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名鎮石窩場的前世今生
在盤陀寺遺址與一隻明代獅子對視
山鴻 石窩場的前世今生
歷史上的石窩及周邊地區夏商時期屬梁州,秦屬巴郡......再往後,就不好說了:中國的歷史很漫長、經過的朝代也多,歷代的皇帝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拉來撥去本也正常,這就造成後人在說到一個地方的建制沿革的時候,總也扯不伸展。大地方如此,小地方更甚,因為小地方鮮有專門的文字書牒記載,所以要想了解石窩地區近代以遠大多數歷史時期的歸屬請各位找度娘參閱巴州、太平、東鄉諸府縣的有關記載予以取捨。
酒要往少處喝,話要往明白處說。石窩地區的文明史很遠很遠,石窩有鄉一說、說得清楚的歷史始自清道光二年(1822年),1822年以前,石窩場屬清保寧府巴州管轄,清道光二年以後,歸太平縣管轄。有元一代,行省制度建立,後來所指四川,即指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石窩場歸巴州時,屬於利州路、是川北地區;石窩場歸太平縣後、屬於夔州路、是川東方向。
「道光二年(公元1822年),四川總督蔣攸銛、陝西巡撫朱勛、湖北巡撫毓岱等會籌川、陝、楚(湖北)老林情況時,酌議奏准:原太平直隸廳管轄地方仍復太平縣......並將太平縣屬十保中劃七、八、九三保設城口廳;巴州(現巴中縣)之鍋團圓、秋坡梁和太平、長樂兩鄉及通江的竹峪關、黃鐘堡劃歸太平縣轄(見1984年10月中共萬源縣委黨史工委辦公室所印內部資料《萬源縣民國時期大事記》)」。新撥入的地區,被稱作「三鄉」、「新三鄉」或「下三鄉」,偶有貶義。
具體落實到石窩的建鄉——1984年版《萬源縣石窩鄉志》的記載是:「道光二年(1822年),石窩由巴州七鄉撥歸太平,鄉置石窩,所屬廟埡、興隆、秦家河、河口、趕場壩、三官場、太平坎、義興場(筆者註:此處應記作金山場,原因見後文)、大沙壩、新店子、三教寺等十二場、共十三甲、一千零九戶、五千三百九十八人。」——石窩鄉的歷史自1822年起,迄今凡195年。
民國三年(1914年):太平改為萬源縣,改鄉保製為區團制,全縣共轄十區52場鎮(團)。其中六區區所在地建置於石窩場。轄石窩場、廟埡場、鷹背場、秦家河、三官場、河口場、趕場壩、太平坎、金山場9個場(團)、13甲、5786戶、28931人。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十一月,川陝蘇區將原設在通江洪口的蘇維埃政府遷到羅文成立紅勝縣,石窩設區署,下轄一鄉蘇維埃(駐地裴家溝)和二鄉蘇維埃(駐地小尖山);1934年1月,紅勝縣蘇維埃從河口行縣坪遷來石窩,當年三月遷到魏家坪孟家埡口。
紅四軍、紅九軍、紅三十軍、紅三十一軍、紅三十三軍曾在石窩設立政治部或指揮部。目前走馬坪碾盤灣的紅33軍政治部遺迹(民國地主莊園格局、紅軍標語、無名紅軍墓)保存完好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六月,國民政府將全縣10區劃為4區39個聯保,石窩聯保處轄石窩場、義興場(即前文金山場)、三官場,趕場聯保處轄趕場壩和太平坎。這一年,周邊大沙壩、廟埡場也成為聯保處,開始了他們作為一個鄉的歷史。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趕場聯保處又合併在石窩,此時石窩聯保處下轄石窩場、義興場、三官場、趕場壩和太平坎。
民國二十九年(1941年),改聯保為鄉鎮保甲制,時全縣分為4區24鄉214保2040甲27897戶150469人。從下邊這張該時期的老地圖上可以看到:當時石窩鄉、廟埡鄉、大沙鄉、青花鄉、王家鄉、長壩鄉、羅文鎮同屬三區。整個萬源的西南角,就只有石窩和廟埡兩個鄉。
剛解放時,民國時期的區劃和編製未變。1950年12月石窩鄉人民政府建立,原轄九個保改為九個村;1951年冬,趕場建立了鄉政權,原石窩的六七八保(村)析出歸趕場鄉管轄;1952年秦河建鄉,九保(村)析歸秦河鄉;1952年四月,剩下的五個保(村)劃為十個村:「原一保(村)為一二村;原四保(村)為三四村;原五保(村)為五六村;原三保(村)為七八村;原二保(村)為九十村,將十村劃撥給1951年建立的河口鄉,九村的雷家坡劃撥給秦河鄉管轄。(見1984年版《萬源縣石窩鄉志》26頁)。現有的石窩鎮地界固定於一九五二年四月。
石窩隸屬巴州長樂時,因幅員廣大,清順治年間,「先後在苦竹院(現番壩村五組)、龔家山(現古社坪村六組)建立辦事處,並設衙門。衙門前修有三個地壩,前頭是二堂,後面是大堂,中間叫中庭。中庭內設有刑台,和警備室,處理民事訴訟,解決民間糾紛。(見1984年版萬源縣石窩鄉志)」
龔家山分司衙門舊址遺存了清代分司衙門的基本格局
苦竹園和龔家山都曾經是歷史上石窩地區的政治中心;尤其是古社坪的龔家山(蘇家梁)區域,從目前現存的文化遺迹來看,相當長歷史時期內,這裡應該是石窩及周邊地區的政治、經濟、宗教和文化中心,支撐我這個判斷的是分司衙門、盤陀寺遺址和《紫雲坪植茗靈園記》摩崖石刻等大量密集的文化歷史遺迹都集中在該地。
位於金線吊葫蘆樑上盤陀寺相傳修建於梁武帝時期,距今已有1500餘年歷史。盤陀寺遺址遺存的明代文物和新近找到的碑記表明這座寺廟曾在明代重修,盤陀寺至少是元代以前的寺廟;
新近發現的明代重修盤陀寺碑拓片(張發光提供)表明:盤陀寺曾遭「兵劫燹焚」。
蘇家梁《紫雲坪植茗靈園記》摩崖石刻制於宋大觀三年,「是我國迄今保存最完好、記載種茶活動年代最早的石刻文字資料(見唐藝《解析》)」,是目前石窩地區發現並經確認歷史最久遠的文化遺迹。其記載的王雅王敏父子的植茶活動表明當時此地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同時,石刻的內容表明:當時這裡就叫古社坪。古社——往簡單處講就是古時人們結社的地方。《論語》有云:「哀公問社於宰我」。"社",其本義源於土地,借指土地神,這裡指社祭,是古代國家祭祀土地神的重大祭祀活動。農耕時代,凡為國莫不以土地為重,通過祭祀土地神以保國佑民。在此,筆者認為:古社坪地區在中、遠古時期的歷史和文化值得期待和發現。
《紫雲坪植茗靈園記》摩崖石刻已收入《中國石刻藝術編年史》(向以鮮 著,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5年12月第一版)、其原文拓片已收藏於中國茶葉博物館。1991年,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此遺迹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現在的石窩場,民間傳說最早叫牛皮場。農耕時代,耕牛的交易是最古老的、必須的交易。當時石窩場有一處耕牛交易市場,經常屠宰老弱病死的耕牛、然後將牛皮貼在牆上,久而久之,就叫牛皮場。對此,石窩有史以來的第一本志書、也是萬源地區的第一本鄉志——由畢代揚、張俊華、李復先、冉啟明等幾位先生撰寫的1984年版《萬源縣石窩鄉志》有如下描述:
「相傳明末清初,現在下街黃清陽的住宅後面有一土地廟,人們常把耕牛集中在此買賣,搭起草棚變成牛場,後來又修了簡陋的住房,住戶人家,日益增多,年深月久,變成集市。那時本籍少,客籍多。客籍有藐視本籍的現象,本地張氏宗族也不示弱,兩相競賽建房,發展很快,住戶人口亦多,因此,變成了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
這段文字所記載的,應當可信。石窩是一個由張氏、向氏等幾個家族歷代移民構成的鄉場,最遠的移民是元末明初的張氏家族在本鄉嵐頭坎落業,歷經數百年繁衍,成為一個在川東北地區有著數萬子嗣的望族,因此民間有「廟埡場的書(蘇)是翻不得的,石窩場的張是開不得的」之說。
巨石上的明代生活場景,明弘曆十年(1497年)制,現見於四川萬源石窩鎮松樹壩村。
據1984年《萬源縣石窩鄉志》和晚清文人張安儒等人詩文可知:石窩場可考的前身叫石觀場......「因地處高山,目窮千里,故得此名」——筆者不能贊同畢代揚等先生的釋義,此處的「觀」不應讀「關」,而應讀「罐」,道觀的意思。石窩場老街附近應該有過一處石道觀,現石窩場附近三村保留的明代「石廟」遺址遺迹(見上圖),儒道同廟,說明道觀在石窩場的存在。家父放牛娃在世時,與我持同樣觀點。近期,劉榮喜先生在石窩老街背後修停車場時,挖出的一些石柱、柱基石極似石觀舊物,這個有待於文物部門考古確認(見下圖 圖片資料由張發源提供)。
至於石窩這個場名的得來,畢先生等人的記載應是可信的:「民國十三年(1924年)袁安之建房,在今朱良玉、王大發住處打塊石頭做地基,把石頭打開後,發現中間有一自然圓形石窩,深三市尺,直徑八寸,盛滿了水且四季不幹,群眾感到稀奇,故又將石觀場改名為石窩場。」
民國十三年,石觀場一帶「天干四十八天,溪溝斷流」。非常年歲,新發現的「石窩」里的這一汪「四季不幹」、滿盈的凈水在本地人看來已是非常的景觀,完全說得上是本地人的風水、甚至命脈——這個應是本地人將石觀場改為石窩場的心理邏輯。
歷史上曾經隸屬於石窩管轄的場口,現在還在今日石窩地界上的除了石窩場就只有地理意義上的義興場了。今日石窩金山水庫所在地是唐時荔枝古道上的金山驛,北通陝西、南由三官場、鷹背到達縣,歷朝都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自然彙集了一些商戶,「早年,外籍人顏從山在此開店,黃清陽在此釀酒,丁明軒在此織布。(見1984年《萬源縣石窩鄉志》)」形成金山場,民國初年取萬源縣六區首任區長房萬榮(注1)之字為之命名義興場。」
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當地紳士向必瑞(注2)......聯繫本地大戶向毓權、趙良海、徐光昌、趙良漢、賴龍壽修建街房17間,開店營業。因此處,常被土匪結夥行劫,正式建場時命名為平安場,議定場期四、七、十。(見1984年版《萬源縣石窩鄉志25頁)」。
平安場開場那天,向必瑞籌資宴請趕場人達數十席。從此人客來往,一片熱鬧景象。然而,「平安場不平安,由於貨物增多,買賣方便。但官匪合流,貪圖錢財,蹂躪群眾之事,也隨之而起......從此來往行人膽怯,客商逐漸減少。雖有明令禁止搶劫,但明禁暗庇,坐地分肥,因此,平安場逐漸行人稀少,客商絕跡而蕭條停場。」(據1984年《萬源縣石窩鄉志》)。
關於平安場的衰落,與官史的記載有所區別——民間的說法是和趕場壩的興起密切相關:平安場鼎盛期間,周圍沿途有人開店,玉帶水中段「酒店埡」即是其中一處,當地熊、柯、譚、餘四姓開始在此設牛市交易,同時謀劃將集市從平安場搬至於此。他們利用民間迷信,僱人將平安場關廟內的石塑關公神像星夜搬到酒店埡對河平壩,併到處宣揚:金山驛的神像飛到了酒店埡。人心躍躍,熊、柯、譚、余見機而動,出面捐募資金、興建關廟、又各建門店數間,再議趕場日期與平安場同期,為二、五、八,並將場口命為「趕場壩」。自此,平安場因守場之神關帝神像「飛」走,場期與趕場壩相同,漸漸式微。
1970年代,修金山水庫的時候,平安場的房屋全部拆除,當時正在石窩中心校就讀的我等曾到此為學校背瓦,當日去當日回,我記得我一共背回了三匹青瓦。荔枝古道與今日石窩相交的重要節點金山驛就此沉沒水下。所幸的是,從三官場到番壩長達七八公里的山間密林中,荔枝古道的遺迹還在。近期,我將再次回鄉,會同本鄉熱心人士,專門踏考這一段古道。
2017.9.10
2017年5月,踏考途中留影。從左至右分別是張發光、李勇、張立洲、張發忠、山鴻
注1,房義興:本名房萬榮,字義興;民國二至三年,任本鄉團正;民國四至七年,任區長。民國七年正月至十一年十二月任維新高小校學董。其位於本鄉松樹壩、現被萬源市人民政府公布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房萬榮墓建於民國七年。「該墓規模宏大,保存完整,為民國典型墓葬,其碑誌、詩文、對聯書法極工,浮雕精美,具有重要的研究和保護價值。」不過,該墓里沒有房萬榮的屍首:民國二十二年,他被紅軍抓獲殺死於魏家坪。家裡只好用找道士用麵粉捏了假人、也算是埋葬了他。
注2,向必瑞:民國21-22年,任本鄉團正。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初,紅軍北上後,逃亡返鄉、與向中林一起將1933年任村蘇維埃主席的李潤元綁去,在其頭上用鐵耙齒打眼,插上香和蠟燭給其在和紅軍作戰中死去的哥哥向中懷祭墳。李被活活磨死。建國初清匪反霸時,向必瑞被鎮壓。
山鴻:1967年生於四川萬源石窩場絲灶嶺,1980年代末受現代詩潮流和父親、詩人放牛娃影響開始習詩,當代詩人,擅寫落葉,有「落葉詩人」之稱。代表作:《與落葉書》。
TAG:我們村和我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