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又一棵樹被砍倒的聲音
我生長在天主教家庭,「萬物有靈論」在我的文化中幾乎是邪惡的,然而三十多年來我在部落世界中旅行、拍攝,越發覺得拒絕它是現代世界的缺失。
文 | Phil Borges, 圖 | Jacob Maentz
1521年麥哲倫抵達菲律賓,1565年西班牙人入侵,不久宣布它屬於西班牙。1898年美國花兩千萬美元買下這裡,使它成了美國第一個殖民地。
如今菲律賓看上去一點都不像一個仍保留著原住民信仰、文化的地方。亞洲僅有兩個天主教國家,它是其中之一,你能在各處看到宗教對這兒的影響。但我還是聽說在遙遠的島嶼上,狩獵-採集文化仍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存在著。
菲律賓七千座島嶼散落在南中國海的汪洋上,我的追尋之旅從最大島呂宋島的八拿威(Banaue)開始,探訪這兒的伊富高人(Ifugao),然後往南,經馬尼拉到卡拉棉群島(CalamianIsland),再南下巴拉望島,尋找生活在雨林深處Singnapan盆地的被稱作「岩上部族」的陶得·巴託人(Tau』tBato)。
曾經祈求豐收,現在想要遊客
我們在呂宋島北部伊富高人的領地遇到了Josephe Blase,一位當地木匠,他告訴我在八拿威周圍的山脈中,依然有傳統薩滿舉行神秘儀式,運氣好的話,我們或許能看到一次。他自己就認得山中薩滿,正想找他辦個祈福儀式。
伊富高人在上世紀早期就成了基督徒,傳教士要求他們放棄獵人頭習俗和信奉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不過土著的儀式並未消失,而是轉入了地下。如今教會廢止了對原始宗教的禁令,他們的儀式也就更多了起來。
著傳統服飾的伊富高人
Laya是Josephe的祈福薩滿,一見面他就給我們嘗了嘗檳榔。這裡每個人都咀嚼著它。Laya指導我:「只是咀嚼,不要咽下去。」他還在我的虎口上倒了些石灰粉,讓我像喝龍舌蘭一樣,吞進這口石灰。那感覺就像年少時抽第一口煙——非常嗆。
當天晚上,當地祭祀都聚集到Josephe屋裡,眾人之間傳遞米酒,儀式就將開始。以前Josephe的妻子會請祭司們呼喚神明,保佑梯田能有好收成;現在他們祈求木雕生意能更好,其實祈求的是更多遊客。至於梯田,許多地方已經由於疏於打理而衰敗了。
儀式中
伊富高人認為水裡、山中、空氣里都有神靈。祭司們整夜唱誦,一個好的祭祀能背誦十六首唱詞;幾輪米酒過後,依舊要清楚記得這些唱詞非常具有挑戰力。
我沒喝幾口酒就昏睡過去了,等我醒來,儀式已經舉行了整整14個小時,而且還沒有結束的跡象。這些七老八十的祭祀們依然喝著酒唱誦,全無疲態。
早晨,部落中宰豬,獻祭山神。豬的膽囊最重要,因為要用它占卜Josephe的未來。Laya開始跳舞,拿著箭,待神靈一附體就宰豬,豬的叫聲越響,喚來的神明越多,帶來的祝福也多。Laya說,神靈附體時他會全身發熱。
伊富高人殺雞獻祭、用豬膽囊占卜
取出的豬膽囊飽滿,呈紅色,意味著好運。不僅是對Josephe一家和整個村子,對我們也一樣,預示著一趟順利的旅程。白色的空癟膽囊表示厄運。還好還好。
天主教和薩滿儀式並存
帶著好運,我們繼續向南,到卡拉棉群島中的一座小島科隆(Coron),尋找塔格巴努瓦人(Tagbanua)。
這是個羞澀的半游牧部族,生活在石灰岩島嶼的沿岸。當地有位療愈師Jose讓我非常好奇,他是位天主教徒。傳教士早在我之前很久就到了這裡,島民皈依天主教也都已經很多很多年了。不過這完全沒有影響Jose的力量。他的守護靈是芒果樹里的三個小矮人,還有一位叫Lolo Maria的老婦人,當地人相信她就是聖母瑪利亞。
塔格巴努瓦人能徒手攀岩收集燕窩,也能在海里狩獵
這裡的天主教和傳統信仰相融合的體系讓我著迷。
我們遇見的第一群人是Liam Noro和他的家人,抵達時,他們就站在一小片沙灘上看著我們。Liam熱情好客,很快告訴我此時正是采燕窩的季節,邀請我一同劃著獨木舟出發。
海水清澈見底,他的傳統小船兩邊都有舷外支架。我們到島嶼另一面,一塊垂直峭壁前,Liam說我們得徒手爬上岩壁,上邊有個岩洞,裡面就是許多燕窩的藏身地。這個洞屬於他們家族,祖祖輩輩都在這裡采燕窩。
採集燕窩的岩洞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
在燕窩成為珍品前,塔格巴努瓦人就有食用燕窩的傳統,是婦女產後保健的良方。現在他們大多把燕窩賣到集市上,最終出口中國賣個好價錢。Liam和族人每年一到五月采燕窩,只取小燕子已經離開的,以保證每年都有收穫。
我在村裡過夜,某晚恰逢一位族長過世周年,族人聚到一起,準備祭拜。Anita是逝者遺孀,已服喪整整一年,家中祭台上供著聖象,卻是一派原始信仰的擺法。在之後九天里,村民會一一到這兒來為族長禱告。九天後服喪期算正式結束。
暮色中的村落
塔格巴努瓦人的兼容並包固然讓人著迷,可我還是希望找到更純粹的狩獵-採集生活和原始狀態的薩滿。
從狩獵採集到農耕
我們搭乘小飛機抵達巴拉望島的公主港。巴拉望是菲律賓最偏遠的島嶼之一。從公主港出發,我們要在雨林中向南徒步兩天,才能最終抵達Singnapan盆地,也就是陶得·巴託人生活的地方。這裡被濃密的雨林覆蓋,是菲律賓的邊境,如果這個國家還有鮮少與外界接觸、保持原有生存狀態的狩獵-採集部落的話,很可能只在這裡了。
巴拉望是菲律賓唯一一個沒有受到人口過剩威脅、雨林也沒遭砍伐的地方,1992年島上就禁止伐木了。我們在公主港準備了足夠在雨林中生活九天的物資,由水牛拖著前進。
陶得·巴託人生活在峭壁上,也被稱為岩石上的部族
陶得·巴託人在盆地生活已經有兩千多年,1978年才第一次與外界接觸,一直都比較抵制外來世界,現在外人依然不能隨意到此旅行,我們申請了特別許可,並在當地找到一位可靠的嚮導,以免被陶得·巴託人的吹箭射傷。
陶得·巴託人被稱作「岩石上的人」,雨季他們就生活在死火山上的岩洞中,遠離盆地的濕氣。他們鮮少與外人交易,基本仰賴叢林為生。傳教士在這裡付出的努力得不到回報,最終絕望的離開了。
深入山林的小路
在看似伊甸園般的生活背後,也有著極高的兒童死亡率。我在當地拜訪巫醫時就遇到生病的孩子前來求助。巫醫說孩子的病因是他父親在林中燒火,打擾了山間性靈。這種病因過去鮮少發生,如今越來越多。陶得·巴託人的鄰村裡也有一位生病的男性,他的病因是砍倒了一棵果樹,打擾了山間神明。
族人一直以來都在雨林中過著狩獵-採集生活,這種生活方式對大自然的影響不大。現在,我注意到在山坡的一側,殘破的景象講述著另一個故事:這裡的樹木都被砍倒了——他們正在砍樹造田。如今世界上已經很難看到這個轉變了:從狩獵-採集到農耕社會。
陶得·巴託人逐步放棄狩獵-採集生活,轉向農耕
砍伐、焚毀樹木在菲律賓大多數地方都是非法的,但又很難責怪陶得·巴託人的所作所為,越來越多的低地島民因為資源減少而移居山上,山上的獵物也就越來越少,他們不得不逐步放棄狩獵-採集生活。
陶得·巴託人也在130英尺高的樹上尋找蜂蜜和小鸚鵡,後者在黑市上能賣到500美元一隻。雨季,族人每天能捕到兩三隻,這些鳥最終會出口到泰國和日本。這也意味著,陶得·巴託人進入了從自給自足到賺錢的過渡當中。
老薩滿們碰到越來越多因打擾了山林而生病的族人,有時甚至無法醫治
我不知道他們這麼做是否會打擾更多山靈,讓更多族人生病,他們被迫放棄原有的生活,擁抱新的方式,打亂了與自然之間的關係,可他們有選擇嗎?我遇到村中一位療愈師告訴病患自己已無力醫治他的病灶,請他去尋找山下的另一位薩滿。我聽到遠處山中又一棵樹被砍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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