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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失手的煽情

畢加索自畫像

那是個夏天,知了在教室外無人應和,叫得有些無精打采。初戀坐在前排,我看著她的脖頸和耳垂,聽到她回答問題的聲音,看她抬手理一下頭髮,一瞬間,覺得不可思議:她那麼外在於我,她有自己的腿和胳膊,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我怎麼竟能和她有某種深刻的聯繫?不是為什麼,而是怎麼能?

很多時候,我們心安理得地以為,人和人當然是可以相愛的,從沒想過,這為什麼就可能?

高更自畫像

網路的發達,使我這莫名其妙的懷疑變得越發可笑而不值一提。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為新出爐的熱點事件裡頭的人歡喜、憤怒、恐懼。彷彿,分散於五湖四海的無數的自我,被強有力地黏連在一塊了。 無數的評論,卻又常常把無數的自己跟事件隔了開來。每個熱點事件在短期被吃得渣也不剩,以便於迅速遺忘。從前,我們期待過路的客人、回家的遊子,歷經世事的老者,給我們帶來遠方的見聞,或者慢慢地講故事。那些,能成為我們成長的背景,程度不等地融入自我裡頭。現在,無數的事件被窮盡細節,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在細節之間挑三揀四,自由拼貼,用評論的膠水,弄成我們喜歡和願意的模樣。彷彿,我們成了久經考場寫議論文的高中生。或者,也像一個饕餮,老也吃不完,老也吃不飽。

奇怪的是,促使」自我們」寫下評論的情感,看起來那般真實。起碼,把」自我們」深深打動了。或許,每一個看新聞的人,都在一行行文字後面,想像自己就是遠方那個受難的人。感同身受——人與人的深刻連接,就是可以如此簡單達到么?

梵高自畫像

基爾凱廓爾曾經想像過,穿越時空,緊緊跟隨著亞伯拉罕,經過三天的跋涉,帶著自己最愛的獨子——作為祭品去獻給上帝。他花了整整一本書的筆墨,去描述和深究這個想像,他感到恐懼和戰慄。這本書雖然震撼了我,但,我不怎麼確信,亞伯拉罕是恐懼和戰慄的。

最簡單的證明是,我們都是人,我們擁有無數的共同點,所以我們可以互聯互通。然而,自我與自我之間的差別是如此之大。自我這個詞,本來就意味著,一個獨一無二的,與世界上任何別人都不同的我。自我與自我之間的差別,有時候遠勝過人與其他物種的區別。你可以想像自己是一隻螞蟻么,可以想像自己是一株野草么?

或許,還有一個更緊跟時代的證明途徑:世界是平的,已經沒有曲折縱深和曖昧不明的地帶了。每一個自我,都變成了均質的自我。這樣的自我與自我之間,哪怕是遠隔千山萬水,也是說連就連了。舉個例子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每一個人在法律之下,都變成同質的公民。這種自我的同質認同,還有好多,國籍,族群,任由自我選擇。但這說起來,有點荒謬。同質的自我,怎麼可以去選擇不同的認同呢?或許,這種種認同,無非也就是標籤和外衣。一件外衣穿得久了,搞不好就和肉長一塊了。

弗里達·卡洛自畫像

儒家說,能近取譬,仁之方也。更具體一點,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個思路,聽起來相當落後。因為每一個人都不均質,每一個自我,都得在一個具體的地方生下來,有具體的父母,具體的兄弟。還要從不可懷疑的對父兄天生的親近中去往外推,而後才能去愛天下人。三十而立,立的是什麼?立的還是一個完全無法脫離具體生活情境的自我。這個自我和現在的比,立得這麼不徹底,還立得好辛苦,真不划算。那時候的墨子,比較前瞻,說兼愛,說愛無差等,簡直可以當咱們中國聯通的代言人。可惜,孟子一針見血地罵道: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我總是不大願意相信,自我真的可以被完全均質化的。那將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世界:任何感動,都不需要具體的接觸,不需要漫長和細微的交往。任何一陣風吹過來,都會使坐在那裡時刻靜等感動的我們,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哪怕爭吵,也不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在拍磚,而是一類人與另一類人在抵牾。

向來不愛評論時事熱點,理由如前所述。但,這次孕婦跳樓的事件,太令我恐怖了。倒不是事實本身如何羅生門,也不是因為那個孕婦如何悲慘痛苦。而是醫院第一份聲明的文風,一轉歷來類似事件中的官方腔調,無限標題黨和網路煽情風地描述道:孕婦太疼了,兩次跪地哀求家人要剖宮產。

馬蒂斯自畫像

煽情對均質化的自我總是百試百靈。煽情的本質,就是當要將一個原本和你完全無關的事件與你相連,就不斷加大劑量,以某種類型化的痛苦讓你相信,你可以並且正在感同身受。類型,正是一切均質化的前提。你是弱勢,你是屌絲,你是孕婦,你是被出軌的婦女,和你是某國人,你是公民,你是某個階層,同一個套路。

這則新聞,真的多少動搖了我對自我永遠無法被均質化的信心。就像看到警察叔叔賣萌,城管跪地執法一樣,讓我恐怖得噁心。

感動和連接,真的會有一天,簡單而又廉價到,完全不顧每一個具體,每一個有獨特心靈的個人么?

沒有硬知識,也沒有暖心話,咱們就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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