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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族唱」到「唱民族」:基於《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考察

內容提要:《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是一首裕固族人家喻戶曉的民歌,從其「誕生」起就一直在變異中發展;由最初的一首民間小調,經過無數次的演唱,演變成種種有關裕固族的文化記憶。換言之,這首民歌從早期的「民族唱」一步步發展到「唱民族」,其中的「誤讀」及再「建構」從另一角度呈現了始終處於變動中的民族敘事。

關鍵詞:民族唱 唱民族 裕固族 敘述展演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是一首裕固族人家喻戶曉的民歌,幾乎所有的裕固族人都能哼唱幾句。在三十多年的傳播中,這首民歌及其變體不僅成為裕固族的一個文化符號,而且在一次次的展演中不斷地承載和演繹著裕固族文化。一首歌的魅力從何而來?一首歌的魅力又意味著什麼?這是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的話題。

裕固族老文藝工作者白文信在《〈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創作經過》一文中這樣敘述這首歌的來歷:「每當我聽到姑娘們唱起這首膾炙人口廣為流傳的裕固族歌曲《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時,心中自然湧現出一種欣慰的感覺,忘不了為整理、創作而經歷過的一段生活。這首民歌現在已經普遍流傳在肅南草原上,全國也廣為人知。那麼,這首民歌又是怎樣產生的呢?」白文信回憶說,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後,他正在肅南裕固族自治縣蓮花鄉工作。他看到當地牧民自發唱著流傳已久的本民族歷史民歌《薩娜瑪珂》《西至-哈至》等,很受鼓舞和啟發,便經常利用工作之便和自己對文藝的愛好,深入牧民家裡走訪民間歌手,結交了一批民間歌手朋友,其中恩欽才楞(漢名郭懷玉)是他最為敬重的歌手。「他希望我搶救裕固族文化,弘揚民間傳統歌曲。我們在一起時他經常邊喝酒邊隨口唱一些生活小調,還能用裕固語自由套上詞語。」白文信說他聽後感覺曲調旋律非常優美,很有韻味,就馬上把曲調用簡譜記錄下來。因為是即興哼唱,經反覆吟唱才能把曲調確定下來。之後兩人又根據裕固族人的生活勞動習慣,一句一句配上比較完整的歌詞。經過反覆修改,最後創作出一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裕固人里能人多》《裕固族小伙就是我》《裕固族婦女就是我》等具有對唱形式的新式民歌。之後又讓當地牧民學唱,大家非常喜歡。

由於該歌曲比較形象地反映了當地裕固族人的生活,又適於演唱,很快便在蓮花鄉一帶流傳開來。「為了推廣、普及民間歌曲,1980年『五·四』青年節,我倡議,組織在蓮花鄉舉辦了第一次民歌演唱會,在演唱會上,《我是一個裕固族姑娘》等對唱民歌成為最時興的演唱節目,被當時受邀參加的李德明(時任肅南縣文工隊隊長),巴久錄(時任肅南縣文工隊作曲),專門錄音,作了記錄。以後,巴久錄同志又對原創曲調進行部分改編,使全曲旋律更為悠揚、婉轉、自由,保持了濃郁的裕固族風格,給人以更加完美清新的感覺,使歌詞基本保持了原有的風格特點。終於由裕固族女高音歌唱家銀杏姬斯以她特有的演唱風格和優美的歌喉唱出了肅南草原,唱到了北京。」這首歌的來歷大致如此,之後才逐步向外擴散。

1980年,裕固族歌手銀杏姬斯在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中演唱了這首歌曲獲得廣泛好評,並被收錄到《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歌曲集》中。當時標註的版權信息是「裕固族民歌」「,巴九錄收集整理」。1984年,為慶祝甘肅省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成立30周年而特別印製的燙金紀念冊———《裕固之歌》,將這首歌作為「裕固風情」欄目首篇歌曲刊登。1980年,杜亞雄第二次前往裕固族地區專門搜集、整理裕固族民歌,後編輯《民歌集成·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卷》一書,其中收錄了在明花一帶搜集、整理的四首《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變體文本(詳見後文分析)。1994年,肅南裕固族自治縣迎來成立40周年大慶,甘肅音響出版社錄製、出版一盤名為「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卡式磁帶,封面是身著裕固族盛裝的裕固族歌手阿依吉斯。其中第一首是艾勒吉斯(即阿依吉斯)演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1995年,「工作在中央民族歌舞團的裕固族女高音歌唱家,祁連山的百靈鳥,裕固草原的女兒———銀杏姬斯將帶著她沙棗花的郁香,奶茶的芳香,和她那特有的草原氣息,為您,為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獻上了她用心靈演唱的歌曲專輯。」巧合的是這盒由中國唱片總公司出版發行的獻禮磁帶取名也是《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而封面是身著裕固族盛裝的銀杏姬斯。磁帶前言說「《裕固族姑娘就是我》這首優美動聽的歌,就是由銀杏姬斯第一個代表裕固族人民走向全國舞台時首唱。」磁帶文字註明,編詞曲:銀杏姬斯,配器:趙宗純。1999年,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成立45周年之際,西安電視台裕固族編導藺宏在時任縣長邀請下,為家鄉製作出版了裕固族歷史上的第一張光碟(VCD)—《——祝福草原》。該光碟中《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在16首歌曲中位居第10位,顯然已退居次要位置。2004年8月1日是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成立50周年大慶,一首新創歌曲—《——家園》在慶典儀式上隆重推出,同時《家園》MTV當晚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段滾動播出,其聲勢似傾全力打造一首新的裕固族自治縣「縣歌」。當年出版的《裕固家園》DVD中《家園》躍居第一位,而《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在16首歌曲中位居第七位。

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2014年8月1日,在肅南裕固族自治縣迎來成立60周年大慶時,肅南縣人民政府又推出了一組大型裕固族音舞詩話歌舞劇,而歌舞劇的名字就叫《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全劇共四幕,以裕固族傳統文化為主線,以大型視屏圖畫為背景,以《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為主題曲,講述了裕固族姑娘薩茹娜的成長故事,巧妙地運用時空穿梭過渡的方法,用音樂、舞蹈、詩歌和畫面相結合表現了裕固族傳統的宗教、歷史及生活勞作場景,並利用現代科技手段進行全景式呈現;轉換了表現形式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大獲全勝,贏得了自治縣內外觀眾的熱烈掌聲。2015年8月6日,由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民族歌舞團選送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等兩個作品參加了由國家民委、文化部主辦,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承辦的「第五屆中國·呼和浩特少數民族文化旅遊藝術活動」中首屆全國少數民族優秀聲樂作品展演,並獲優秀作品獎。2015年12月,歌舞劇《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又入選甘肅省推進戲劇大省建設優秀劇目展演名單。2015年12月24日至2016年1月,在蘭州各大劇院展演。此次入選展演的22部優秀劇目是從全省申報的46部劇目中,經省文化廳組織專家層層遴選而得。2016年4月歌舞劇《裕固族姑娘就是我》成功入選參加由國家民委、文化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北京市人民政府主辦的「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並於9月5日-6日在北京閃亮登場,成為甘肅全省唯一入選此次全國展演的劇目。新華社記者王博9月6日報道:歌舞劇《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講述游牧民族的故事,「悠遠蒼勁的裕固語民歌,飄過阿爾金山、掠過大漠,回蕩在祁連山巔;茫茫戈壁,陣陣駝鈴講述著一個古老馬背民族的故事……5日晚,歌舞劇《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大劇院上演。一幅幅獨特的裕固族生活畫卷,感染了首都觀眾。」從一首歌到一幅民族生活的畫卷,「民族唱」演繹為「唱民族」。

從這首歌的「誕生」可知,這首歌的曲調是固定的,是甘南草原明花鄉裕固族的一種民間小調。但是三十多年的發展歷程又告訴我們,這首歌一直在變異中發展,由最初的一首民間小調,經過無數次的演唱,已經演變成了種種有關裕固族的文化記憶,可以說一首歌建構起來了一個民族的文化。這首歌在發展過程中是如何演變的?換言之,是如何從「民族唱」一步步發展到「唱民族」?其中又產生了哪些「誤讀」?這些「誤讀」又是如何建構一個民族的敘事,從而達到「唱民族」的效果?

民歌是以口頭歌唱形式流傳和保存的傳統韻文。民歌傳承方式的特殊性決定了任何民歌不可能只有一個文本,因為每一位歌手的演述都是一種再創造。《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的演變非常直觀地向我們呈現出了一首民歌如何將一種文化從個體展演一步步向群體展演、從局部展演向整體展演延伸的軌跡。

這首民歌之所以贏得裕固族牧民的喜歡,主要是「由於歌曲反映了裕固人的實際生活風格,便於演唱。這樣,牧民群眾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在肅南明花地區流傳開來。這組民歌反映了裕固人的生活生產傳統習慣,反映了民族服飾特點,體現了裕固人開朗、淳樸、勇敢的性格。」在此我們對這首民歌的一些固定句式及其變體逐一分析。

(一)「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心中歌兒多。」

這是這首歌的核心和靈魂,傳遞的是裕固族人開朗的性格和喜歡歌唱的天性,而若干個變體,如《裕固族小夥子就是我》《裕固族婦女就是我》《裕固族老人就是我》等彙集在一起就形成了群體展演的兩個關鍵詞—「——裕固族就是我」「裕固族喜歡唱歌」。

(二)「閃光的珠寶頭上戴,漂亮的頭面我綉過……」

服飾文化是裕固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裕固族美術,就在他們的身上」。衣領高、帽有纓,是裕固族服飾的一大特點,生活和文化傳統形成了服飾上的審美標準,服飾的樣式、花色、刺繡圖案、花紋都按其民族習慣形成並代代相傳。「水的頭是泉源,衣服的頭是領子」,「帽無纓子不好看,衣無領子不能穿」是裕固族服飾審美的生動寫照。因此這首歌的上述兩句歌詞展示的是裕固族的核心文化———服飾文化。尤其杜亞雄在明花鄉搜集整理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一)》《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二)》《裕固族小夥子就是我》《裕固族婦女就是我》等淋漓盡致地展示了裕固族男女老少從頭到腳豐富多彩的服飾文化。例如:「漂亮的背飾身後戴,美麗的頭面胸前掛,珍珠耳環多好看,繡花袍子身上穿。」

(三)「花花的奶牛我敢騎,……」

這首歌在裕固族人中傳唱了三十餘年,可謂家喻戶曉。但直到2014年6月的一個早晨方引起我的關註:當時我在電腦視頻偶然聽到這首歌,其中一句歌詞鑽進我的耳朵怎麼也揮之不去———「花花的奶牛我敢騎」。我進一步搜索這個視頻的相關信息,內容如下:「裕固族民歌:《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編曲:張磊,演唱者:雷佳」,還有其他信息看不清楚。我想這一定是其他民族的歌手對裕固族文化的誤讀,誤以為游牧民族什麼動物都可以騎。震驚之餘,我想既然是民歌就允許有變體,有變體才有再創作,權當歌手對裕固族文化的想像和發揮。但是,自我寬慰之後這個問題還是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我想歌手再加工創作也不會空穴來風,這一句歌詞一定與裕固族民間的某一民俗事象有關係。

之後我開始翻閱資料,系統梳理這首歌的各種變體。令我驚訝的是,1984年為慶祝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成立30周年印製的紀念冊《裕固之歌》收錄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就有「花花的奶牛我敢騎」這一句,而且標註為裕固族民歌,巴九錄收集整理,這可能是我見到的這首歌最早的官方文本。雖然是內部出版物,但是當時的發行量很大,若干年之後我在不少鄉村牧民家的炕頭書桌上還見到過這本書。之後,2007年肅南裕固族自治縣編輯公開出版的《裕固文藝作品選(歌曲卷)》收錄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仍是1984年版本,其中依然有「花花的奶牛我敢騎」這一句。

我認為,這句歌詞可能是一個筆誤。其實這首歌的這一段主要反映裕固族的生產生活習俗,最初的版本主要反映明花裕固族的勞動和生活場景。例如:

小羊羔子我會放,花花奶牛我敢抓,盛奶的盆盆我去送,客人來了忙倒茶。

五綵線團我會紡,美麗褐子我會織,小羊羔我會放,客人來了我燒茶。

大群的駱駝我放過,金色沙丘我上過,……

駱駝連子我拉過,千里萬里我走過,滔滔大河我渡過,高山峻岭我上過。

其中擠牛奶是有一些講究的,擠奶前先要讓小牛犢吃幾下奶,等把奶催下來以後,要把牛犢牽到旁邊開始擠奶。這時候,牛犢既不能離奶牛太遠讓奶牛不安心,又不能讓它太近干擾擠奶。一般情況下是母親擠奶,女兒在旁邊牽牛犢。牛犢吃不著奶會躁動不安,能把牛犢制服並牽得恰到好處也是一種本事。從已經搜集整理出的這首歌的裕固語版本內容分析,這一句歌詞應該反映的是一種勞動場景。查閱其他資料,杜亞雄整理的資料本是「小羊羔子我會放,花花奶牛我敢抓」,「大群的駱駝我放過」;銀杏姬斯演唱本是「花花的奶牛我擠過」;田自成、多紅斌版本「小羊羔子我會放哎,花花奶牛我敢抓」。「花花的奶牛我敢騎」,我寧願相信這是筆誤,裕固族人對奶牛呵護有加,既不騎奶牛,也不給奶牛剪毛。

在三十多年傳唱當中,一代一代歌手在演唱中都避開了這句不符合裕固族文化傳統的歌詞,但隨著這首歌更為廣泛的傳播並被其他民族歌手接納和演唱,文化的誤讀和民族的想像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這樣的「誤讀」應該及時糾正,否則就不是誤讀而是歪曲。《青藏高原游牧文化》一書有這樣的記述:「除了馬,牧人平時放牧串門也騎牛。騎牛是公氂牛,是專門訓[馴]育的。」所以這句歌詞只能理解為筆誤。

(四)「遼闊的草原我走過,高山峻岭我上過……」

這一段展示的是裕固族人生活的地域環境。明花鄉是一塊「飛地」,與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整體自然環境有別,這裡有長勢茂盛的芨芨草和遼闊的湖灘,有沙漠戈壁,有東、西海子……但沒有高山雪地,也沒有大江大河。這首歌中最初展示的就是與明花草原密切相關的自然環境。例如:

遼闊的草原我走過,金色沙丘我上過。

海子湖邊我到過,海子中間我游過。

只有《裕固族小夥子就是我》中描述拉駱駝走南闖北時,才有「駱駝連子我拉過,千里萬里我走過,滔滔大河我渡過,高山峻岭我上過」這樣的歌詞。

最初整理本中出現的「遼闊的草原我走過,高山峻岭我上過」,是《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和《裕固族小夥子就是我》糅在一起整理的結果,其實描述的並不是同一個地域的生態環境,但是由於裕固族其他地域屬於「高山峻岭」,演唱者和聽眾都熟悉裕固族聚居地的自然環境和文化傳統,大家很容易就接受了。隨著這首歌不斷向外傳播,聽眾不再是單一的裕固族民眾。如果這時候,再用這首歌來展演裕固族地區「遼闊的草原」和「高山峻岭」就沒有具體所指了。如果這首歌還要發揮宣傳、演述裕固族地域與民族文化的功能,那就要發揮想像的空間,讓裕固族地域擴大化,讓草原高山具體化,讓這首歌充滿無限想像……案例之一如下:

祁連山頂我上過,綠色草原我放牧過……

神奇的河西走廊我走過,皚皚的祁連雪山我上過……

上述兩個版本其實在演唱之前已經預設了聽眾———非裕固族,只有這樣才能讓聽眾在歌聲中充滿想像和期待,歌曲的陌生化和神秘化效果也就應運而生;如果聽眾是沒有逾越文化傳統的裕固族民眾,那麼這些歌詞就顯得匪夷所思了。祁連山平均海拔4000~5000米之間,一般而言,海拔高度在4000米以上的地方稱為雪線,冰天雪地,萬物絕跡;而河西走廊東起烏鞘嶺,西至古玉門關,長約900~1200千米。如果對這段歌詞的發展脈絡作一梳理,應該是這樣:第一階段:裕固族一隅———「明花草原」(「遼闊的草原我走過,金色沙丘我上過」)第二階段:從裕固族一隅明花鄉到裕固族其他地區的自然環境(「遼闊的草原我走過,高山峻岭我上過」)第三階段:中國境內的裕固族分布區域(「神奇的河西走廊我走過,皚皚的祁連雪山我上過」)。

(五)「你乾的活兒我干過,不行了咱們比著說。」

這是這首歌的最後兩句,看似無關緊要,其實是這首歌的點睛之筆。這兩句來自這首歌的另一變體《裕固族裡能人多》(這首歌最初的歌名為《裕固人里能人多》),其所強調的不是裕固族人能歌善舞,而是勤勞能幹、自強自立。最初的民歌中並沒有這兩句,整理本出現這樣的結尾,主要是通過對裕固人衣食住行的系列展演,傳遞和確立一種民族自立、自信、自強的信念。所以在之後的各種變體中,這兩句基本沒有變化,代代相傳。

民歌產生於生活,是民眾表達情感的產物。歌唱意味著什麼?中外學界有各種解釋:情感宣洩、吸引異性、娛樂、巫術宗教,減少勞作之苦等,這些見解都有個自的道理。但是對於一個民族來說,我認為,歌唱是一種敘事,是一種文化認同和自我表達的社會實踐。

我們仍以《裕固族姑娘就是我》為例,這首歌誕生時當是「明花草原」的一群裕固族姑娘為了宣洩情感,或減少勞作之苦的自娛自樂。

但是從「明花草原」傳唱出去之後,逐步得到整個民族的認同和傳承,但是在傳承中,生活在民族內部文化傳統里的歌者和聽眾都不可能超越這種文化傳統的約束和規範,面對恪守文化傳統的聽眾,演唱者尤其不可逾越文化傳統。一般而言,集體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一旦演唱者不顧群體力量而超越了文化傳統的規範,聽眾就會拒絕接受。事實上,無論演唱者還是聽眾都習慣和樂於接受這種約束力,演唱者只有在傳統文化的約束和規範之內才能發揮個人的才能。

霍米·巴巴認為,「民族就如同敘述一樣」,有其不確定性。選擇怎樣的講述方式與講述對象密切相關。面對民族內部的講述,講述者不會刻意貼上族裔身分的標籤,文本敘述主題以及作者本人的少數民族身分,會通過字裡行間顯現的本民族文化血脈而確立,並熔鑄為一種文化自覺。

但是,當歌唱變成一種民族敘述時就會超越這種規範和約束,在進入更加廣泛的社會和文化空間時,歌唱的意義在於自我價值的發現和演述,以求同一性和差異性和諧並存。例如,最近搜集到的薩爾組合演唱的《裕固族姑娘就是我》,詞、曲均標記為裕固族民歌,但是歌詞已經超越了本民族文化傳統規範和約束的內容。

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姑娘我心中歌兒多,紅纓帽子頭上戴,珍珠項鏈我戴過。

裕固族小伙就是我,小伙我心中歌兒多,真絲袍子我穿過,不信咱們唱著說。

裕固人胸懷像草原,裕固人體魄像雪山,裕固族人故事在流傳。

霍米·巴巴認為,文化的所有形式都持續不斷地處在混雜性過程中,混雜性就是要超越「我—他」式的等級關係,重新建構一個存在於書寫中「充滿矛盾」的「混雜」空間,沒有一種文化不是多元文化的產物,越是文化衝突激烈的地方,對話越能夠深入,文化才能越加繁榮。

薩爾組合版《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對「裕固族」這一身分的反覆強調和確認,實際是選擇了一種與講述對象———非裕固族密切相關的新的講述方式。少數民族文化要想在歷史長河中保持向前的活力,必須要有差異性和多樣性的相互碰撞和交流。但是這裡也要特別提醒歌曲創作者,反覆強調的身分一定要與一個民族的文化相匹配,文化即身分,歌中要有豐富的民族文化元素,否則就是乾巴巴的「口號」式的表達。

歌唱意味著什麼?歌唱意味著一種表達,但是這種表達不是一蹴而就,恰到好處的表達需要實踐,只有通過無數次的實踐和檢驗才是合理的表達,美妙的表達,即民族「天籟」。對一個民族而言,歌唱也是一個民族的表達。每一個民族都希望有自己家喻戶曉,人人喜歡的歌曲,並為此動員人人參與。秦萬龍在《裕固族歌曲〈家園〉創作記》中對這首歌的產生經過作過生動的介紹,參與其中的既有自治縣縣長、書記、文聯主席、音協主席等官員,也有張千一、屈塬等著名詞曲家。此外,還在地方報社《張掖日報》刊登作品徵集啟事,徵集詞曲八十餘首,完成詞曲創作,又有裕固族歌唱家錄製歌曲,中央電視台黃金時段滾動播出……「歌曲《家園》得到了肅南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和認可,我們期待歌曲《家園》能為全縣各族人民尤其是裕固族人民帶來更多的愉悅和快樂,也期待它傳向更多更遠的地方,把裕固族人民的祝福帶給四方友朋。」

歌唱沒有結束,「唱民族」永遠在路上……

文章來源:《民族文學研究》2017年第3期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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