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鷹眼狼顧
華抱山很用心想了一會兒，無法想得通透，自嘲地笑道：「卞小姐，你這個問題太大了，我無法回答。不過我很看好吳三桂。我相信他能趕走李自成，為大明守住北京。」
卞雲裳道：「是嗎？奴家和陳圓圓是姊妹行，經常走動的，與吳爵爺也是會過幾次的。吳爵爺的面相嘛……」她笑笑打住，神情古怪。
華抱山看著她道：「你想說什麼？」
卞雲裳笑道：「奴家姊妹的父親，極擅麻衣神相，曾竭力指導我姊妹學習相法。先父臨終時曾痛切言道：『可惜為父為你們啟蒙晚了，若是多學上幾年，足可憑此術揚名立萬，做個女先生，贍足衣食。唉，此後你們則不免淪入煙花巷陌』。」
華抱山曉得卞玉京姐妹二人，出身於南京官宦之家，因父親早亡，家財為人侵吞，遂淪落為歌妓。但此刻卞雲裳提起父親，顯然不是自傷身世。驚異地道：「令尊居然能算出你們的後事，真不簡單。卞小姐的意思，是說你也會相法？」
卞雲裳矜持地道：「因先父那一番遺言，奴家後來痛下決心，沉浸於相術，對麻衣、柳庄、水鏡先生諸家相法都略有涉及，至今也算小有成就。譬如奴家曾從妹子之面相，看出她先後二嫁，為人妾室。一嫁勛貴，二嫁名醫，其中還有一段空門歲月……」
華抱山道：「等等，你先說說令妹第一次嫁了勛貴，以後為何分離？」
卞雲裳道：「因那勛貴不久將死。妹子傷心欲絕，遁入空門。以後會嫁給一位名醫。」
華抱山戄然而驚。因他剛剛得到寶珠的家書，其中提到鎮守八卦洲的鎮國中尉朱統銳不久前已迎娶了卞玉京為妾。寶珠已遣華大龍為使送了賀禮。而這件事卞雲裳是沒可能知道的。足見她相法之高。
使華抱山不安的，是卞雲裳竟說朱統銳不久將死，這未免破壞了他的計劃。他原是借朱統銳之皇家宗室的身份，以穩定八卦洲軍民之心。
華抱山定定神道：「原來從一個人面相上還能看出外人的生死，這未免太玄虛了。」
卞雲裳道：「不是『外人』啊，原是與妹子有親密關係的人。奴家也曾自觀面相，看出有一段好姻緣在北京，所以赴京來找尋那人，後來果然與錦衣衛吳老爺相遇，做了他的外室。」
華抱山摸摸鼻子，道：「這個，似乎也算不得『好姻緣』吧？」
卞雲裳平靜地道：「因為吳老爺是真情實意地對待奴家，當世除他之外，再無第二個男人會如此愛我。奴家曉得我們歡愛時間極短，還是如飛蛾杸火般，享受那一剎那的極樂——因為以後再也不會有了。而奴家對這段露水情緣也是心滿意足呢。如何不是好姻緣？」
華抱山歉意地道：「確是好姻緣。」
卞雲裳道：「當闖賊逼進京師，奴家之所以要離開吳老爺，重回清吟院，不僅是要幫助你華爺，也是要幫我家老爺。我還以為我是禍水，若離開了他，他有可能會逃出城去保護家小。哪曉得他……唉……」她長嘆一聲，珠淚滾滾而下。
華抱山等她平靜下來，又問道：「你剛才說娶令妹的那個勛貴會死，可曉得他會怎樣死？死在何時？」
卞雲裳盯著華抱山，突然道：「華爺，玉京嫁人了吧？哪人端的是誰？」
華抱山決定不瞞她，笑道：「是朱統銳朱爵爺。」
卞雲裳原先也在秦淮勾欄賣笑，當然識得朱統銳，頓時露出鄙夷的神色來，道：「原來是他……」
華抱山道：「朱統銳已經改過自新了。否則以令妹那樣冰清玉潔的人，如何肯主動嫁給他？」
卞雲裳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華抱山道：「市井間對吳大人原來也並無什麼好感。誰想到他竟會以身殉國，死得那樣壯烈？」
吳孟明是個大貪官，大肆索賄。因他是東林黨人，士林聲譽還是挺不錯的。但老百姓瞧不起他。在他為國盡忠後，才得到百姓的稱讚。華抱山提起他，是有意與朱統銳比較，表示人性之複雜。
卞雲裳沉默半響，道：「朱爵爺明年將有大禍。但奴家不曉得他為何而死。唉，我已記不清他的樣貌了，除非我能親自仔細研判他的面相，才會看出他因何而死。」
華抱山稍稍鬆了一口氣，笑道：「還有時間。等此地事了，我親迎小姐回南方與玉京團聚，小姐可願意？」
卞雲裳道：「我家老爺不在了，我也不想留下來。不過，華爺是想奴家為朱爵爺看相吧？看是看得出運命，卻無法預防改變哩！」
華抱山心道人定勝天，道：「朱統銳的事，我稍後再說，咱們說說吳三桂吧。你從他的面相看出了什麼？」
卞雲裳道：「我與吳爵爺會過幾次，可不敢給他看相。只是他的面相太過有特色，有些不須細觀，看幾眼便瞭然於胸……」
華抱山也見過吳三桂幾次，便回憶了一下此人的樣貌。印象中，吳三桂是大耳，高鼻樑，面白無須，中等身材，風度很是溫文爾雅，像個讀書人。只是兩隻眼睛很厲害，看人時直勾勾的，似乎能看到人心裡。談吐很是爽利……
卞雲裳道：「吳爵爺的模樣兒，像個白面書生，又有些武人的豪爽，很英俊的。但他鼻樑上有一道傷痕，左低右高。傷痕正中有黑紋如絲，一定要近前仰視才能看得見。奴家曾向他行禮，恰巧看到了……」
華抱山心想我倒沒在意，問道：「這黑紋可有些什麼說法？」
卞雲裳道：「相書上說：山中黑絲，奸雄詭詐，六親不認，反覆無常。」
華抱山微灑道：「小姐，吳三桂的傷痕是後來才有的好不好？」
卞雲裳道：「相由心生。又道修心可以補相。吳爵爺存心不善，傷痕中才會出現黑絲。若他好好養氣修身，黑絲自會消失。不過這要下大功夫的。而且，奴家並非單憑傷痕黑紋就斷他是個小人，還有其他佐證……」
華抱山道：「請說。」
卞雲裳道：「奴家親眼目睹，兩次見吳爵爺龍行虎步之際，有突然止步、低首向身後張望的舉動，此時他的目光也變得非常兇猛陰鷙。這就是相書上所謂的『鷹眼狼顧』之相。單純的『狼顧』之相是貪婪狡詐、喜怒無常的小人特有之相，若是結合了『鷹眼』之相，則是狼心狗肺，雕心鷹爪，具有奸雄之志了。」
華抱山沉吟道：「『龍行虎步』，是形容帝王啊！『鷹眼狼顧』是史書上形容司馬懿的舉止。你說吳三桂有『奸雄之志』，也可說是帝王野心吧？我覺得太子已奔南方，大明還有半壁江山，吳三桂縱有野心也不敢造反。他能擊敗李自成，光復北京，朝廷對他大約也是不吝王爵吧？」
卞雲裳道：「奴家總覺得這個人野心勃勃，會斷送北京城！」
華抱山心裡不以為然。因為管超雷就在關寧鐵騎吳三桂軍中任職，平時書信往還，沒少對他談起吳三桂這支鐵軍，讚譽有加。令他對這支軍隊及其將領抱有相當大的期待。
但女人的直覺果然往往是正確的，尤其是精擅相法的女人的直覺。
本章與上一章對應評書大致是293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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