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全家被逼當乞丐住墓園，他手握重兵，說：絕不造反

文史 09-01

前燕時，他是吳王世子；後燕建立，他是獻庄太子。可惜，老爸回歸，他看不到；兄弟們征戰沙場，他看不見；後燕恢復，他也永遠看不見了。因為他已經死了，死在後燕建立的14年前。那是公元370年，那時的他一定很年輕，年輕得在那個早婚的年代，沒有留下任何子嗣。然而，就在這短短的年華中，他仍留給歷史一道耀眼的光亮。他，就是慕容令。

慕容令，是慕容垂的嫡長子。慕容垂，是那個時代的一柄鋼刀，刀鋒所及，無往不利。他與前燕健兒馬蹄所及，戰勝攻取，從無敗績，打高句麗、滅宇文部、殺沈勁、敗桓溫，環視宇內，天下英雄，沒有一個不讓他揍得滿地找牙的。

慕容垂是把鋼刀，可是，再鋒利的鋼刀，也怕化鐵匠。這個熔銅化鐵的高手，不是別人，而是慕容評，慕容垂的叔叔、當朝太傅，他總攬朝政，指點江山，如太陽一樣。現在，慕容評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這輪太陽旁邊，又出現了一輪太陽，而且比自己更耀眼、更光芒四射。慕容評冷冷一笑，他不想當太陽了，想當后羿，準備張弓搭箭，射掉那輪太陽。他決定利用十歲小皇帝的信任，謀殺慕容垂，讓他日落西山。

要處死一個大臣，辦法很簡單，賜死、刺殺、毒酒，什麼都可以，但要做得秘密。於是慕容評從污衊慕容垂愛妻巫蠱開始，但慕容夫人的不屈自盡，引起了慕容垂的警覺。慕容垂再百戰百勝，也難以抵擋自己人的刀子，他很著急，又不能說出來——太傅殺三軍總司令，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傳出來，會震塌前燕江山的。這江山，是乃祖乃父辛苦打拚來的。慕容垂只有皺著眉頭，繞室彷徨。

年紀輕輕的慕容令走過來，一句話點中了老爸的心事：「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

慕容垂一驚，第一次，他發現他的繼承人成熟了，是宮廷爭鬥和無盡的陰謀，讓他過早地成熟了。他第一次有了倚靠的感覺：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毫無依傍了。

他在心中暗嘆，自己這柄刀快要卷刃了。面前站著的，分明是一把新磨的、即將出鞘的鋼刀。在兒子面前，慕容垂第一次不再堅強，不再掩飾自己，把目前的尷尬處境告訴了他：自己為國忘身，衝鋒陷陣，卻遭受權臣妒忌，現在已無路可走，該怎麼辦？

當時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一場兵變。慕容垂有威望，全國看好；有兵權，三軍統帥；有才能，百勝將軍。如果他登高一呼，帶著士兵衝進朝堂，殺死慕容評，繼而以皇叔身份，輔佐小皇帝，大可稱霸天下，統一四海。這個先發制人的計劃，有人曾提過，只要除掉慕容評，慕容垂就沒有做不了的事。

可惜，慕容垂否定了。原因很簡單，他不願擔當禍亂罪名，怕青史昭昭，不利於己。儘管行大事者當快刀如電，可他卻長嘆一聲：「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

慕容令知道，現在，上策應當是兵變；可他更知道，父親鋒利如刀，更固執如刀。除去此策，還有一法，就是逃出首都鄴城（今河南安陽市區東北20公里）。

將軍全家被逼當乞丐住墓園，他手握重兵，說：絕不造反

慕容令告訴老爸，如果不想清君側，那就只有出逃才能遠禍。他建議全家跑回龍城（今遼寧朝陽）。龍城是前燕陪都，更是前燕龍興之地，這裡健兒如林，極耐苦寒；戰馬遍野，可作坐騎。佔據龍城，就等於有了一塊根據地，有了兵源和後勤保障。可慕容垂反對：這樣做，難道不是背叛燕國嗎？

慕容令搖頭：保族全身，不也是大義嗎？到了龍城再上表謝罪，等小皇帝體諒到父親的苦衷，就可以歸來。此時，慕容垂在前燕的身份，就如周公一般，是皇帝的叔父；而他的避禍，也和周公由於年幼的成王聽信讒言，避禍東國相似。慕容垂心裡慢慢坦然了。

心動不等於行動，慕容令怕老爸放棄，進一步分析：如實在不行，聖上不原諒你的苦心、不幡然悔悟，占著龍城，也可以給自己找塊安身立命的地方，「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聽調不聽宣，一國兩制。

這是很不錯的辦法。因為慕容垂一身牽繫國家，他不能死，也不敢死，他前腳死，前燕隨之就會滅亡。當時的前秦，在苻堅和王猛的治理下，國力如日中天，正對前燕虎視眈眈，但是忌憚慕容垂的威名，才不敢動手。無路可走之下，慕容垂同意了兒子的建議。

既然是總司令出逃，就得秘密準備，組織衛隊、編排人員、準備武器，全都緊張地進行著。當年十一月，一切準備就緒，慕容垂送上假條，借口打獵，帶著手下和幾個兒子，悄悄出了首都，快馬加鞭，直奔龍城。誰知半路上，一個叛徒暗暗逃回鄴城，把慕容垂父子秘密出逃的事報告給了朝廷。這個叛徒不是別人，竟是慕容垂的小兒子慕容麟。他從小不受寵愛，整天受著老爸的白眼珠子，心想，你讓我不快活，我也讓你不快活，於是出賣了父兄。

慕容評樂暈了，本來就處心積慮想除掉慕容垂，一直沒找著借口，現在終於有借口了！他馬上上奏了小皇帝，請他下旨命令將軍慕容強帶著精銳的陸戰隊追擊，一定要活捉慕容垂一家。

這時的慕容垂，由於小兒子不告而別，左右知道事情不妙，紛紛叛逃，他只得帶著為數不多的一些人倉皇逃命。而當前燕陸戰隊的馬蹄像雨點一樣叩擊大地，越來越近時，慕容垂感到，這次，自己這把百鍊刀，就要碎成鐵末了。

又一次，慕容令發出了光芒。他帶著心腹自告奮勇地做後衛部隊。

他帶著部隊，站在黃昏的刀光劍影里，一動不動。追來的慕容強很猖狂，然而還沒等他辱罵的詞句吼出聲來，慕容令長槍一揮，率領一隊士兵散開後衝進了慕容強的隊伍。這是一次短促的閃電戰。慕容強來得快，跑得更快，見此情形，閃電後撤。由於慕容令斷後，慕容強竟然始終不敢強行攻打面前這小股力量，慕容垂安然地解除了後顧之憂。

第一次，前燕人知道，虎父無犬子，慕容垂家裡還有慕容令這顆明日之星。

將軍全家被逼當乞丐住墓園，他手握重兵，說：絕不造反

慕容垂還沒來得及慶賀追兵自潰，壞消息紛紛而來。偵察兵報告，龍城別想去了，路上已經有大部隊攔截，等著他自投羅網呢。後面退不回去，前面有人攔截，想當周公，看樣子朝廷不稀罕。天色漸晚，慕容垂有一種「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的感覺，身上的英氣似乎已經褪盡，無策可施。他回過頭來，看著一路征戰毫不疲倦的兒子慕容令。

慕容令沉默了。他知道，現在幾乎已成絕路了，唯一一條路，就是投奔他國。老爸是燕國的希望，一旦他死去，燕國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會熄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告訴父親，事情緊急，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前秦的苻堅正在「招延英傑，不如往歸之」。慕容垂無奈，又一次接受了兒子的建議：「今日之計，舍此安之！」

既然是流亡，就應秘密行動。慕容垂將隨從遣散，自己和兒子們換上叫花子的服裝，提著籃子，拄著打狗棍，不敢走大路，沿著南山小路，又一次偷偷摸摸，潛伏回了首都。躲在一座墓園裡，陰森森的，比較安全。大家默默流淚，知道前燕完了，前燕的山河不久就會屬於別國。他們捨不得離開父母之邦，可又不得不離開。

慕容令再一次站起來，希望老爸回心轉意，接受過去那條他拒絕了的建議：殺掉太傅慕容評。如果這樣，還可以挽救國家，挽救燕國的命運，畢竟自從慕容評上任以來，嫉賢妒能，不得民心，「人尤忿恨……若順眾心，襲其無備，取之如指掌耳」。然而慕容垂仍然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樣一來等同造反，自己何顏對前燕先烈？

慕容令知道老爸顧慮什麼，他再次勸諫：「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這次，他完全從國家利益考慮。可惜，慕容垂仍不能接受。

「今日之便，誠不可失。」慕容令自告奮勇，願意擔當突擊隊，可慕容垂還是拒絕了。理由，表面看來是擔心事情難成，說穿了是愚忠作怪。他不想背上作亂的罪名，即使國家被他國滅掉，自己也不能出手。但他忘了「毒蛇蜇臂，壯士斷腕」，做大事，問心無愧即可。

他帶著家小，急匆匆走了，走向敵國前秦。他的出走，直接導致前燕民心瓦解，很多前燕精英追隨慕容垂走向前秦。最終，在前秦進攻下，前燕如一座腐朽的樓，轟然倒塌。

前燕覆沒，慕容垂是否後悔，歷史沒有記載，但有一件事可以透露他內心的憤恨。前秦的苻堅非常信任他，他利用這種信任，請求處死慕容評：「臣叔父評，燕之惡來（傳說中的大奸臣）輩也，不宜復污聖朝，願陛下為燕戮之。」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從他拒絕慕容令建議的那一刻起，歷史就改變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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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的愚忠，還有他的臨難寡斷，導致了巨大的損失。損失之大，連歷史學家也難以估量。

公元369年，慕容垂帶著兒子們和親信凄凄惶惶逃到前秦，做了避難的僑民。直到384年，憑藉淝水之戰的機會，他才率領舊部，登高而起，恢復燕國。他去前秦時，43歲，正值壯年；登上後燕皇帝寶座，已經58歲，接近老年。

這是關鍵的15年。如果當年他接受慕容令的建議，殺掉慕容評，輔佐小皇帝，依靠個人能力和一班名臣大將的輔佐，燕國有可能進一步做強做大，統一北國，平定華夏。這樣一來，對國，他不失為忠；對民，不失為善；對先祖，不失為孝。可惜，由於政治上的近視，他沒這麼做。他只是在前燕滅亡的基礎上，白手起家，做了12年皇帝，12年東征西討，後燕還是沒有恢復前燕的疆域。

更為可惜的是，在流亡海外的日子裡，他損失了他的繼承人。

到了前秦，前秦總統苻堅親自到郊外迎接，拉著他的手道：「天生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可慕容垂燕國王子的身份，卻引起了前秦國務卿王猛的警覺。他勸苻堅早早把慕容垂斃了，因為慕容垂不是池中之物，更讓人擔憂的是，他的繼承人慕容令「明毅有干藝，人之傑也。蛟龍猛獸，非可馴之物，不如除之」。

素有仁善之心的苻堅將這個提議堅決地否決了。王猛笑笑，開始單獨行動。作戰時，他以提拔為名，帶著慕容令一塊兒出戰；在前線，他收買慕容垂下屬，悄悄送一封信給慕容令，以慕容垂的口氣告訴慕容令，燕國危亡，自己不能坐視不管，準備回歸燕國，「吾今還東，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發」。慕容令接到信件，不能不信，因為送信人帶來了慕容垂的金刀。這把刀是王猛臨行時向慕容垂要的，慕容垂為了感謝王猛對兒子的「提攜」，竟然真把家傳寶刀送給了王猛。而這件事，身在前線的慕容令一點兒也不知道。

於是，懷著一腔報國熱情的慕容令帶著舊部，以打獵為名，跑了。回到燕國，他才知道上當了——老爸沒有「按照計劃」來與他會合！

面對歸來的慕容令，日薄西山的慕容評毫不客氣地派人殺了這個出色的、總是和自己對著乾的後輩。一個年輕的生命，歷經磨難後，終於停止了腳步。

慕容氏的希望，也隨之被掐滅。

將軍全家被逼當乞丐住墓園，他手握重兵，說：絕不造反

慕容令死後第16年，弟弟慕容寶接替他，當了燕國副統帥，燕國未來的接班人。同是一母所生，慕容寶卻「輕果無志操，好人佞己」。當上太子沒幾年，就帶著八萬後燕國精銳，出征北魏。後燕本來對北魏保持著軍力上的優勢，如果取勝，後燕便可以趁勢席捲前秦，進而統一中國北方。然而慕容寶沒有哥哥的遠見和智謀，一場穩操勝券的大勝硬是打成大敗，數萬精銳被北魏軍一夜坑殺，被殺的慕容氏的王侯名將，不計其數——是為參合陂大戰。而北魏也藉此奠定了統一北方的基礎。

至此，慕容氏元氣大傷，再難恢復，幾十年後黯然退出歷史舞台。

看著大敗而歸的慕容寶，慕容垂搖頭長嘆，以70歲之身，御駕親征。到了參合陂，他看見大燕健兒屍骨滿山，放聲痛哭。這種痛哭，既有對百戰健兒之死的痛心，又有悔不當初的難受和後繼無人的悲哀，更有對慕容令早死的惋惜。可惜，一切都晚了。他隨即咳血，染病，回軍途中死去。

燕國在慕容寶的掌舵下，在風雨飄搖中顛簸前行，人心思亂，不久，就在再次兵變中，曇花一現，凋謝了。如果當年還有慕容令在，也許歷史會很不一樣。慕容令之死，始自慕容評的排擠、王猛的陷害，也與其父慕容垂有關。所以，慕容氏後人對他的痛惜，也只能是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