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我的長髮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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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友有一頭漂亮黝黑的長髮，看上去挺常見，但她的頭髮跟一般人的不一樣，因為儲存了她的記憶。

按照她的說法，她的大腦記憶存儲功能是缺失的，每經歷一件事就會把記憶編碼在新長出來的頭髮中。當記憶穩固下來後，那根頭髮就會停止生長，直到記憶模糊後脫落，那段記憶就會消失掉，新的記憶再長出來。所以她頭上的每一根頭髮都承載著人生中每一個小片段的記憶，有著無數個小故事，而她用手觸摸就能回憶起當時的畫面。

雖然大部分都是平淡無奇的生活瑣事，還是有一些很美好的回憶在其中，尤其是在後腦勺的那個發旋周圍。比如她經常摸的那根記錄的是她第一次做的懶人排骨飯，就是把排骨腌制放進電飯鍋里跟米一起燜，向來手殘的她做得竟異常美味，每次加班餓了或者點的外賣不好吃時，她都要摸那根頭髮安慰自己。而她靠近前額的那個發旋周圍尤其是劉海，都是些印象深刻但又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比如高考沒考到理想成績，第一次騎單車摔破膝蓋什麼的。她每次想忘掉那些記憶拔掉頭髮的時候，一碰到就會想起當時的心情，還是沒忍心拔掉，也許等著哪一天就會自然脫落了，然而一直都很結實穩固。她很納悶，為什麼不是開心的在劉海里，這樣發獃都能扯扯頭髮傻樂一會。

在我們正式交往前，她是做新媒體運營的，經常加班，下班回家也還要捧著電腦辦公一會。雖然工資還行，但她是個月光族，掙的錢都買買買了，可她並沒有覺得多滿足，周末沒工作時就癱在床上，摸著頭髮回想以前上學尤其是在高中的記憶。

那時雖然學習也累，但她很容易滿足，下午跟同學們一起在夕陽中沿著河流跑步都會很開心，還有幾個人拿個小小的MP4圍坐著看電影，一起彈吉他，放風箏，一起去附近的旱冰場玩輪滑，那時還是雙排的，她還老摔屁股……這些珍貴的回憶就儲存在這麼細微得不堪一擊的頭髮里，可真擔心哪天不小心就弄掉了。

而工作之後生活變得很單調，朋友也四散各個城市，即使同一個城市也難得約出來玩，單調又瑣碎的事情逐漸佔據了大部分的頭髮，雖然代替的可能是些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考題，但好歹每一頁下面還有一些小故事小句子可以夾雜著回味下，那時她會跟同桌比誰做得快，誰先做完誰念出來。

我和她不是在一個公司，是在跟她對接項目的時候認識的，是我喜歡的類型，熟了之後發現還挺聊得來，項目結束後也經常約飯，她就跟我說起她頭髮的秘密。那時候好像她剛分手，前男友是她高中同學，是高考完在一起的，不過沒考上同一個大學，後來因為異地就分了，畢業後在同一個城市，一年多經歷了分分合合，這次她好像要下決心徹底告別了。

聽她說她前男友是個渣男，雖然在一起的時候玩得很開心，幽默又貼心，不時會送她小禮物小驚喜，但一不在身邊就習慣性地撩妹。他還是個媽寶，非常聽他媽的話，工作也是被安排的，比較清閑，不懂得上進，沒什麼責任感，讓她沒多少安全感，也經常吵架。有時她忙於工作，他就溜出去花天酒地，傷透了她的心。她每次提出分手後，都會在床上大哭一把，想把他給遺忘掉，醒來就會發現掉了好些頭髮，都是關於他的記憶。但每次都還會有些記憶殘留，而且通常是些開心的回憶。當她把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從分手中緩過來時，就忘了那個渣男曾經怎樣傷害過她，摸到那些殘留頭髮又會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開心時光，就又回去找他複合。

但這次她的前男友已經直白地劈腿，好像這麼來回幾次之後他也不那麼在乎了。她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在被這頭髮還有渣男玩弄，就請了一天假在家裡仔細地在頭髮里尋找有他在的回憶，徹底清除掉相關的頭髮，很多跟他在一起經歷的小事都一一消失掉了，唯獨剩下一根分手那天的記憶頭髮，讓自己銘記要遠離這個傷害自己的渣男。這個過程她感到無比漫長，拔的時候那些記憶歷歷在目，有些還很長很牢固，拔得很疼，她的堅定在一點點被那些美好回憶吞噬掉。腳下的頭髮越積越多，她還沒見過自己掉過這麼多頭髮，要是一般人看到都要被嚇哭了，這分明是要禿的節奏。

她揪到一根長發，那是他發給她的動圖表情包，是他自己拿電腦做的，斷斷續續發過很多，她都存了，其中還有些他偷拍抓拍的她，畫風自然不忍直視。那根頭髮也不停地在長，幾乎是她頭上最長的頭髮了，她回味著那些被逗笑的時刻，手變得柔軟起來。但一想到無意間在一個漂亮同事那也看到過那些表情包，她就氣得拔掉了，還扯斷了幾下揉了起來。

就這樣她徹底告別了前男友。通常我一般不會介入這種分分合合的糾結感情中，很多結果其實是自己選擇的。但她確實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在一起聊天和玩都很放鬆。不過考慮到她剛結束一段感情，也不急著追求。但她好像很輕鬆就放下了，果然記憶儲存在頭髮里的好處就是可以遺忘得很快很徹底，這也許會讓很多人羨慕吧。

之後我就經常約她吃飯逛街看電影，她會主動提出去哪玩什麼，比如去旱冰場玩輪滑，她會讓我拉著她滑，她有時會蹲下去讓我拖著，她還會在沒有風的時候拉我去放風箏，讓我跑著把風箏飛起來……能在她頭上長出只屬於我和她的這些美好回憶也是挺不錯的吧，雖然還沒說破關係，但我感覺像是在熱戀期了。

也可能只是我這麼感覺。

有一天我們公園在放風箏的時候，碰到了她的前男友，她臉色一下變了，他打了聲招呼就默默離開，而她隨後就說跑不動不玩風箏了。她體質弱耐力差，之前也偶爾會頭暈，就沒太在意。之後的一個周末，我要去加班，工作比較順利就提前回來了，路過公園發現她的前男友在那玩吉他，而她在一旁拍著手唱歌。這一幕好像有點隱約有點印象，我一下明白了過來，氣得再也不想理她了，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之後幾天我再也沒主動發她微信，她發我消息也是得故意等個半小時再回她，而且回得很冷漠，能一個字「哦」搞定就不會用兩個字，想約我吃飯也拒了。她大概感受到我的冷漠了，就發了個「晚安」結束了對話，我還是忍住了心中的愧疚沒回她晚安。要在之前，我從來不敢讓對話框以她的消息結束，必須最後是我回她的。

第二天，我跟她偶遇在路上，見到她真是百感交集，她卻拉住我說：「為什麼不理我了？」

「你的高中記憶都還在吧？捨不得刪吧？我沒猜錯的話，在那些記憶里，除了跟你一塊玩的其他同學，旱冰場拉你的是他，跑著放風箏的是他，彈吉他的也是他吧？！把我當什麼了！為什麼要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

「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覺得這麼玩會更開心一些。」她有點抽泣地說道。

「那你找他去玩吧，我不奉陪了。」我轉身離開，心在砰砰地狂跳，臉上還感覺有點燙，估計是有點紅了，激動過了。

不值得，我的心不值得為她而跳。

而她站在那愣住了，臉上輕微地抽泣著，忽然她暈倒了下去。我聽到聲音回頭看去，趕緊扶起她，但怎麼也喚不醒，就把立刻她送到醫院。沒想到醫院檢查出來是淋巴瘤，起源於淋巴造血系統的惡性腫瘤，還好及時發現是早期，可以做手術切除掉。但為了避免腫瘤轉移和進一步醫治，需要做化療才能保證生命安全，恢復健康。這意味著她的頭髮全都會掉光，全部記憶都會被抹除掉。

她得知的時候非常抵觸，拒絕做手術，還說：「那些頭髮是我唯一擁有的一切了，我一點都不想要丟失那些美好的回憶。」

「那些回憶只是過去，不管你回憶多少遍都不會改變了，但你的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性不是嗎？還可以去創作更多美好回憶不是嗎？」我儘力說服她做化療的必要性，「你不也清空過幾次微信嗎？雖然失去全部記憶誰也不想，但就像微信那樣，通訊錄還在那，朋友還在那，新的消息還會來，新的頭髮還會長出來，新的記憶還會有。

她在那低聲哭泣著，什麼也沒說。

沉默了一會後，我想了個辦法，跟她說：「我們可以這樣，你可以趁化療前把那些美好的重要的記憶都說一遍，我給你錄下視頻，到時候你可以聽自己講故事，想像出那些記憶里的畫面，雖然效果不像記憶那樣深刻，總比沒有好吧，感覺應該會挺奇妙的。」

「謝謝你。」她看著我點了點頭，還說，「我真的不是想在你身上找誰的影子，記錄著跟你在一起玩的記憶的頭髮，我都清楚地知道每一根的位置，每次摸著都感覺很溫暖，這種溫暖絕不是誰的影子！我昨天去跟前男友見面了，他本來是說約了幾個高中同學一塊去公園玩的，我去了就在那跟他玩了一會，但他們遲遲不來，結果他提出要跟我複合，我才知道沒有其他同學，都是借口，我肯定沒答應他，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即使記憶會消失，但我相信……未來還是會重新喜歡上的。」

我的內心一股暖流涌了上來，猝不及防。

接下來我就擺好手機讓她一邊按順序摸著頭髮，一邊對著鏡頭開始錄視頻。

「親愛的我，你好！你現在肯定很奇怪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什麼都想不起，別急，安靜坐好聽我說……」

她好像沒有提到她前男友一句，即使有他在的故事裡也沒提，這樣就會徹底從記憶中抹除掉了。而我在這過程中還根據故事需要跟她對演了起來，做各種動作來豐富內容，比如第一次去動物園的時候一隻小猩猩主動跟她握了握手，結果手裡的糖就被順走了，她本來笑著的就哭了起來……

手術和化療都很順利，她清醒過來時，被自己光禿禿的頭嚇哭了，但仔細一看居然有一根頭髮倖存了下來。

我沒想那麼多，就把準備好的視頻給她看，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被視頻里的我逗笑得不行。之後她的頭髮也慢慢長了回來，也還不停記錄著新的記憶。而有些記憶我帶著她重新經歷了一遍。就像她說的那樣，重新喜歡上了我。但就像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感情從來就沒有重新，即使看上去是在重複，但每一次的感動和溫暖都是嶄新和獨一無二的。

就這樣她成了我女友。

後來我才想起問她：「那根倖存的頭髮里記錄著的是什麼記憶？」

「哦，那是我的懶人排骨飯吧，畢竟摸過那麼多遍。」

「不是吧？果然是吃貨無敵嗎？」

「開玩笑的啦，其實記錄的是，手術前的我不停在內心重複的話，讓手術後的我相信你，並且……喜歡你。」

(全文完)

本文作者「螢木C」，現居金華，目前已發表了38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螢木C」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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