟著你！」

三藏無可辯駁，無可奈何：「我再饒你這最後一次，可是記著，如果再犯，定不輕饒。」

白骨精心中有數，二計不成，三計又生。

在山腳下化作一老翁，守株待兔。

未幾，果然見他們一行過來，那孫悟空委頓不少。

四人見到老翁，停步不前，似在思索什麼，不一會兒那孫悟空藏起棒子走了過來。

「老漢，你在幹什麼？」他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骨精硬著頭皮作答：「長老啊，我老漢祖居此地，一生好善齋僧，看經念佛。命里無兒，止生得一個小女，招了個女婿，今早送飯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來找尋，也不見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漢特來尋看。果然是傷殘他命，也沒奈何，將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塋中。」

孫悟空冷笑：「小樣，你瞞了諸人，瞞不過我！我知道你是個妖精！」

「什麼妖精？」白骨精裝聾作啞，只想一會見風不對，再使個「解屍法」遁去，那唐僧見連傷三命，十不過三，必然趕這猴子走，其他的便可一一圖之。

孫悟空聞言怒目以對，白骨精想，時機到了，「解屍法」第三次故伎重演，真身剛欲遁去，忽見半空中土地、山神阻路。

暗道不好，還未做反應，頭頂猛遭重擊，意識慢慢散去......

孫悟空落下雲端，指著地面一堆粉骷髏對三藏道：「師父你看，這是個潛靈作怪的殭屍，在此裝神弄鬼，被我打殺，現了本相。他那脊樑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八戒旁邊冷言冷語：「師父，他騙你呢，他出手重把人打死，只怕你罰他，故意變這個模樣給你看的！」

三藏剛好也這麼想，屢教不改，前面話音還在耳邊這邊又犯，事不過三，且有八戒、悟凈旁觀，不處置如何服眾？怒其不改恨其不爭，當下冷起面孔道：「你這猴子，向來窮凶極惡，一而再再而三行兇傷人，如果以後在鬧市殺了人我怎麼脫身？什麼也別說了，以後有八戒悟凈護送，你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

當真是鳥盡弓藏嗎，孫悟空心冷：「明明是妖魔你不信，偏信那獃子胡言，今日你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既如此，走便是了。只是以後被妖魔捉了不要念咒。」

三藏聞言心頭火起：「我再不念了，以後我們師徒情分斷絕，再不相見！」

孫悟空望望沙悟凈，沙悟凈恍若未見。

龍馬低頭吃草。

那八戒莫家莊之後陰晴不定，更是不用指望了，竟無一幫相！

孫悟空暗暗心涼，明白這回是無可挽回了。

八戒暗暗得意：「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妖精？高老莊欺我，莫家莊看破不說破明顯有意看我笑話，沿途何曾正眼瞧我，今日略施小計，棒打落水狗，讓你灰溜溜走人，有污點又怎麼樣？走了爭功的，看以後西天論功行賞，我居第二，誰還能居第一？」

九重天上，玉帝已聞消息：白虎嶺妖精阻路，孫悟空被逐。

金頭揭諦將粉骷髏呈上御前，跪拜退去。

「白骨夫人？」玉帝看著脊樑刻字，問太白金星：「近來你可聽過這名字。」

太白金星搖頭：「白虎嶺普通屍怪，孤身一人，未見經傳。」

玉帝搖頭，卻是有新的見解：「這屍斷不是白骨夫人，焉有在自己脊樑刻字的？白骨夫人必另有其人，或為此屍之主，以示私有，刻字做記。隱藏終是禍患，徹查，三界之內，務必要將此魔揪出來。」

太白金星領旨。

三界間某處，某女雍容華貴，撫琴弄弦，忽然心中莫名一跳，琴聲驟停。

侍女急忙探問：「夫人，怎麼了？」

神秘女搖搖頭，揮揮手......

「那孫悟空怎麼辦？」九重天宮，太白金星繼續請示。

玉帝沉吟：「得讓他回去，只剩天蓬、捲簾，雖看似與我們有利，只是恐他們能力不足，西方路上遇到真正妖魔未必是對手，到時徒增麻煩。唉，天蓬、捲簾操之過急，爭攻有些過，已入下乘。」

「陛下之意......」

玉帝主意已定：「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孫悟空這個急先鋒不能少——暗命奎木狼下界，設法攔住取經團隊，不經宣召，不得放行，當頭棒喝，想必不用明言，天蓬與捲簾必將知其中三味。」

下界凡間，孫悟空雲中狂飆，眨眼過東海，感慨良多：「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

歸心似箭近鄉情怯無論神魔古今皆然——不知當年猴子猴孫尚記否？

遙遙望去，山峰倒塌，滿地焦土，入目荒涼，不復昔日花果山景象。

往日飛禽飛哪處，當時走獸走何山？

二郎小兒、天庭眾賊，果然狠毒心腸！

「大聖爺爺，大聖爺爺，今日來家了？」幾個稀稀落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三分欣喜，三分委屈，三分膽怯，一分試探。

孫悟空驀然回頭，七八隻小猴圍繞過來，相連的血脈，熟悉的身影，差點落淚。

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當年美猴王時代，采桃山間，無憂無慮。

「你們為什麼躲藏起來不去玩耍？」昔日的美猴王忍住熱淚盈眶，「我來多時了，一直不見你們蹤跡，怎麼了？」

小猴緊緊圍繞美猴王，個個垂淚:「自大聖爺爺被擒上界，我們常被獵人圍捕，平日不敢出來玩耍，只有饑渴時偷偷出來喝些水吃些青草，剛才聽到大聖爺爺聲音，特來迎接。」

美猴王心似火燒：「當時我有四萬七千群妖，如今何在？」

眾猴道：「當日爺爺去後，被二郎真君燒殺大半，後又饑荒逃散一半，近兩年獵人圍捕又被搶殺大半，現花果山所存不足兩千耳，在咱們水簾洞藏身。」

崩芭馬流四健將倒也倖存，聽得聲音慌忙出來拜見。

群龍無首，方知被欺滋味——四健將老淚縱橫。

「小的們莫哭！」美猴王登高一呼，豪氣縱橫，不減當年，「我被壓五行山五百年，蒙唐朝三藏拯救災厄已脫，為報大恩護其西行取經，一直未曾得空回來看顧兒孫，如今那唐三藏不要我做他徒弟，永不聽用，正好回來與孩兒們重聚，耍子度日，重整我花果山——以後有大聖爺爺在一天，便不允許任何人來欺負爾等！」

東海海潮，巨浪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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