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誠版西遊:第三回 閬風台真人傳道 花果山孫猴稱王
時光如梭,轉眼間孫猴隨弘一道長修鍊已有三年。什麼煉丹、服氣、守真,孫猴樣樣精通;扶乩、打醮、驅鬼,更不在話下。弘一喜其靈通好學,又授之《黃帝內經》,指點他經絡之學、導引之術,猴兒日習夜研,不久亦學到手。便在眾多師兄弟中脫穎而出,後來居上。時常被人請去行醮儀、療疾痛,吃得一嘴油、兩腮滿,腆著肚子回來。被一方人尊稱為「無爭法師」。
猴兒亦洋洋得意。一日完了功課,無爭陪師父在河畔溜達,抬頭見昆崙山上五彩雲霞,鶴飛鸞徊,因道:「師父,那山上神仙如何,也不過是咱們這種日子吧!」弘一瞧他那副得意嘴臉,又氣又好笑:
「真是井底之蛙!吾等算甚?雖能捉個木趟宅怪,雕蟲小技而已!不能呼風喚雨、白日飛升。日常里吐納避谷,也不過能延年益壽,到頭來形毀神散,與草木同腐。吾嘗聞人言,那昆崙山上的神仙、居金閣碧堂、晶闕瓊室,食千年一熟仙果,飲華英釀就美酒。晨啜甘露以輕身,暮服玉屑以駐顏。有廣大神通,可頃刻之間易滄海為桑田。能凌風騰雲,一日邀游四海..」
猴兒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師父啊,如此說來你還不是神仙?」
弘一擺手道:」說來慚愧。吾曾三渡大河而不逾,只好望洋興嘆,更勿論上崑崙,陟仙階了!」孫猴躍躍欲試道:「師父,依徒兒今日功力,何時能過得三水,入崑崙仙山?」弘一苦笑道:「今生不中,還待來生。」猴兒不信,追問緣故。弘一道:「為師便告訴你這三水之兇險——大河水急浪高,難以行揖;弱水暗藏漩渦,鵝毛沉底;赤焰溪最是難越:明是一泓水,實是一團火,若人靠近,那三昧真火灼一下便皮肉俱焦!自古以來,不知有幾多修仙之人葬身這水火之險!」孫猴聞言,將滿腹驕溢心比作傷心淚:「倘如此,徒兒何時能返傲來國?」弘一惟長嘆。
半年後,弘一忽染病。孫猴晨昏侍候,並無怨言。一日天氣晴好,孫猴攙師父去洞前曬太陽。弘一道:「為師來日不多也!吾身後,汝何往?」猴兒道:「扎筏渡河,雖死無憾。」弘一道:「吾思忖多時,汝與常人不同,卻有一個長處,能過得大河、弱水;只剩下赤焰溪。倘汝心誠,感動天地,或能過得去,就看汝的造化了!」附耳竊竊說了幾句。孫猴如夢方醒,忙叩謝師父。
不幾日,弘一仙逝,孫猴哭了一回,與師兄弟們將師父葬於小昆崙山上、碧霞洞旁,頭朝著大崑崙仙山——這也是他老人家的遺願。眾弟子鳴鐘擊磬,
歌《元真道曲》、《大樂天曲》,誦《靈寶無上度人真經》,念入戶咒、衛靈咒,呼三清四御、救苦天尊;又施「破獄」咒語,開通冥路,授「九真妙戒」,超度亡靈,不墮地獄,不轉畜生。
七日後,眾人都道:「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相約推舉孫猴為洞主以承師位,孫猴堅辭不就。次日清晨,孫猴起個大早,拎個小包袱,裝幾卷經,一身皂衣,悄悄溜出洞府。下了山,沿大河溯流而上。行了半日,眼見得河崖聳峙,古木參天,尋著一個河道狹窄處,兩岸樹木幾乎銜接。猴兒便攀上樹,移至臨水的樹梢,盪悠起來,借枝條彈力,朝對岸飛去。
只聽耳畔呼呼風響,覷著眼前有根手臂粗樹枝,手疾眼快,一把抓往。卻聽撲通水響,原來包袱沒系牢,掉到河裡去了!低首見腳下滔滔黃水,排排濁浪,慶幸一番,下了樹,擇向北之路躦行。
正行間,見一條河,無風無浪,水平如鏡。想是弱水無疑。孫猴擷一片樹葉丟至水面,浮了一浮,便忽地沉入水底不見。孫猴委實吃了一驚。想著「依葫蘆畫瓢」,沿河尋河窄林高處。走了三口,山崖倒是險峻,可惜樹木矮小,不夠尺寸。猴兒又渴又餓,見懸崖上有串野李子,紅艷艷饞人。猴兒口水都流出來了,想摘了吃,卻夠不著。正望梅止渴間,暮地瞧見河壁上核桃般粗的葛藤隨處垂掛,便抓住一根青藤縋下去,飽吃了一頓李子,抬眼便瞅見對面河崖,恍然醒悟!另揀一根粗長的古藤,尋那陡壁凹處,穩往腳,趁一陣河風,猛一蹬腿,盪著青藤鳥兒般掠過河面,落在河灘上,連翻了幾個筋斗,手足擦破了皮,且喜未傷筋動骨。
猴兒歡喜,嘻嘻哈哈笑了一陣,接著走路。眼看著昆崙山近,猛見一條溪流橫在眼前,也不過五七丈寬。深不沒膝,情沏見底。那水中小魚嬉戲,水草柔曼,歷歷在目,端的可愛。孫猴暗忖:「眼見的是條小溪,哪有什麼赤焰?許是道聽途說,誤傳了吧?」脫下草履,要蹚水過,又多個心眼,析根樹枝先探探路。那枝條才觸到水,便忽地縱起一堵火牆,火苗湛藍,異常毒烈,登時一條溪都煮沸了。樹枝頓時成了灰,手臉烤得生疼,猴子慌得往後連翻了十幾個筋斗。回首再看,果然是一條赤焰溪!火高十幾丈,烤得河灘上土裂石爆!孫猴傻了眼,進退兩難,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那昆崙山上有個無極真人,這一日正在丹房指點弟子合葯,忽聞山下悲啼之聲,蘊含幽怨,動了惻隱之心,遂駕鶴去看個究竟。空中見是一個衣冠猴子,更覺稀奇,便落地問道:「你從何處來?為何在此悲泣?」那猴兒正傷心間,見一個訕人乘鶴而來,戴芙蓉冠,披兒色離羅被,玄褐黃裙,壽眉遮日,長髯垂胸,一派逸風道骨,嚴然上仙臨凡。轉悲為喜,慌得叩頭,作可憐聲道:「弟子俗姓孫,道號無爭。自小崑崙來,誠心來拜仙山。不料無緣過赤焰溪。進退維谷,故此悲啼,驚憂大仙,萬乞恕宥!」
無極頷首道:「你能過得大河、弱水,也是個有造化的。然你這名號不好:既無爭,為何來朝崑崙?——也難怪過不了赤焰溪!」遂問道號何人所起,猴兒答了。真人捋須道:「丘陵之師,畢竟小家子氣。我為你易名叫悟空吧!——悟本源空寂,清靜無為,即虛化神,不生不死。」孫猴先謝了道長更名之恩,又道:「『無為』何意?莫非弟子還是無緣入崑崙?」真人笑道:「非也——無為,而無不為也。」猴子喜悅:「上仙答應引弟子入山了!」
便五體投地,再拜。真人樂道:「你這廝倒會見縫插針!」將那白鶴一指,變成一隻紙鶴,袖了,令悟空隨行。孫猴方知仙家手段,出神入化,暗暗欽佩。那真人頭裡走,那烈焰便閃出一道門寬的空隙,只溪水還如開鍋似的熱氣蒸騰。真人笑嘻嘻去蹚水,說來也怪,但行處,逼得那水嘩嘩地注兩邊退。
孫猴心虛,緊隨不舍。霎時過了赤焰溪,入了玉石牌坊。
兩個拾級而上。孫猴抬頭見山上宮闕鱗次櫛比,瓊柯丹桂璀璨生輝,歡喜地連翻了幾個筋斗。過了玄圃,景色愈佳:道旁有開五色花的丹木、可煉不死葯的珠樹,結珍珠、美玉的文玉樹、玕琪樹;空中飛翔盤旋世間罕見的鳳凰、朱雀、紫燕、青鵲、昆雞。忽行芝田蕙圃,嗅流芳遠馨;乍臨龍潭蛟池,睹螭游虯舞。孫猴哪兒見過這般勝景!初時還拘束,行了這半日,便大了膽子,放開手腳,噔噔前頭跑起來。無極喊了幾聲,也不理:不知他沒聽見,還是裝聾。
快至昆崙山頂,孫猴見正面有九追門,又有九口井,圍著玉欄杆,端的壯觀。悟空冒冒失夫從中間那道門闖進去,驀地撞見一棵稻子樹聳立門內。
它高約四丈,干粗五拱,冠如巨傘,綴滿金燦燦、沉甸甸狐尾般的稻穗。猴子樂昏了頭,手兒痒痒,想攀樹摘金稻玩,不料忽地風響,奔來一隻怪獸:
軀體似虎,花紋斑瀾,生著九顆人頭,威風凜凜,朝孫猴撲來!
孫猴驚出一身冷汗,轉身便走,走不迭,叫那人首虎一口叼了,剩餘八頭便要啃他!孫猴魂飛魄散,手足亂刨,大叫:」師父救命!」危急間,無極趕到,一聲喝,那怪獸才鬆了猴兒。孫猴得了性命,忙躲到真人身後,吁吁直喘道:「師父,為何不早告之山上有怪虎,嚇死小徒也!」真人道:「誰叫你沒規矩亂跑,吃也白吃!」撫那獸說了幾句甚,那獸便不再怒睨猴子,去那稻子樹下卧了。悟空道:」師父,這九頭虎倒懼你!」真人道:「『它非虎,乃守門護稻的開明獸。你休要惹它!」孫猴諾諾,這回老實了,隨無極真人緩行。
便進了天墉城。只見金鐺玉檻,宮宇華麗。仙人濟濟,俱未閑著:或飲宴於雲閣,樂舞於水榭;或牡丹亭里玩六博,瓊花林下打馬球;又有仙姬嬌娘陪侍答應,美目流眄,粉香四溢。孫猴看得目瞪口呆,正揣摩真人居此間如何修行,卻見老人家皺著眉穿城而過,行過一條泉溪,是一片丹木林,花綻五顏,絢爛繽紛,映掩一崗,壁上丹書曰「閻風台」。也有樓字殿閣,卻不描龍繪鳳。修篁古檜夾徑,透出縷縷清幽。與那喧闐城裡相比,端的別有洞天。孫猴正行間,忽聞一陣歌聲:
混式空教起,元始正塗開,
赤玉靈文下,未陵真氣來。
便見幾個童子,荷鋤採藥歸來,個個丰神迥異,見了真人,口稱「師父」,侍立一旁。無極便指猴兒道:「這是我新收的一個徒弟悟空。」孫猴乖巧,便與眾學長施禮,眾仙子也還禮,互通名號。
無極吩咐:「引悟空去後院,與他搭個鋪,換身褐帔,教些道現法度。且安定下來。」師兄們便領猴兒去了。
一連幾月,悟空只隨師兄採藥、搗葯、燒火、煉丹,真人也不講經,就頒一卷「天書」——滿篇蝸蚪文,悟空瞠然不識。只兩幅畫兒還算有趣:一幅是些長長短短的墨條,六個一堆,共八堆,圍著一對陰陽魚;外圈畫五行形狀相對應。另一幅一個大圓環,當心連五顆小星,從中心又射出八道線,將圓分成八方。線頭上皆有星座般圖形。數一數,乃是上九、下一,左七、有三,左上二、右上四,左下六、有下八。橫豎斜相加,那星兒都是十五。
悟空解不透,要去問師父,眾人皆勸道:「去不得,去不得!不等你發問,棍子先掄上了。明去明打,暗去暗打,人少單打,人眾旋風打。我等個個都挨過他的大棒子!」悟空疑惑道:「莫非他老人家是掉底的罈子,肚裡沒貨。故此怕人討教?」師兄止道:「莫胡說,豈未聞『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師父實乃空門之祖哩!只是這老頭脾氣倔,不與諸仙拉扯,惟喜獨往獨來,過清淡日子。」悟空嘆道:「這老兒只顧自己獨善其身,卻不兼善天下,苦了我輩也!」眾人陪他唏噓,全無良策。
又捱了三月有餘,這夜玉兔東升,四字皎潔。悟空思起故鄉,不禁黯然神傷。悲了一陣,思忖道:「我來昆崙山,為的便是陸仙階、得大道。這般糊塗下去,何時是個頭緒?今宵便是挨打也要尋師父討教個明白!」遂揣了經書,悄悄去師父庭院。見門扉關閉,剛要拍響,卻聽天井裡有動靜。從門隙一瞅,原來師父在舞棒。端的好棒法!有詩為證:
仙人指路掠飛鷹,玉女採桑出奇兵。
太公釣魚韜晦計,金蟬脫殼閃身形。
夜叉探海動先靜,白虎游嶺擒故縱。
力劈華山為慈悲,回首望月乃寂空。悟空見師父耍罷了,正在收勢。便窬牆而過,高舉經書道:「師父,小徒夜讀黃卷,卻懵懵懂懂,請師父賜教!」
真人拈著棒,月光下分明笑嘻嘻道:「好,好!」及悟空近了,一棒打去,正中腰眼。悟空「哎喲」一聲,噓著痛道:「師父,我是來討教的!」言未訖,又挨一棒,頭上登時鼓起一個血泡。悟空被打急了,索性豁出去,瞪起眼,沖師父嚷道:「你這老叟,好沒道理!弟子虛懷求教,為何一言不發,只顧掄人!」無極方道:」你這廝究竟要問甚?」悟空喜道:「你老人家總算開口了!——弟子一直想問:何為真機?何為至道?」不想無極真人又是一棒,正打悟空心竅,猛然喝道:「『至道』、『至道』!不問自家,卻問老夫!」
悟空捂著心口,猝遭大喝,霎時方知這無上大道用心即乖,開口便錯。
抬頭望天,月輪清澄,輝光如水。頃刻間頓悟空虛自然之本,遂入清靜無為之境。再捧起經文,兩目炯炯,便識得文字,解得圖畫。也不辭師父,轉身去那林下月朗處,蛋吟溪流畔,研讀揣摩。不過四五年,已精通五行玄機、八卦奧妙、九宮真旨。遂得大道,諸陰陽,修得長生不老身。其間又將太乙八方九宮之理演變成八九七十二般變化。經真人略加指點,那悟空無論變人幻物,懼是隨心所欲,出神人化。師父欣喜,遂授他一套三界無敵好捧術。
悟空日夜操練,不久便將一條棍舞的得心應手,神出鬼沒。
那悟空有個毛病,一高興便翻筋斗。這般大喜事,時時想起來都樂,焉能自己!便時常見他庭里翻,殿里翻;無人翻,有人也翻。掀身露體,好沒雅相!也不知挨過多少戒板,積習難改。師父無奈,只好授他一套筋斗雲,叫他騰雲時車輪般打轉,有勁兒在天上折騰。落了地卻要規矩。又令他每天一早別的不做,先上天翻幾趟筋斗雲,再下來做「早課」。這筋牛雲自是不凡,掐著訣,念動真言跳將起來,一個筋斗便是十萬八千里。初時倒覺有趣,至後來累得腰酸腳疼,弄得滿身塵土,只好央師父開恩;師父方免了他這晨練。自此悟空在大眾面前便作者實狀。瞅師父下在,尋個清靜處,卻依舊翻筋斗玩耍。
斯時悟空得了仙體,有了神通,逍遙自在,不在話下。卻說猴子是何等人?有了能耐便「燒包兒」——這一日尋思起初上山時差點兒叫開明獸啃了,
嚼了,遂將清靜心暫且拋下,怨嗔火一時點燃。使個隱身法,潛行至東門,見開明獸伏在稻子樹下一動不動,原來它一夜守護辛苦,正在打眺兒養神。
悟空竊喜。他隨身帶了把飛快的鋼刀。想著這廝九顆腦袋,把中間那個咬過他的砍了,量它死不了,卻又出了氣!便往上摸,准知行了沒幾步,開明獸竟昂起中間腦瓜兒左右膠巡——它將眾首腦耷眼皮睡了,還留一頭望風兒!
悟空忙隱藏了。瞅見玉石井欄,又生一計。拔根毫毛,吹口仙氣,變成一隻大蟾蜍,拋到井裡。那癩蛤蟆便嘩嘩弄水,呱呱亂叫。吵醒了開明獸。
它好生奇怪:這昆崙山四面三十六眼井都是聖水仙漿,不生蛙蟲,不蒙苔蘚,為何有這般動靜?便過去想看個究竟。往井下一探頭,原是一隻癩蛤蟆在水裡。遂俯身去撈。那悟空見開明獸上半截兒都探井裡了,只後身鉤在井欄上,一溜小跑過去,兜襠一掀!那開明獸哪兒提防?撲通一聲栽到水裡,差點兒嗆死。憋不住,只好咧開九張大嘴咕嘟嘟喝水。喝得肚兒溜圓,浮起來。好在開明獸畢竟有些神通,便調理得頭上尾下,欲往上爬,那井壁忒滑,如何爬得上來!悟空在井台上看得清楚,樂得拍手大笑,笑痛了肚皮,笑出了眼淚。
不料卻驚動了無極真人,御風而來,喝道:「悟空,你做的好事!」悟空吃了一驚,便要溜走,叫真人叱住;聽著井裡有動靜,過去一覷,忙將絛帶撇下,救開明獸卜來,先搭到井欄上控水兒。那開明獸吐了一條溪,順山門汩汩往下淌。掙扎爬起來,晃晃悠悠,要與悟空拚命,叫真人止住了。真人轉身罵悟空道:「你這廝枉入空門多年,仍是個懷嗔抱怨的凡夫,名托悟空,實則執有。你自以為修了不死之身,通了幾般變化,便可逞能江湖么?
我料你五十年後,必有滅頂之災!我不能再留你了,速速下山吧!」
悟空方知闖了大禍,再三懇求師父讓他再修行幾載,俟功德圓滿,避過大劫再走。無極道:「再不離去,我將你幾年功果化為烏有!」語空知師意已決,撲簌簌淚下。真人嘆口氣道:「你違逆了道規,為師也是無奈。臨行前我告誡你一言:『嗔是心頭火,能燒功德林』。你若引以為戒,好自為之,或可自救。別人卻任誰也救不了你!」拂袖而去。悟空跪倒在地,遙謝了師父五載教誨之恩,方一步一回頭,下了昆崙山。見赤焰溪、弱水、大河依次橫在眼前,卻無須再赴湯蹈火了。念動真言,扯起筋斗雲,霎時置身霄漢。
哪消半個時辰,已看見東溟大海!
悟空憶想去時顛沛流離多少辛苦,來時騰雲駕霧這般容易,心中悲喜交集。感慨一番,按低雲頭,俯瞰著做來國城堞宮垣街衙陌巷,又見碧波中花果山紅果綴枝,霜林染崖。到底是思鄉情濃,報仇心切,顧不得入宮覲王,先斂雲步降於花果山上。隱身草坡,見無數猴子正忙著摘果子、運果子;幾個虎豹獅牛精怪手持藤條短棍溜達監工。瞅哪個手閑腳停,上去便打。一個青壯猴子挨了打,彎腰撈一塊石頭要回敬,叫老猴死死按住了,勸道:「大侄子,『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頭?』且忍了吧!」另一老猴嘟嚕道:「那石猴說去訪仙學道,回來為我輩做主,這一眨眼十年了,也不見蹤影!」
悟空從坡上跳將下來,厲聲道:「誰道不見蹤影,老孫這不是來了!」
老猴等看見悟空,驚喜道:「你果然來了,學藝事如何?」悟空道:「且拿些果子來吃,再侃不遲!」眾猴便擇些上好的紅棗、山梨、葡萄、椰子、沙果..獻來。悟空正侍享用,那壁廂山獸精怪吆喝道:「怎的罷活了,哪個引頭?可是活膩味了!」悟空霍地跳出來:「是你孫爺爺引頭,倒看你等如何發落!」這幾個妖怪中有知道故事的,便笑道:「這不是石頭縫裡蹦出的老猴兒,十年不見,不知長進沒有!」另個道:「這廝『好了瘡疤忘了痛』,卻又來討打哩!」眾怪呵呵大笑。悟空新仇舊恨咸聚心頭,怒火中燒,因手頭無兵器,瞅身邊有根打棗的竿子,長約兩丈,核桃般粗,便摸起來,舞得呼呼風生,三下兩下把山精打得人仰馬翻,哭爹叫娘,棄了藤條棍棒,狼狽逃竄。悟空一手摸只柿子,一手掄著竿子,邊啃邊追,順嘴角兒滴甜汁,灑了一路。悟空追這幾個虎豹獅牛精怪,見他們呼哧呼哧跑過一道石橋,鑽進洞府,轉身先把石門關上了,那洞門上摟四個丹字:「鵬牛仙府」。悟空笑道:「原來二怪老窠在此,正好堵住窩兒報仇也!」
卻道洞內金鵬大王與牛魔王正摟著鹿妃狐姬飲酒作樂,見幾個得意門生面色如上,闖進來報那十年前挨打的石猴來尋事挑釁,「端的厲害,徒兒不是對手!」不禁吃了一驚。二魔頭再無心吃花酒,忙披掛了,掣兵執銳,出洞迎敵。見悟空氣昂昂站在橋頭,持一根打棗竿子,金鵬撐不庄笑道:「大仙好兵器!」悟空丟了竹竿,道:「殺雞焉用牛刀,老爺與你來個『白手套狼』!」便起個架勢,叫「開門見山」,等那鵬怪上來。
金鵬仍佩戴那五龍鐵爪兒,也亮個招勢。牛魔王鼓吹道:「猴兒,看見沒有,這叫『大鵬展翅』!」悟空覷著鵬怪「展翅」襲來,身子一屈,閃過,金鵬撲個空,下身便見破綻,悟空抬腿一腳,正踢在鵬怪襠里,那怪便無暇再展翅,甩了鐵爪子,捂著小腹「哎喲哎喲」滿地打滾兒。悟空嘻嘻笑道:
「瞅見了么,這喚作『井底撈月』!」牛魔王大驚,令小妖將金鵬大王抬進洞府,揮齊眉棍直取悟空。悟空見他棍法周密,自己又無兵器,便縱身跳到山崖上,念動真言,驅一塊卧牛石,朝牛精打來。牛魔王大驚失色,拚命使棍擋住,只見火星亂迸,石碎棒彎,震得牛怪兩臂發麻。悟空嘻嘻一笑,又趕一座小山飛來打他。牛魔王見狀,方知石猴神通廣大,今非昔比,不敢戀戰,急忙抽身躲進山洞,緊閉了石門。
斯時眾猴懼在一旁觀戰,瞅悟空勝了,皆歡呼雀躍。悟空道:「先別吵呼,魔頭進了洞,奈何?」四老猴道:「洞內多有米糧,又有泉溪流入,一年半載不出洞,也餓不死。如要贏他,只需將崖頭泉源截住,洞中無水,不消三口,他就要開門!」悟空聞言大喜,便令四老猴率一撥小猴,去山頂築壩子截水源。不多時,那溪水改了道,自崖頂漫下來,在洞前掛了一道瀑布帘子。悟空笑道:「若俺降滅二魔,佔了山場,便叫此洞為『水簾洞』!」
話才說完,四老猴納頭便拜,口稱「大王」。悟空擺手道:」伙一堆耍著玩兒,叫甚大王!」眾老猴道:「你言辭有王者之風!且武藝高強,堪為大王!」群猴見老猴拜,也呼啦跪倒一片。悟空高聲叫:「便是稱王,也等擒住魔頭。且起來,且起來!」正說間,忽聽洞門吱呀一聲開了,水淋淋鑽出牛魔王,血淋淋拎個物件,扔在地上,朝悟空拜道:「大王,這鵬怪佔山十餘載,多行不義。小的故此滅了這廝,將功補過!舊日罪愆,萬乞海涵!」便呈上首級。悟空笑道:「你棄暗投明,殺了魔頭,便可折罪。起來吧!」牛魔王道:「謝大王不殺之恩!請大王入洞為主!」
悟空歡喜,被眾猴簇擁進洞,踞在虎皮交椅上,接受大眾朝賀。牛魔王悄聲進言:「大王稱尊,可論功行賞,也好籠絡人心。」悟空點頭:「兄弟說的是!」便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之意。分封四老猴為青、白元帥,朱、玄將軍。又道:「我等這般快捷佔據山場,老牛功不可沒!」遂封其為國師。四老猴雖覺突兀,一時也無話說。「國師」即道:「大王萬千之喜,焉能無酒!可令排宴,大王好與民同樂也!」句句說到猴王心窩裡。牛魔王就將適間金鵬大王備下未享用盡的山珍海味獻上來,又上些時新果子。
悟空便與眾猴開懷暢飲不提。
卻道那牛魔王畢竟佔山多年,整飭山寨一應事務皆熟。悟空也借重於他,言聽計從。一日在水簾洞晚宴,牛魔王乘猴王高興,進言道:「大王既面南稱孤,豈可無后妃嬪姬?」遂招前朝狐姬鹿妃盛妝入席,淫聲浪語,忸怩作態,伺候悟空。慌得那青白二帥、朱玄二將諫道:「亡國之婦,寵之不祥也!」
猴王省悟,頷首道:「眾卿說的是!」遂轟走眾妖女。又吃了一陣酒,猴王出洞解溲,隔海望見做來國萬家燈火,心中一動道:「我當年曾受那國王恩惠,出遊前亦言一旦得道,要為他祓病延壽。」算算歸來已有月余,便要去看看那做來國王,便囑咐眾老猴與牛魔王烙盡職守,看好山寨,自己趁月白風情,騰雲過了大海。要知這一去能否見到國王,且看下回分解。
※海誠版西遊:第四回 思逍遙且居逍遙宮 求如意先得如意棒
※海誠版西遊:第二回 傲來國石猴出世 小崑崙弘一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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