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俺村演電影

俺村演電影

文:苗俊明

有些花開落了,在某些時候還會再次重新綻放。有些事件忘了,在適當的時候還會再次想起。

淡忘的都是眼前浮雲,而有些記憶會陪伴你走完人生,因為它早已經刻在心上,珍藏在靈魂的深處。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鄉村幾乎沒有文化娛樂活動。電視機幾乎很少有人聽說過。收音機也是個別家庭才有。大部分農戶家中都有用細細鐵絲當電線架起來的有線廣播。鄉親們最高級的享受就是看電影,那是農家人的最愛,那是農家人的嚮往,那麼農家人的期盼,農家人樂趣的搖籃。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是看著露天電影成長起來的。通過看電影,知道了村外的世界,知道了蘇聯、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朝鮮;知道了汽車、飛機、大炮、坦克,知道了村子的外面有城市,城裡的人們住的是一層著一層像雞籠子一樣的樓房;知道了城裡的女人個個打扮得像電影里的女特務一樣,白臉蛋,紅嘴唇,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

家鄉把放電影叫做演電影。公社的放映隊一般情況下一兩個月才來一次村子。在哪個村子放映最新的影片,那個村子裡的大人小孩就神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佔據有利的位置。夜幕尚未降落,大隊部的大喇叭喊起來了,「廣大社員們注意啦,廣大社員們注意啦,今個黑夜放電影啊,今個黑夜放電影啊。」聽聽,都是一句一重複,挺有意思的。

村小學的學生們聽見大喇叭喊有電影,紛紛要求老師提前放學。孩子們跑回家,搬來板凳,提前佔領有利位置。有的小孩乾脆搬來幾塊磚頭,佔好幾個位置,還指著磚頭說,這個是給俺爹占的,那個是給俺娘占的。有時為了佔地方,幾個孩子還會掄起拳頭打起來。佔到地方之後,趕緊跑回家,讓娘趕快做飯,趕快吃飯,生怕占的地兒被別個搶了去。

最好的位置在放映機前一兩米處,太靠前了,銀幕的人頭太大看不清楚,還非常費眼,一會兒就看得眼睛酸酸的,直往下流眼淚。太遠了,聽不見,往往看到的都是人的後腦勺。農村沒有大的操場,地方太小,放映機周圍站不下,有的乾脆站在銀幕的後面觀看,自然看到的都反向的,有時看的很彆扭,比如,畫面中人吃飯用左手拿筷子,解放軍打仗也是用左手拿槍,左手扔手榴彈。

這個時候,放映員是最神氣的人。

來到村裡之後,大隊支書會找一家做飯好、衛生條件好、政治素質好的人家,要他們早早為放映員準備飯。那時,大隊時興派飯,就是輪留為上面來的人準備飯。放映員走路輕飄飄的,一路大聲回答著大人小孩子的詢問。而這時村子要放映電影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四處飛翔著。它飛到那兒,那兒就立時像點燃了心頭的喜悅,人們興高采烈、神采奕奕地加快了手中的農活,給牲畜早早飲足了水、添了好料、仔細拴好,羊也添足草料,豬和雞把平時捨不得的麩子拌些,喂得飽飽的,生怕他們餓極了跑出家門。有些人家甚至叫孩子騎上車子,把臨村的親戚也順便接來,讓他們也沾點光。

放映員一般在放映前是不告訴影片名字的,賣關子,人們越想知道他越吊你的胃口。為了早點知道放啥片子,我們積極主動地跑來跑去,提放映電影的鐵箱子和電線、插座什麼的器械。

誰要是搶上神秘的鐵箱子,神氣地提在手中,誰就好像比別人威風,那神態和自豪得意的樣子,比娶了新媳婦還甜蜜。因為箱子上寫著今晚放映片子的名字,他是第一個知道名字的人,給人們大聲說著。也提著今晚人們所有的快樂和喜悅。有些人就是沒有發問,他也會喜滋滋地主動告訴人家,今晚上放的電影是戰鬥片,或者是故事片,一臉得意,好像他給人們帶來了那部影片似的。聽見的人也不說什麼,點個頭,匆匆忙忙趕緊去轉告他人和催促家裡的人趕快收拾,快點來看。

把寬大潔白的屏幕,掛在兩棵高大粗壯的白楊樹上,把那個鐵皮大喇叭也拴在樹上。接下來就是拉線,停電時候還要發動發電機。放電影前就沒有電,有人已經熟門熟路地把機子發動起來。

這時候,喝了一點酒的放映員慢慢悠悠地來到黑壓壓的人們中間。自然人們會主動讓開一條路,在巴望的目光里,在急切的渴望早點放映片子的心愿中,在期待看到新電影的默默呼喚中,插座接好,一道雪白雪白的光圈「嘩」地閃亮,給看慣星光、月光和煤油燈的眼睛,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力,起初人們的眼睛還有些不適應,稍稍把眼睛一閉,慢慢就好多了。那雪亮的光芒,好像把人的心也照亮了。

放映員先調試鏡頭。光打在銀幕上,偏了,扶扶正;大了,出銀幕了,往小調調;小了,銀幕裝不滿,再放大一下;高了,把鏡頭壓壓;低了,把機子前端墊個紙片。直到那束光正好把銀幕撐得滿滿的才開演。試鏡頭時,有調皮的小孩子站起來,舉手做爹娘在坑頭上教的剪影,兔子頭、狗頭是常見的,有的做得還真象樣兒。有的乾脆伸出手左右晃蕩,有人就會喊,「把雞爪子拿走」。直到音樂響起,整個場地才會安靜下來。

演電影前,往往放一些《夾映片》,象是如今婚禮之前的一個序曲,也有的大隊幹部趁機講兩句,宣傳一下鄉里的要求和形式。

在宏偉嘹亮、雄壯有力的音樂聲中,帶八一的五角星從屏幕中爍著出耀眼奪目的光芒,「八一電影製片廠」七個閃著亮光的大字撲入眼帘,我們的心也隨著那光波而激動著、跳躍著,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在打麥場上放電影是最好的地方。那可是世界上最高級、最寬暢、最氣派、最舒適的「電影院」——鼻孔有無比新鮮的空氣,而且源源不斷湧來,有捻熟的莊稼、田野和村莊的氣息,頭頂有閃爍明亮的星星。頂部是蒼茫無垠的天空,腳下是祖祖輩輩生生息息的大地,有時天空還會飄落雨絲和雪花,和銀幕中的情景融為一體。微風輕輕吹拂著質樸的臉龐,撫摸著充滿渴望的心壁。

我們隨著電影中緊張的情節而緊張不安,隨著戰鬥的激烈而沸騰不已,全身心投進放映片子的故事中,當英雄王成大聲喊著「向我開炮……向我開炮」,我們也激動得似乎要跳起來,站在高處,大聲呼喊一樣;當《上甘嶺》中敵人把志願軍戰士打得爬在地上、被炸彈埋在坑道中,我們便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許多電影的名字像鐫刻在靈魂深處一般,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因為我們看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十次、八次,甚至十多次,像《奇襲》、《渡江偵察記》、《英雄兒女》、《小兵張嘎》、《鐵道游擊隊》、《敵後武工隊》、《平原槍聲》等電影,許多情節和台詞都能夠像一個演員一樣高聲說出來。

看露天電影,颳風是常事。有一點風,銀幕就會被風颳得鼓走大包,風向一轉,大包又癟了下去,有時銀幕被風吹成波浪,一起一浮的,電影中的人物特別是臉型就變樣了,或胖或瘦,或扭歪了嘴,或擠歪了鼻子,令人哭笑不得。有時演著演著,老天爺下起雨來,放映員想停,社員喊著不讓停,有人趕緊拿來雨傘,打在放映機上,人們就坐在小雨里看。小雨絲串過光線看清清楚楚,直到雨下大了,人們才不得不放棄,罵罵咧咧地回家。

本村演完了,我們就跟著電影隊的腳步,跟蹤追擊,一直攆著看。同樣的電影,同樣的情節,可每次感受和興趣,滋味和影響卻因地點不同而大相徑庭。有時候,我們成群結隊要去幾里外的村莊看電影,絲毫不覺得發累和疲倦,相反越是遙遠的地方,越覺得興奮。

到外村子看,就不能那麼有理霸道,不能那麼理直氣壯,那是別的村子孩子的地盤。我們只能規規矩矩,不能亂說亂動,否則就要引發一些事端甚至摩擦出「火花」,最終會吃虧。

路途遙遠的地方,去的遲了,屏幕前面人站了水泄不通,連一隻腳都無法插進去。我們就來到屏幕的背面,那裡的正中間也有人坐著,只是人稀少的多。效果和前面看一模一樣,只是字是反的,看不清楚。這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電影已經看過幾遍,有些情節和內容可以倒背如流、一清二楚,大喇叭聲音那麼大、那麼洪亮,聽得我們照樣如痴如醉,看得我們照樣手舞足蹈,樂得我們照樣興高采烈。

冬季的一天,聽說南陽堡要演電影,我們匆匆吃過晚飯,一路興沖沖急急趕過去,結果到莊子幾百米遠的地方,聽不見半點動靜。不放心,到經常放映電影的地方一看,空空如也,一個人都不見。打聽了半天,才說是放映員臨時改變注意,被王莊的人「強請」過去了,我們不敢鬆懈,像解放軍長途急行軍一樣,馬不停蹄,一路狂奔。抬眼看去,遙遠的地方有些亮光,在漆黑一片的鄉村,顯得那麼獨特而美妙,就像身處貧窮鄉村的我們,在知識和理想的引領下,一步步向城市、向美好的地方勇敢挺進。

微風中傳來熟悉的旋律,激動人心的時刻無法趕上了,因為那聲音預示著電影已經開始了。我們慌不擇路,不敢走大路,時間來不及了。不能走小路,那同樣無法按時到達。只能走直線,跨越深深淺淺的田野,遇見小溝,奮力一跳而過。平時見就害怕的荒涼亂墳地,這時也不覺得害怕了。一路小跑著,終於抵達那個有光亮、有聲音、有看頭的地方,結果才看了個結尾。

記得有一次,天還下著小雨,我們的衣服都被濛濛細雨都淋濕了,等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趕往演電影的莊子時,電影已經結束。怎麼辦?給我們幾個遲到的痴心影迷加演一場,那絕對是不可能的。我們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家裡趕,望著滿頭的濕發,濕漉漉的衣服,先前還沉浸在看電影的興奮中,到那時才意識到回家輕則被父母責罵重則就要挨一頓打了。我們深一腳淺一腳泥頭拌腳走回村子,寂靜的莊子里便傳來幾聲狗叫的聲音……可儘管如此,我們依然不屈不撓地追著一場接一場地看。

那個年紀,那種幸福,充滿不現實的幻想以及唯美的詮釋。但黑白的畫面,上映著的那些足以引起我們激動的故事,那些台詞依舊烙印在完美斑駁的記憶里,時隱時現,那些平平常常、貧窮苦難的日子也變得鮮活了,變得有滋有味了,變得有了生活的意義和朝前奔的念頭。那些露天電影是貧窮生活的點綴和亮點, 那些沾滿銀色月光和雨點的圖案,穿過茫茫原野,密集地包圍了我們所有的記憶和美好的源頭。

後來,電影也換成彩色了,我也進城了,那種激情沒有了,三五年不進一次電影院,偶爾在央視崔永元主持的《電影傳奇》節目里,回味一下露天黑白電影的魅力。

貧富時,我們在鄉下跑幾里地看黑白電影,天天感到很快樂。富裕時,我們在城裡住在院影邊上而不入,日日感到很心煩。

不是我們很無奈,只因這個社會變化快。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愚伯的自留地 的精彩文章:

那些跟著孩子在異地生活的豐縣父母,你們過的還好嗎?
豐縣人過去吃它,是貧窮的心酸;如今吃它,卻是身份的象徵……
鄉事難忘:又到菱角採摘時……
歡口鄧庄:這裡,我終於找到了鄉村最樸素最真實的樣子……
宋傳恩:算 計

TAG:愚伯的自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