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故鄉紅薯甜

故鄉紅薯甜

文/李靜

問我最愛吃什麼，即非山珍野味，也非魷魚海參，而是那最最尋常不過的紅薯。紅薯於我，怎麼吃，都沒夠。

每到紅薯上市時節，一街兩行早早便有人擺起了小攤兒，賣起了蒸紅薯、烤紅薯，看那滿滿一鍋還冒著熱氣兒的蒸紅薯，一個個擺放整齊，紅艷艷的皮兒光滑誘人，有的甚至裂開了肚皮，露出了金黃的內瓤兒，惹人垂涎。

這時候，街上若有一家賣烤紅薯的，隨著一陣清風拂來，那十里飄香的烤紅薯味兒頓時溢滿整條街道，令人慾罷不能。每當此時，我的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變得沉重起來，直至循著香兒，買回一個剛出爐的烤紅薯捧在手裡時，腳步才會感覺輕快起來。

這時，不由會想起故鄉的紅薯來。

我的故鄉，洛陽邙山腳下，兒時的故鄉，土地貧瘠，沒有條件澆水，種植的小麥、玉米只能靠天收，產量也會很低，家鄉人便種起了比較耐旱、產量又高的的紅薯來。

記憶中，每家至少都有兩畝的紅薯地。每到紅薯收穫季節，學校也會給我們放秋假，我們便會跟大人一起，拉著架子車、帶上農具，條件好的家庭還會開著手扶拖拉機到地里收紅薯（老家叫出紅薯）。

那真是個熱鬧又振奮人心的時刻。收穫的季節，整個田野，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不斷，大家都在各自的田裡忙碌著。前邊有人拿著鐮刀在翻紅薯秧子，先是把秧子提起，用鐮刀割斷，再堆放在一起，當然割秧子的時候距離地面要留大約十公分左右的根蒂，以便後面挖紅薯的人好操作，翻起的秧子下面，自然會露出一窩窩鼓囊囊的土包兒，土包兒越大，裡面埋藏的驚喜一定也會越大，那裡面可是一年的收穫一年的希望哈。只見後面挖紅薯的人，手持鋼叉，在土包周圍距離紅薯根蒂一定的距離，把鋼叉插進土地，用腳往下使勁一蹬，接著雙手把鋼叉往後一壓，這時候，土包兒就裂開了，挖紅薯的人便會一隻手提著殘留的一截兒紅薯秧子，邊提拉邊抖動，一窩紅薯就這樣破土而出了，個個色澤鮮潤，光滑誘人。這時你還會不時聽到有孩子大呼小叫，原來又有一家挖到一個特大紅薯，足有七八斤重，每此時，我都會丟下手中的活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踮著腳兒跑過去看熱鬧。

那時責任田早已分到戶，但收穫的季節大家還是一起出發，自然也就一起勞動。秋收的田野，呈現一派繁忙一片歡樂，更是因為有了人聲，整個田野也會顯得生機勃勃。抬頭，秋陽正濃，天高氣爽，雲淡風輕，偶爾一群大雁兒叫著從頭頂列隊掠過；低頭，挖出的紅薯，一行行、一堆堆地擺放整齊。末了，再一個個小心拾起、輕輕裝進架子車，直至車裡裝得滿滿時，我們也會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把車推拉到田邊的小路上。這剛出過紅薯的田地，土質柔軟疏鬆，僅憑我們一家四口，要想把滿滿一車紅薯拉出田地，可想而知有多艱難，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如果沒有鄉親們的幫助，爸爸媽媽、我和妹妹四個人是無論如何把這一車紅薯拉不出地塊兒的，真的好感謝勤勞樸實憨厚的家鄉人啊。現在想起，內心還是滿滿的溫暖.......

出了地塊兒，爸爸駕著車，媽媽在車旁護著，我和妹妹則一蹦三跳地跟著，嘴裡還不停地哼著小曲兒，踏著夕陽的餘暉，滿心歡喜地走在回家的鄉間小路上。

剛拉回來的紅薯不能直接窖藏，要放在地面一個禮拜左右，讓它的水份自然揮發去一些，這樣不僅耐於儲藏，而且味道會更甜。這期間，氣溫要適宜，千萬不能讓紅薯受凍。每家除了窖藏的紅薯以外（這樣的儲存方法，可以一直儲存到來年的四五月份，甚至更長時間），還留有曬紅薯乾兒和做紅薯澱粉的紅薯。

下窖的紅薯一般都是挑選品種最好的（是留作自己家平時吃的），模樣兒個頭兒也都是最佳的，不大也不小，適宜蒸或者烤著吃；留作澱粉用的紅薯一般都是個頭兒過大或者出紅薯時不小心用鋼叉撞傷了的；只有留作曬紅薯乾兒的紅薯最不講究，一般都是用不能窖藏或者不適於做澱粉的紅薯來晒乾兒的，晒乾後冬季給豬做食，直接把需要鍘片的紅薯一個個鍘成薄片兒（老家有專門的鍘片工具），然後裝籃子，提到平房上，倒在房頂，均勻撒開，再一片片鋪開，待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再翻過來曬另一面，這個時候，人們最擔心的就是變天，往往深夜一道閃電划過夜空，緊接著一個響雷就把人們從睡夢中驚醒，人們三下五除二穿衣起床，喊醒孩子，爬上房頂，一邊嘴裡嘟囔著詛咒著可惡的老天兒，一邊匆忙收回紅薯乾兒，先倒在屋子地面上，待天晴時重新晾曬，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拚命地扒拉了半天，老天卻干響雷不下雨，讓人白忙活了，不過，勤勞的家鄉人內心還是一片欣慰，只要紅薯乾兒不被雨淋，自己沒成落湯雞，權當是鍛煉身體！

當然，紅薯乾兒不僅只給豬做食吃，也有留作自家吃的，那就得挑選上好的紅薯，還要一個個洗乾淨，鍘片兒後，再均勻地掛在樹與樹之間事先綁好的鐵絲上晾曬，這樣的曬法，紅薯片兒不直接挨地面，既透光通風又不怕下雨，曬出的紅薯乾兒也會更加潔白亮凈。這晒乾的的紅薯乾兒，不僅能熬粥用，還能磨成紅薯面，做紅薯麵條、紅薯面餄餎吃，味道好極了。

該說紅薯澱粉的製作方法了，這可是個繁重的體力活兒，一大堆約有幾百斤的紅薯，一個個要洗乾淨了，再打成紅薯漿糊，一次次淘洗沉澱。而這個洗紅薯的相對輕活兒，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和妹妹的頭上，之前媽媽就再三強調，紅薯必須洗乾淨。因為洗得干不幹凈，會直接影響澱粉的成色及光滑度，如果有泥沙混在紅薯里，將來泥沙就會沉澱在澱粉里，凡是用澱粉加工出來的粉條、丸子、涼粉之類的食物吃起來口感就不好。我和妹妹謹記在心，絲毫不敢怠慢，用溫水把一個個紅薯洗得甚至發白（那是皮兒都搓掉了的緣故），這期間要更換好多次的水，用的雖是溫水，可那麼多冰涼的紅薯放進去，往往洗到最後，水也刺骨得涼，我倆的小手也早已凍得紅通通，尤其是離開水就會冷得生疼生疼。

洗乾淨的紅薯放在一個個事先準備好的水桶里，記得總計有十來桶的樣子，我們家只有四個水桶，其餘都是借來的。第二天一大早，媽媽和我們便會把這些裝滿紅薯的水桶抬放到架子車上，然後拉著架子車，到村裡唯一一家磨紅薯漿的那個加工點兒，人家過秤（一斤紅薯多少加工費我早記不清），過完稱，紅薯就被倒進機器里，轟隆隆一陣響，這些紅薯搖身一變，全部成了雪白雪白的糊糊，差不多有成十桶，被我們再次裝進車拉回去。

接下來就是淘洗這些紅薯糊糊了，這要用大量的清水。回到家，先是把這些糊糊分次倒在一個大盆里，加入乾淨的水，不停得攪拌後，再次舀進桶里，提起桶倒進用細紗布做過濾網的大缸里（之前借了兩口大缸），過濾後的渣子倒在另一空桶里，準備再次淘洗過濾，如此反覆幾次，大缸就滿了，像剛剛擠出的牛奶，潔白潔白的。而那些紅薯渣子也自然被淘洗得乾乾淨淨，感覺裡面沒有一點兒澱粉了，才會捏干水份，攤在房頂晾晒乾，給豬做飼料。

大缸里的「牛奶」則要被沉澱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們就忙活開了，先是跑到大缸前看，咦，「牛奶」不見了，上層全是沉澱出的清水，一眼就能看到缸底沉澱的澱粉，這時，媽媽就會用瓢輕輕舀出那上層的清水，然後倒掉，最後再加入乾淨的水，不停得攪拌，再次讓它沉澱，如此反覆次數越多，做出來的澱粉顏色就越白越細越滑。最後一道工序就是把缸底沉澱好的濕澱粉挖出來，包在一塊兒很細很密的乾淨紗布上，四角兜起綁在一起，懸掛在結實的木棍上讓它自然控去水份，然後打開紗布，把控完水份的濕澱粉拿到平房上，倒在乾淨的布上，掰成小塊兒晾晒乾，這期間，千萬不能有風，北方的氣候乾燥，有風就有灰塵，如果塵土吹進澱粉里，直接就會影響澱粉的質量。

我們家每年都會有兩大罐兒的紅薯澱粉，其中一罐兒是留作加工紅薯粉條用的，另一罐兒則是自己慢慢享用，肉丸子、素丸子、涼粉兒等等，由你怎麼吃都行。晒乾的紅薯澱粉潔白、細膩、光滑，每年這時候，媽媽肯定先會為我們做上一次肉丸子，來「犒勞」我和妹妹這兩個小饞貓兒。

忙完了這一切，天氣也徹底涼了，農活兒也基本完了，這時，村裡就會來些外鄉人，他們是專門走鄉串戶加工粉條的，一般住在隊長安排的村民家（首先地方要寬敞，能給他們提供操作場地）。一斤澱粉多少加工費至今我已記憶模糊，只記得外鄉人來的一段日子裡，差不多家家戶戶都要他們加工粉條，那可是地道的純手工粉條啊，現在卻不知哪裡能真正買得到。

紅薯全身上下可真是個寶啊，在那個相對比較貧困的年代，記得家鄉人還會把嫩嫩的紅薯葉子摘回家，做紅薯葉兒菜饃吃；也有的人會挑選好的紅薯葉兒晾晒乾，冬季菜少的時候再拿出吃，可以下麵條用。對於紅薯葉兒菜饃，我是百吃不厭的，那是把洗好的紅薯葉兒夾在兩張擀好的薄薄的麵皮兒之間，邊緣捏緊，然後用鏊子烙出來的（鏊子：家鄉人特有的烙餅工具，是用薄薄的生鐵鑄造出來的，平底兒，中間稍凸，放在火上，熱得快，烙餅時需用特製的依然是薄薄的鐵制或者自己加工的竹質翻餅工具來回不停地翻轉，這樣烙出來的餅皮兒酥內軟，還不會因火候太大而烙的太焦），烙出來的紅薯葉兒菜饃趁熱從中間十字切開，揭起一牙兒，捲起來，拿在手中，蘸著香辣蒜汁兒，咬上一口，細細品嚼，那濃濃的紅薯葉兒味道和著香辣的蒜汁兒味兒，真的是滿嘴余香，令人回味無窮......

可自從離家，就很少吃過紅薯葉兒菜饃了，期間回老家數次，多因沒有新鮮的紅薯葉兒採摘，故未能吃上。前年回老家，卻在縣城看到居然早點有賣紅薯葉兒菜饃的，生意那是相當得好，需要排隊等候才能吃到，而我也一改常態，靜坐下來，耐心等待，只為吃那一張家鄉的紅薯葉兒菜饃......

【作者簡介】李靜，70後，醫務工作者，熱愛文學，喜歡旅遊，獨處不覺孤單，孤單不感寂寞。最喜一句話：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

文學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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