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神明的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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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跟我兒子消食遛彎兒，步行之中看見本不寬的道路中間橫了兩輛共享單車，過往行人皆需側身，而十幾米外便是一處較寬路段，那裡整齊放著一排單車，我於是發動孩子，把兩輛單車拉到那裡放好，心中十分滿足。

我實在不敢腆著臉說自己是真心實意的去做了件好事，我必須要坦誠的說，我這個人，對挪自行車有特殊癖好。從小到大，挪了不少自行車。

我小學二年級時候轉過一次學。那年我家從大雜院搬進樓房。

我認為這是生活檔次出現的一個大飛躍，我個人水平自然也要跟著提上去，總要收斂一些野氣，帶上點樓房少年的風采繼續前進才說的過去——當然後來才知道樓房裡的孩子都是大雜院里搬進去的，一個賽一個野，這是旁話了。我懷著這樣的心態，自然對轉學這件事，看的也比較重。畢竟這新學校的孩子，大都是樓房裡的孩子啊。我這麼想。

我年紀雖小，操心的卻很多，怎麼才能儘快的融入新集體的問題，我考慮了很久。但我畢竟心智有限，就跑去問我隔壁院兒一個小名叫石頭的大孩子，他人緣就相當好，大家都很聽他的——最早也有一些跟他不太好的孩子，挨過他抽之後就都很好了——我跟他就特別好，我覺得他說的話很有分量。

他說：「你要搬家了，我就告訴你一個絕招兒吧，你必須得牛逼。」

我說：「怎麼叫牛逼？」

他說：「你打他們丫的。」

這跟我設想的收斂一些野氣不符，我很困惑，所以我又去問了我爸。

我爸說：「你要主動跟同學交往，表現的友好一點，如果不成，那就當一個優秀的人，做一件好事，當一個榜樣，大家自然會喜歡你。」

我說：「石頭跟我說，打他們丫的。」

我爸給了我一個嘴巴：「胡他媽說，不能打人！」

我揉著臉：「那你打我幹嗎？」

我爸：「你罵髒話。」

「你不剛說完髒話嘛？」

我爸想了想，又給了我一個嘴巴：「不許頂嘴！」

我想了想，我爸打的比較疼一些，他應該不會騙我，所以我決定要當一個優秀的人。

就這樣，我轉校了。

人要是有了負擔，做事就畏首畏尾，加之我在轉學這事上沒有什麼經驗，不知道如何在一群樓房老炮兒里展現新人的風采，剛到新班級，做事謹小慎微，擔心留下不好的印象。我本以為這是安全的做法，但這處事態度反倒大家對我不友好起來。

行動從幾個男生開始，他們會故意用一些小動作和語言去試探我性格和底限，比如在一些小事上取笑我，或者打乒乓球時不允許我參加。我不痛快，想撒點野，但想起我父親叮囑，在新環境里一定要注意言行，所以雖然心裡不服，但唯恐打起來家中責怪，只好忍住和默默走開。於是，他們的冷暴力和排擠行為就越發嚴重。

孩子們都有從眾心理，在這幾個男生帶動下，沒多久，半個班的男生都或多或少的開始冷落我，同時他們發動女生也不跟我說話。我每天上學都很惶恐，絲毫不能享受到生活飛躍帶來的快樂，每天一想到又要到那裝滿一群人卻讓我無比孤獨的班裡，就什麼都干不下去。

所以我只能轉而去當個優秀的人，具體怎麼做，我沒主意，但有一點我比較肯定，我這人靠學習是不太可能，所以我就只能去做好事。我曾經在一段時間內發瘋的想找個好事做，但機會很渺茫，一直行善未遂，時間一久漸漸心灰意冷，一度沮喪的認為我當不了榜樣了。

不過生活往往在你覺得過不下去的時候，突然就發生一些事情，讓你找到出路。

有一天，我媽騎車接我下學，接到我後，取道臨街買菜。臨街是一條窄街道，我們在一間副食店前停下，我從車后座下來，她讓我在外面等，鎖了車進去。我覺得無聊，在周圍溜達。我那時性格逐漸孤僻，因為交不到朋友，所以自己找樂子的本事高明了不少。我走到離自行車一段距離外，背著身躲在樹蔭里，在一根電線杆下發現一群獵食的螞蟻在攻擊一直半死的青蟲。我使了使勁，並沒有尿，我缺乏與螞蟻互動的資源，於是只好蹲下來當旁觀者。

就在螞蟻占幾乎領了青蟲身體時，我聽到一陣鳴笛聲，我回過頭，看到一輛汽車開進街道，而我媽自行車停車的位置正好擋了它的道。它過不去，於是一直在按喇叭。司機搖下車窗，嘴裡不乾不淨的罵著。

我一看家裡自己的事，趕緊跑過去過去挪車。我媽當年騎的是一輛老式二六男車，骨架大且沉，車又是鎖上的，很不得推。我當年個子不高，身材也瘦，聽著鳴笛聲和罵人話心裡起急，顧不上講究辦法，費儘力氣連拉帶拽的把車搬上馬路牙子，拉拽間胳膊被自行車把划出一條長長的血道子，迎面骨也被腳蹬子磕破了皮。

但車輛算順利過了去，這讓我舒了一口氣，我受了傷，總歸是幫自己家幹了點事，搞不好能混跟冰棍吃吃。正想著要紅小豆還是綠小豆的，一個中年男人跑過來，連聲感謝我幫他挪車。我這才發現這輛自行車不是我媽的，長的非常像而已——我媽的自行車在幾米外，我走遠後一晃神看錯了，竟挪了別人的車。

我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血道子，腿也開始疼起來，感覺肥水流了外人田，血白流了，心裡委屈。

這個中年男子看到我的表情，又看了看我穿的校服，問我是不是這個小學的，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問了我的班級和名字。

後來我才知道，這男人是我們小學的教導主任。他在校會廣播里點名表揚了我助人為樂的事情，說雖然事情很小，但體現了一個人的精神，倡導大家都來學習我這種行為。

校會那天我自豪極了。雖然是無意而為，但我一直以來想做好事的心是虔誠的，這結果總也不枉費一番苦心，好人有好報，得虧聽了我爸的話。我爸的話，剔除髒話，都是金玉良言。我沾沾自喜，認為我終於混出了頭。

後面的事就很好預測了：一個月後，大家都跟我親熱起來，我成功了融入了集體。

至於為什麼花了一個月，實話說，這個過程不太輕鬆。

校會結束後，班裡那些欺負我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我是個馬屁精。那麼多輛車，我就偏偏去挪教導主任的車，可見我心機之深，搞不好今後就是告狀精，打丫的！於是，他們從試探性的冷暴力發展成明顯的行動，比如走路故意撞我，碰我課桌，打翻我的文具，上操時「不小心」踩到我。

我經歷了惶恐，傷心，最終走向憤怒，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向每一個侵犯我的人實踐石頭的辦法。當然，這事開始時是比較艱辛的，因為對方會有幫手，但我使用了在石頭那裡學會的相當社會的打法——我不想說我是如何學到的——總之我話不多、下手快、善用工具，效果奇佳，三五架之後，就鮮有人再上手幫忙。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都愛上了我，認為我是一位正直善良熱心公益的小朋友。

後來我回想此事，也沒覺得我爸騙了我，當初他雖然嘴裡說著要友好，身體卻很誠實，是我自己傻而已。從此，我還領悟了另外一個道理，不要聽人說，看他怎麼做。這是一特別實用的方法，應用廣泛，比如能讓我能適時遠離雞湯毒害。

我一直認為，搬自行車曾讓我的人生獲益匪淺，那也許是宿命呢。以至於很多年後的今日，仍然管不住手。

多少年後，想起那輛自行車，我總覺得，那不是一輛普通的自行車，是神為了解救一個痛苦的孩子而放在那裡的罷。

那簡直是一定的。

(全文完)

本文作者「刮刮油」，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90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刮刮油」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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