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大偵探系列」之食夫新娘

1. 食夫新娘

八月末的一個黃昏，草叢間亮起了點點螢光。難以計數的雄性北斗螢火蟲按照特定的頻率發光、熄滅，向等候在草叢裡的雌性發出求偶信號。競爭者眾，只要有機會就不容錯過。

一隻雄性等來了回應，靠近地面的地方有雌性向它點亮了螢光。這種回應方式只屬於北斗螢火蟲。在確認是同類之後，它便迫不及待地飛向它的新娘。

飛到跟前，它被「新娘」一把抓住，塞進嘴裡。

動人心弦的美景，卻暗藏殺機 (圖片源自網路)

2. 頭號嫌疑人

第二天，一場聲勢浩大的審判開始了。

「你這個敗類！」一群雌性北斗螢火蟲將一隻同伴圍在中間，向其發難，「吃掉我們的同類，你的良心呢！」

「你們憑什麼說是我？」受審者著急地叫。

「不是你是誰？昨天晚上就你在事發地附近，這是大家都看到的。」

「你們怎麼知道不是別的掠食者呢？」受審者爭辯道。

「它看到了女方的回應信號才會落地。回應男方的發光頻率是我們北斗螢火蟲獨有的，別的掠食者怎麼可能知道。你還想狡辯？」

「我……我……」受審者找不到話反駁了。

「拔了它的翅膀，把它丟到跳蛛的巢穴去，讓跳蛛吃掉它！」一眾憤怒的螢火蟲圍了上去。

好像聽說有獵物要送上門來——跳蛛 ( 2013 Karthi Keyan)

周邊早就圍了一圈圍觀的，其中一隻賓州螢火蟲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跳蛛不喜歡吃你們北斗螢火蟲，送給它都不要。」

「少管閑事，賓州螢火蟲。」北斗螢火蟲們喝斥完看熱鬧的，就要拔翅膀了。

「各位小姐，介不介意我管一管閑事呢？」

大家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從草叢裡走了出來，對它們微笑著。

「你是哪兒來的怪物？」螢火蟲們暫停了動作。

「在下是一名偵探。」白狐坐了下來，「剛才不小心聽到各位的對話，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忍不住出來打斷各位，能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螢火蟲低聲商量了一會兒，同意了白狐的請求。

「可以，但我們不能放任它再去吃我們的同類。黃昏之前你若查不出來，我們立即處決它。」

在旁看熱鬧的賓州螢火蟲 (圖片來源見水印)

3. 看似不可能的犯罪

白狐只是恰巧路過此處，沒想到就這樣救下了一隻螢火蟲。嚴格地說是暫時救下，它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要看白狐能否查出真相。

這隻螢火蟲名叫可可。它向白狐描述了前一晚的情況： 和其它雌性螢火蟲一樣，它靜靜地呆在低矮地方等待雄性發出求偶的光信號。整晚都沒有等到一個合適的，第二天早上才聽說在它附近有一隻雄性被同類吃了。

「剛才聽它們說，雌性回應雄性的發光頻率是你們北斗螢火蟲特有的，果真如此？」白狐問。

「沒錯。」可可回答，「雄性在飛行時，會每五六秒發一次亮光，每次發亮時間是0.3秒左右。作為回應，我們會在兩秒鐘之後發亮。發光的顏色、頻率、時長都是我們獨有的，也是辨認同類的標準，不可能有例外。」

正在發光的雄性北斗螢火蟲 (圖片來源見水印)

「這麼說來，昨天遇害的螢火蟲的確是被你們中的某一隻給吃了？」白狐又問。

「不可能，我們從不吃同類。」

有意思，白狐心想，憑吸引雄性的方式判斷，兇手必定是同類，而北斗螢火蟲沒有同類相食的習性，所以兇手又不是它們中的一個。

正在交配的北斗螢火蟲，不像是會同類相食的樣子 ( 2012 John Hartgerink)

「對了，有一隻賓州螢火蟲說跳蛛不喜歡吃你們。為什麼？」白狐接著問道。

「那是因為我們體內特有的一種類固醇，當受到攻擊時，類固醇會從翅鞘邊緣溢出來，一些天敵包括跳蛛都很不喜歡那個味道。」

白狐聽了，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可可則嘆了口氣，連它都想不通怎麼回事，怎麼指望得上一隻狐狸。

「可可小姐，你的性命無虞，可以放心回去了。」白狐說道。

「怎麼，你知道兇手是誰了？」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上哪兒去找。」白狐微笑著回答。

處於防禦狀態的螢火蟲，翅鞘邊緣溢出類固醇( 1997 by Thomas Eisner)

4. 指認真兇

臨近黃昏，其它螢火蟲早將可可控制住，就等時間一到便將其處決。可可抱著一線希望，焦急地尋找白狐的身影。

白狐沒有食言，它來了。

「各位，兇手不是可可小姐，」白狐大聲說著，吸引了周圍許多昆蟲的注意力，「也不是任何一隻北斗螢火蟲。」

螢火蟲們十分不滿它的結論，紛紛嚷著：

「你哄誰呢？」

「我們只能被同類吸引，兇手不是我們中的一個，還能是誰？」

「先不要著急，」白狐擺擺手讓螢火蟲們安靜下來，「各位聽說過擬態嗎？」

見螢火蟲們沒有回應，白狐不得不加以說明：「一種生物在進化過程中獲得與另一種生物相似的特徵，從而達到迷惑其它生物的目的，這就是擬態。」

一隻螢火蟲問：「是不是像竹節蟲偽裝成樹枝那樣？」

「沒錯。」

「這和我們的事有什麼關係？」

白狐微微一笑：「各位想想，會不會有另一種螢火蟲獲得了你們獨有的發光特點，藉此來迷惑雄性北斗螢火蟲呢？」

偽裝大師竹節蟲 (圖片來自網路)

螢火蟲們面面相覷。

「那你說，是哪種螢火蟲乾的？」可可率先發問。

「不是別人，正是從最開始就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你，」白狐指向草葉上趴著的一隻螢火蟲，「賓州螢火蟲。」

5. 不肯伏法的兇手

賓州螢火蟲原本在旁看好戲，沒想到白狐指認它是兇手。它愣了幾秒才哈哈大笑說：「是我？」

「是你。」白狐正色道，「每到黃昏，你便呆在低處，以雌性北斗螢火蟲獨有的方式對雄性的求偶信號發出回應，誘其上鉤。」

賓州螢火蟲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既然說是北斗螢火蟲獨有的方式，我又怎麼會知道。」

「擬態啊。你的手段是擬態中的進攻型擬態，通過模仿雌性北斗螢火蟲來吸引獵物。」

所有螢火蟲的視線都集中在賓州北斗螢火蟲的身上。賓州螢火蟲毫不慌亂，聳聳肩說：「可是你沒有證據。我說我不會，你能怎麼樣？」

對啊，它一口咬死不會，白狐能有什麼辦法？眾螢火蟲又齊刷刷地看向白狐。

「是的，我沒法逼你展示。」白狐微笑著說，早料到對方不會乖乖承認，「所以我帶來了一名證人。」

正在發光的雌性賓州螢火蟲，白狐將如何證明它是兇手呢？ (圖片來源見水印)

6. 巧證罪行

賓州螢火蟲心頭一緊，以為是哪只虎口逃生的雄性北斗螢火蟲，卻不料白狐的證人竟然是螢火蟲的天敵——跳蛛。

白狐肚子里賣的什麼葯，這事怎麼又和跳蛛扯上關係了？

「北斗螢火蟲通過溢出一種類固醇防衛天敵，這本是它們的獨門絕技。可怪就怪在……」

白狐示意跳蛛接著往下說，跳蛛大聲道：「我吃掉的許多賓州螢火蟲里也有相同味道的類固醇，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壓根沒有。」

白狐接著說：「這就證明類固醇不是你們天生就有的。那麼北斗螢火蟲體內才有的類固醇怎麼會跑到你的身體里去呢？答案只有一個，來自於你吃掉的雄性北斗螢火蟲。我猜，這種類固醇也成為了你的防禦手段吧。」

康奈爾大學研究人員做的一項實驗，證明跳蛛更喜歡體內類固醇較少的賓州螢火蟲 （ 1997 by Thomas Eisner）

北斗螢火蟲們先是發出陣陣驚呼，又變成聲聲哀嚎：「我們的特性居然被別的螢火蟲學到了，我們豈不是一點反擊之力都沒有。」

「哈哈哈，」賓州螢火蟲忽然大笑起來，「我吃掉的只是雄性，又不是你們，怕什麼？」

它承認了自己的行為，還十分得意的樣子。白狐隨即給它澆上一盆冷水：

「不要得意忘形。你的擬態很成功，但別忘了還有共同演化。」

共同演化又是什麼？北斗螢火蟲們集中注意力聽著。

「一種生物向另一種生物施以選擇壓力，影響後者的演化進程，簡單來說，就是是掠食者與獵物之間的演化競賽。總有一天雄性北斗螢火蟲會進化出防禦能力，你們的獵物不會永遠都坐以待斃。」

謎題解開，白狐與千恩萬謝的北斗螢火蟲告別，送跳蛛回它的巢穴。路上，跳蛛問道：「大偵探，那我是不是有一天也會進化出對類固醇不噁心反胃的能力？」

白狐淡淡一笑：「抱著希望，慢慢等吧。」

這才是真正的兇手（ By James lloyd）

最後，一起回顧一下白狐大偵探破獲的其他案件吧：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真兇難料》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襲羊魔影》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毒蜂疑雲》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神秘消失的「漿果」》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綠色魔爪》

《「白狐大偵探系列」之白骨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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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1. 北斗螢火蟲：Photinus屬下的一種螢火蟲，學名Photinus pyralis，又名尋常東部螢火蟲，是北美落基山以東最常見的螢火蟲。Photinus屬的螢火蟲利用尾部螢光求偶，每種都有特定的方式，種與種之間藉此分辨同類。北斗螢火蟲體內含有的lucibufagins類固醇可以在受攻擊時從翅鞘邊緣溢出，此種行為又名「reflex bleeding」，即反射性流血。

2. 賓州螢火蟲：Photuris屬下的一種螢火蟲，學名Photuris pennsylvanica。華中農業大學付新華副教授將該屬命名為「女巫屬」，生動概括了該屬雌性螢火蟲誘捕Photinus屬雄性螢火蟲的習性。通過捕食Photinus屬雄性螢火蟲，女巫屬螢火蟲不僅能獲得食物，還能從中獲取防身的lucibufagins類固醇。該屬螢火蟲同樣採取反射性流血的方式，溢出類固醇來防禦天敵。

3. 跳蛛：跳蛛科或蠅虎科，因其視力發達、善於跳躍並以此捕獵而被稱為跳蛛，又因其主要以蒼蠅為食，而被稱為蒼蠅老虎。跳蛛一般不織網，但要吐絲。蛛絲作用類似保險繩，防止在跳躍的過程中摔落。

4. 進攻型擬態：捕食者擬態成為無害的物種，來防止被獵物識別。常見的進攻性擬態有：誘捕，例如女巫屬螢火蟲；偽裝成食物，例如大鱷龜口腔內形似蠕蟲的舌頭；隱藏式擬態，例如帶尾鵟在飛行中模仿土耳其禿鷹，從而避免被獵物識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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