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的女人啊，百看不厭

《黑色皮革手冊》應該是現在本季度中國網紅日劇了。

這部戲改編自松本清張的小說，米倉涼子2004年演過一個版本，後來反響太好還演了SP。

現在2017年新版一拍出來，繼續受歡迎。

為什麼怎麼拍都不過時？

我覺得一是因為劇情本身的設定沒有過時：一個女人黑吃黑把一群政治掮客和無良商人玩得團團轉。

二是演員選得好。我很喜歡米倉涼子，看到武井咲的新版也還是很驚喜，有不一樣的東西。

壞女人加上華服、紙醉金迷、陰謀、教訓男人……試問誰不想看？

除了中國觀眾熟一些的2004版和2017版之外，日本還拍過這麼多版本，差不多每十年都要拍一次

我們還是先來品品新版吧。

新版女主武井咲和04版女主米倉涼子，看上去是後者更像個腹黑女。

但武井咲扮上之後就完全不一樣了，紅唇和黑眼線令她艷麗華貴，氣場升級

輔以和服則更為出眾。

我常常想，也許只有日本女人才能演這樣的女主角——滿臉堆笑嫵媚萬分，但就透著那麼一股子毫無真心，仔細看還有幾分嘲諷、憐憫，和成竹在胸的得意。

這比《四重奏》里「眼裡沒有笑」的有朱段位又深了幾許。

上一版的米倉涼子更為大氣剛毅，而先天條件小家碧玉的武井咲則是用細微的面部表情來確立腹黑女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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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厲害的是劇情一開始，女主角是任勞任怨的銀行派遣職員，那種熟練勤勞中帶著疲憊的樣子，武井咲也演得，演技很厲害。（期待大結局發揮，但為了不劇透我不告訴你們後面還有啥。）

給不熟悉這個故事的朋友們介紹一下故事設定：銀行派遣女員工（大約相當於編製外臨時工吧）原口元子在工作中發現很多有錢人開設假賬戶避稅，就把假賬戶里的錢取出來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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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銀行是縱容有錢人用假賬戶避稅的，所以女主角吃定了銀行不敢聲張，大張旗鼓地就拿著這筆錢跑到銀座去開夜總會。通過夜總會又認識了那些開設假賬戶的所謂「名流」，再拿著自己知道的假賬細節威脅各路名流，不斷黑吃黑。

所有的假賬都記在一本黑色的皮革手冊上。

相比舊版電視劇，新版的電視劇增加了細節，關於犯罪動機也更細膩了一些。

女主的爸爸欠了巨額債務，走投無路自殺，按照日本法律這筆債就只能伴隨著人命而一筆勾銷，而黑社會威脅了女主的媽媽，強迫她簽字畫押為亡夫還款，並且還撂下狠話：不要再自殺了，不然只能你女兒還了。

女主是一個從小就目睹「威脅手段」的人，所以在她自己的黑吃黑故事裡，她最擅長的就是「威脅」。

有趣的是，儘管一直在記錄假賬證據，但那一筆沉重的巨額債務，女主角是用自己打工的勞動，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還掉的。

那個冊子在她手裡，她一直猶豫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啟用這個核武器。

真正刺激她犯罪的是什麼呢？

是社會的不公平，富人對窮人不公平，男人對女人不公平。

熟悉日劇的人都都知道日本有一種「派遣員工」，沒有正式的編製、沒有獎金分紅、工資比正式員工低，工作內容卻是一樣的。

本來女主角工作能力強，卻只能當派遣員工，看著沒能力的關係戶不斷進入正式員工編製，已經很煩了。

關係戶犯錯，還要派遣員工背黑鍋，才真正激怒了她。

她辭職的那一刻，想認真交接一下工作，寫了工作交接筆記，經理說：不需要，這種工作誰都能做。

我想那一刻也是上帝給這群所謂銀行精英的最後機會，如果經理能表露出同情和抱歉，最後他們也不會被眼前這個女人害得這麼慘。

可誰都沒有當她是一個「人」，只有白眼和不耐煩。為何要關心不起眼的臨時工是死是活呢？

為了還債，女主原口元子白天在銀行當櫃員，晚上還要到夜總會當招待小姐（連這份工作也是派遣，按規定不能陪客人出去），所以貧富懸殊也是很刺激她的一個因素。

她知道高檔消費可以高到什麼程度。

而普通的派遣員工吃一個450日元（26元人民幣）的壽司都像過年。

糟糕的社會，是好人沒好報、勞動沒有報償、勤奮和誠實毫無意義的社會，窮人可能連自己一點點勞動所得都守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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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女主轉身當了壞人，不擇手段。

不，豈止是不擇手段，簡直是把人打倒在地還要踩一腳，搶走別人的錢還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自己把錢數清爽跪著奉上。

原口元子拿走銀行假賬戶存款後，強迫分行長和經理簽字畫押保證絕不追討。

律師在邊上高喊：這樣沒有法律效力！

誰不知道這沒有法律效力呢？這個女人要的是：大搖大擺拿走錢財，讓後羞辱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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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女主角原口元子黑吃黑，都要這樣壓倒性的羞辱性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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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索來的錢，我去取就好，謝謝指教。」

「敲詐了你的不動產，過戶的稅金你出吧？」

一旦變成壞人，就會刀槍不入。

落魄的銀行經理過來告訴她，分行行長受刺激過世了，自己的升遷前途也被毀了。

這個女人只有一臉不屑。她只要想到自己以前遭過的罪，想到這些人如何把自己視作草芥，就不會泛起一丁點同情心。他們再倒霉，也倒霉不過背黑鍋的派遣員工。

《黑色皮革手冊》這個故事經常被賦予「女性主義」的意義，但它到底該如何解讀和定性，是有很大爭議的。

它確實在一個男權的社會中設計了一個顛覆的故事：一個女人在一個任人擺布的位置上，一手抓住那些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的把柄，站到更高的位置上看著他們出糗。

但另一方面，我也會感到有些悲涼。

女主角原口元子，也會熟練地偽裝傻白甜。

當然這種偽裝和討好未必一定帶著性別含義，男人當奸臣，也要從扮豬吃老虎開始。

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利用自己作為女性的特性，來進行欺騙。

劇情設定她做的是夜總會生意。

這是一種什麼生意呢，女人討好男人的生意。

日本夜總會看似有很多規矩，例如明面上是不能賣身的，公開場合大家也都體體面面的，所以才有政商要人每天都跑過去談事。《白色巨塔》里那些精英醫生，也是經常出入夜總會的。

但另一方面，女招待出了夜總會，跟客人發生什麼，就隨便了。皮肉生意心照不宣，媽媽桑們為什麼要招聘年輕的女孩陪酒，除了利用他們拴住客人，還有別的嗎？

劇中其他人不斷地說，銀座的規矩，就是找到了有錢男人當靠山才能當媽媽桑。

女主角原口元子的堅持是：不想要任何男人作為靠山，只想靠自己，絕不出賣自己身體；她認為女人為男人奉獻，根本不是幸福。

可是，如果講女人的尊嚴，養一群女孩去討好有錢的男人給自己掙錢又從何談起呢？

當原口元子手下的女招待波子通過當男人的情人找資金也想開夜總會時，原口元子投以不屑；而出賣色相的波子說，用男人的錢實現夢想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往上爬，而你不知道對銀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言下之意：女人拿男人的錢，和拿一筆來路不明的黑錢，有什麼區別，分得出高低貴賤嗎？

如果原口元子站在我面前，我無法追問她這個問題，好像也太難為她了。

如果只看到《黑色皮革手冊》女主黑吃黑，就說這個是「女性形象的逆襲、崛起」，並且只看到報復社會的快感，我覺得似乎有點淺，有點會錯意了。

女人在這個故事裡，有很多種選擇，但都是很令人唏噓的。

年輕女孩是出賣色相。

有經驗的前輩媽媽桑，習慣了在男人中間周旋，只能用撒嬌來留住客人。

老去的女護士明明有創業的能力和智商，卻為一個男人操勞一生

當男人想甩開自己時她說第一句話是：誰來照顧你那住院的妻子？

女主角看似心狠手辣，對這位聰明能幹甘當女奴的護士，是很同情的，分給她錢幫她租店面，希望她能獨立開展自己的事業。

然而，對方思前想後卻反過來教導她：女人跟男人不一樣，你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幸福，你好可憐。（？？？）

女主角原口元子不走尋常路，手握黑色皮革手冊大殺四方，可她「不出賣身體」的原則有時也顯得非常無力，無良商人強迫她去陪夜，她的選擇是送上另一個女孩，順便讓這個女孩竊取商業情報。

可終究，這個女孩是要用色相來完成任務啊，那一晚，得到了再多酬勞，也是不愉快的。

原口元子心裡，是如何面對「讓另一個女孩代替自己去陪夜」這件事呢？

新版電視劇還剩最後一點，不知道大結局是否會有新的解讀和創新。

原口元子這樣的女主角，30年過去，仍然能戳到觀眾，可見有些問題始終存在，有些情緒仍是痛點。

女性觀眾依然有某些慾望需要通過虛構故事來發泄：厭倦了傻白甜、厭倦了順從和討好、厭倦了女人按照男人的遊戲規則行事，想要看到報復、看到有女人代表自己「向男人開戰」。

《黑色皮革手冊》的確讓女觀眾釋放了某些情緒，但這個故事指向的，還是現實的那些不公正，是一個個被逼無奈的女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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