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志願者的非洲反盜獵之旅
界面新聞記者袁潯傑攝
界面新聞記者 袁潯傑
5月的辛巴威處於旱季,數月不會下雨。南半球正是冬季,海拔1480米的辛巴威首都哈拉雷,白天炎熱,晚上卻寒氣逼人。
經過兩個多月的準備,辛巴威當地時間5月16日下午3點多,中津野生動物基金會第四期反盜獵志願者們抵達了哈拉雷。
本期共有5名志願者,分別是隊長及項目創始人王珂、安全顧問張廣瑞、飛行員於揚、國際防衛手槍協會的射擊運動員王伊琳、翻譯官梁佳俊。他們將在辛巴威執行為期46天的反盜獵工作。界面新聞記者隨行採訪。
志願者合影。從左起,依次是:梁佳俊、張廣瑞、王伊琳、袁潯傑、王珂、於揚
在這46天里,獵物與獵人,盜獵和反盜獵的生死博弈從未停止過。
哈拉雷
哈拉雷舊稱「索爾茲伯里」,1982年4月18日辛巴威獨立兩周年時,政府將首都更名為哈拉雷,現在這裡是辛巴威絕對的政治中心。
和兩年前第一次來不同,王珂與張廣瑞對入境繁瑣的手續非常熟悉。還沒下飛機,王珂就分享了入境申請表的模板。「到時候大家就按這個填,這裡入境很麻煩。」
當地的中國商人宋黎是中津野生動物基金會的主席,她早早帶著司機在機場等待。
1996年,宋黎因為工作被外派到辛巴威。當時辛巴威經濟呈上升趨勢。發現商機後,宋黎果斷辭去了國企鐵飯碗,留在辛巴威創業。
她的好友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當年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帶著上百號黑人工人,去幾百公里外的地方做事,一般人可不敢。」
宋黎被稱為當地「最忙」的中國人。她的工廠生產的鞋子銷往南部非洲多個國家。正是由於多年在非洲做生意的經歷,宋黎在當地擁有非常豐厚的人脈關係。
剛填完表格,宋黎便帶著兩名女志願者去找移民官申報超額的現金。「拿完行李也不要等,直接出去,我會在安檢的地方等你們。」
哈拉雷機場雖小,入關手續卻極繁瑣,管理嚴苛。宋黎希望諸人用最短的時間通過,以免節外生枝。過最後一道安檢的時候,有兩名志願者被態度強硬的海關工作人員叫停。
箱子里的防彈背心被沒收了,雖然這些裝備也將捐獻給公園警察巡邏用,可是海關工作人員仍然表示這是軍用品,必須沒收。最終,在宋黎的努力下,志願者免於被進一步盤查而離開。
宋黎安排了兩輛車把志願者送到哈拉雷富人區一個院子內。這是她在當地的房產之一,佔地上千平米,平時她並不住在這裡,提供給志願者充當在市區的基地。
「你們休整下,晚上當地的朋友會給大家接風。」宋黎把諸人安頓好,又出去張羅想拿回被收繳的裝備。她執行力極強,是個急性子。
雖然王珂和張廣瑞是志願者里的「老兵」,可每次來辛巴威都要為工作許可證的問題犯難。
志願者們想支持當地的反盜獵活動,首先要得到辛巴威政府許可進入公園。如果缺乏技巧,連給當地政府部門遞資料都是一件難以完成的事情。
「所有部門跟踢皮球一樣,」張廣瑞回憶2015年11月的第二期反盜獵經歷,「移民局說,動物保護歸環境部管,先去環境部拿許可;環境部又會讓你去另外一個部門,反正最後踢了一圈,我們又回到了移民局。這就是一個死循環。」
那時幾乎每天早上七八點,志願者們就得去移民局排隊。每天都在這個死循環中轉圈,期間還不能進公園執行任務。
今年的程序走得還算流暢。交完資料兩天後,志願者們被要求去移民局確認資料沒問題,並且繳費,辦理工作簽證的價格是500美元/人。5月19日一早,王珂帶著兩名志願者去移民局找資料。資料是找到了,不過繳費出了問題,工作人員找借口不同意志願者刷卡,他們更願意收取現金。
「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找人。」宋黎轉身去找人解決問題。
一個小時後,宋黎拿著銀行卡,徑直推開移民局負責人辦公室的門,幾句話溝通之後——問題解決了。
雖然工作簽證和工作許可並不能很快下來,但是這次志願者們被允許提前進入Mana Pools。
「生死狀」
辦許可證期間,志願者們還要採購一個月的生活物資,由於有女性成員在,這期的物資採購量幾乎是往期的兩倍。
「以前哪有這麼多東西。上次我雨季來,Mana Pools里的路全毀了,半個月多沒有一點物資能進來。」張廣瑞回憶說,志願者們不得不每天啃發芽的土豆,有一天在廚房找到一塊發臭很久的肉。「用鹽水浸了半天后再炒,一樣覺得很好吃。」
上次任務結束後,張廣瑞瘦了17斤。他回到哈拉雷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家快餐店,跟另一名志願者一起吃了一百多美元的炸雞塊——這些炸雞塊單價只是兩三美元而已。
張廣瑞大學學的是寶石材料工藝學,畢業以後一直在珠寶行業,從事檢測、貿易等工作。他1米8多的大個頭,體重有200斤,為了找礦曾在非洲工作,而且還多次進過多處無人區。此外,張廣瑞在國內也做過動物保護的公益項目——東方白鸛救援項目。綜合來看,他是反盜獵項目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這次進Mana Pools,志願者們除了要帶生活物資,還需要把從中國買來的升降機、無人機、皮划艇等設備帶進去。這些設備是中國國內捐贈給當地公園用於反盜獵工作的。
想把設備運進去並不簡單。Mana Pools的營地距哈拉雷約400公里遠,一般開車需要6個多小時。最難走的是Mana Pools大門到營地這段,全場約70公里,都是非鋪裝的泥土路,極為坑窪。
這次捐獻的設備很多,僅升降機就重達5噸多,一般的車根本運不進去。所以宋黎租了一輛載重量為30噸的貨車。
「這次貨車的租金就要1600美元。路很爛,這是我們能找到的唯一一輛願意承運的車。」宋黎生意上的合伙人,反盜獵志願者們的教官Francesco告訴界面新聞記者。他已經在辛巴威生活了20多年。
按照計劃,5月23日一早,Francesco將開車帶志願者們進入Mana Pools。宋黎要求志願者們儘可能提前到Francesco家準備。Mana Pools規定,由於夜晚視線差,動物們活動頻繁,所以一般情況是不允許有人天黑了還在森林裡開車。
5月23日早上6點,志願者們準時出現在Francesco的家中。界面新聞記者發現Francesco一改往日愛開玩笑的狀態,變得特別嚴肅。
Francesco繞著車子仔細檢查了兩圈,在右前輪正上方的車殼,有一個兩根手指粗的洞。隨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用力颳去洞口邊不平整的漆。
Francesco和他難以忘懷的彈孔。攝影:袁潯傑
他沒有抬頭,雙眼緊緊盯著洞口,這個彈孔是兩個多月前被步槍的子彈擊中留下來的。
2017年3月初,公園收到線報,有盜獵人已經潛入Mana Pools準備作案。Francesco和義大利人齊亞雷里父子配合公園警察設埋伏點。齊亞雷里旅居辛巴威多年,他的兒子小齊亞雷里今年二十多歲,是當地一個非政府組織「贊比西協會」的成員。近年來,該協會發動職業獵人以及有志從事野生動物保護人士,在Mana Pools幫助當局打擊非法盜獵。
3月13日傍晚,齊亞雷里父子和Francesco一起,開車送公園警察換班。在埋伏點附近,車停了下來。齊亞雷里父子並排趴在車頭、Francesco趴在車的左側,公園警察則在附近查看情況。
啪啪啪……幾聲槍響,子彈從Francesco的耳邊擦過,他下意識蹲下來緊緊靠著車輪,子彈擊中車身發出清脆的響聲。
隨後在換班警察的呼喊中,對方停止射擊。
Francesco探身查看,齊亞雷里父子雙雙倒在血泊之中。「一顆子彈穿過了兒子的腦袋,又打進了父親的頭裡。」
開槍的是一名年輕的公園警察。由於灌木叢視線不好,他誤以為來換班的警察是盜獵分子,直接開槍射擊。
最好的朋友就這樣死在了Francesco面前。
張廣瑞說:「更詳細的情況Francesco這幾個月沒有再提過,他很長一段時間情緒很低落。」
Francesco繼續拿著小刀,一遍又一遍用力刮著彈孔旁邊的油漆,他依舊沒有抬頭,從口袋拿出黑色的膠布,封住了彈孔。
這件事情後,Mana Pools公園原園長被免職。志願者們在Mana Pools只能乘坐飛行器、汽車或者快艇巡邏,不允許加入公園警察的步行巡邏。
在基地,Francesco給志願者們做了出發前最後的培訓。
「Mana Pools很美,但是非常危險,那裡是動物的領地,你們要學會和他們相處。」每當有志願者要進入Mana Pools,Francesco都會特別緊張,他為志願者們制定了四條「軍規」:
1.進入Mana Pools後,一切要聽Francesco指揮。
2.任何時候都要仔細觀察周圍情況,因為動物可能就隱藏在大家身邊。
3.任何情況不準跑也不準喊叫,這些行為都會激起動物的進攻慾望。
4.動物雖然很可愛,但絕對不允許主動接近任何動物,動物會覺得你在威脅它,它們可以輕易殺死人類。
「自然有自然的法則。你們要尊重自然,尊重動物,這樣你們將會在Mana Pools有一段奇妙的經歷。」Francesco說,「如果你們不聽我的,在Mana Pools的任何一天,都可能是你人生的最後一天。」
晚上象群突然闖入了志願者的營地
正是因為Mana Pools里十分危險,所有進入Mana Pools志願者都被公園管理方要求籤十幾頁的文件,「其實也就是『生死狀』」。
第一晚
大門是Mana Pools國家公園唯一的通道,有一條狹窄的沙土路。公園建於1963年,面積2196平方公里,是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認的世界自然遺產。Mana在當地的肖納語中,意思為「4個」,Mana Pools表示這裡有很多水池。公園裡生活著大象、獅子、羚羊、河馬、鱷魚、鬣狗、非洲野狗等350多種動物。
辛巴威一度被稱為非洲國家中保護野生動物的典範。但近年來,西方國家的制裁導致該國經濟下滑,政府在野生動物保護的投入上「力不從心」,盜獵事件層出不窮。因此,辛巴威政府不得不將保護區內最珍稀的動物犀牛遷至他處以避免遭到毒手。
從空中俯瞰Mana Pools
Mana Pools是贊比西河衝擊下形成的沖積平原,是一塊完全沒有被開發過的土地,它三面環山,北面是贊比西河,過了贊比西河就是尚比亞。偷獵者多數都從贊比西河進入公園進行盜獵。公園內手機沒有信號,大片的原始森林阻礙了車輛的深入,如果想巡邏,很多時候需要靠步行,有些地方走進去可能要好幾天的時間。
Mana Pools就好像是被遺忘的角落,「偏僻,名氣不大,做出了成績也不容易被關注,所以其他NGO(非政府組織,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不願意來。」
沒有任何旅遊配套設施,Mana Pools一年四季難得有遊客來遊玩,整個公園只有約50名警察。
Mana Pools盜獵現象十分嚴重,公園管理方由於缺乏資金,警察的工資經常都發不出來,更別說巡邏的物資了。「有時候沒有汽油,警察就靠雙腳走著巡邏。」
附近的居民,由於貧窮很多時候甘願充當盜獵分子的嚮導。「他們處在整條產業鏈的最低端,一般也就拿到200多美元。」
這簡直就是偷獵者的天堂。
世界自然基金會(WWF)和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最新發布的《2017中國象牙市場回訪調查》研究報告顯示,2017年上半年,中國非法原牙的價格為每公斤6000-8000元,2016年同期,非法原牙的價格為每公斤12000-16000元。暴利是偷獵者的動力,每盜獵一根象牙,他們可以獲利二三十萬元。
志願者的營地,就扎在Mana Pools的最北面,緊貼著贊比西河。在營地,用肉眼就能清楚看到尚比亞境內度假村的情況。從大門到營地,要經過兩個檢查點,全程約70公里。
大門打開,車還沒完全進入Mana Pools,一股新鮮動物糞便的味道撲面而來。茂密的灌木叢望不到盡頭,一條筆直的泥土路,通向遠方。
車子剛開出幾百米,Francesco突然一個急剎,又倒退了兩米。他搖下車窗,伸手指向右邊的叢林,「你們在Mana Pools看到的第一頭大象。」
順著Francesco指的方向,隊員們卻什麼都看不到。兩分鐘後,樹枝晃動了,一頭兩米多高的大象從樹林里緩緩走出來,然後又消失在樹林里。
王珂說:「這就是Francesco感知動物的能力。有一次,我們走進了獅群都不知道,還是Francesco提醒我們,再帶我們出來的。」
5月23日晚上6點多,Francesco的車終於開到了反盜獵營地。這裡是Mana Pools唯一一個NGO的固定營地,而且特許建了硬質地面的廚房和廁所,隊員們則混居在一個大帳篷里。營地依託Francesco的私人度假酒店建成,就在距酒店約100米的樹林里。
營地附近的象群。攝影:袁潯傑
Francesco在辛巴威旅居、經商20多年,積累了不少人脈和財富,他被當地政府特許在Mana Pools建一個度假酒店。酒店就建在贊比西河邊,材質為全木,有一個幾百平米的開放平台作為大廳,這裡也是志願者團隊的反盜獵指揮中心。
Francesco曾提及,他的夢想是沿著贊比西河建立動物保護的王國,Mana Pools是他的第一站。
「今晚你們好好休整,明天正式開始工作。」
太陽落山,叢林里一片漆黑。動物界的生死大戰即將上演。
嗚……嗚!嗚……嗚!斑鬣狗的叫聲在寂靜黑夜裡顯得十分刺耳。
這是斑鬣狗在歡迎新來的客人。每當外來者進入斑鬣狗的地盤,它們就會小團隊集結,夜晚在外來者附近吼叫,以此來嚇唬外來者。斑鬣狗能感受到對方的恐懼。如果志願者們害怕了,它們就可能衝進營地來。
張廣瑞為了保證團隊的安全,做了兩根2米長的長矛。走進樹林中,張廣瑞在前面開路,界面新聞記者走在最後,觀察身後的情況。
黑暗緊緊包裹在六人隊伍的周圍,幾束強光手電筒射出的光線,交替在隊伍的四周掃描。
「停!前面有東西!」
在斑鬣狗聲音傳來的地方,志願者們發現樹林里有幾雙綠色的眼睛盯著大家。Francesco 判斷,「應該是黑斑羚,我們從另外一邊走。」
回帳篷的路雖然只有一百米左右,但是隊伍走走停停,花了平時兩三倍的時間。
王珂和張廣瑞告訴第一次來的志願者:「以後你們在樹林里走,都要這樣觀察。最危險的時候,就是你們掉以輕心的時候。」
回到帳篷後,張廣瑞並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拿著長矛又在帳篷附近用手電筒照了一圈。果然發現有3隻斑鬣狗在二三十米遠的地方來回走動,眼睛虎視眈眈盯著新來的客人。
張廣瑞學著斑鬣狗的叫聲,對著它們大聲吼叫。「讓它們知道,我們不怕它們。」斑鬣狗聽到聲音後,立刻消失在黑色的背景之中。
睡前張廣瑞再次提醒隊員:「我現在封帳篷了,晚上聽到任何聲音不要叫,出去上廁所也不能單獨行動,大家一起出去。」
伴隨著斑鬣狗與河馬的叫聲,界面新聞記者和志願者們渡過了在Mana Pools的第一晚。
偷獵者
5月27日早上的例行巡邏,志願者們發現了疑似偷獵者的蹤跡。
5月27日早晨6點,Francesco拉開志願者的帳篷。「起床了,勇士們,現在去看野牛。」當天早上Francesco就在營地附近發現大量野牛的腳印。
途中,Francesco突然拉起這輛LC76型皮卡的手剎,把車停在距離位於營地不到一百米的大路中間。
靠近樹林的位置,沙土路面上一前一後清晰印著幾排野牛和獅子的腳印。「你們不要下車,獅子和野牛還在附近。」Francesco說。
早上7點,陽光照亮了整個Mana Pools。迎著晨光的方向,Francesco和工人走向河邊。在樹林與河灘交界處,他們發現了一個陌生人類的腳印,腳印的主人昨晚從河邊走進了樹林。
Francesco和工人發現了陌生人的腳印。攝影:袁潯傑
Mana Pools進出只有一個通道,沒有護林員帶領的陌生人,肯定是偷渡進來的人。根據公園的規定,陌生人進入公園可以直接擊斃。
「我沒有辦法確認陌生人的身份,但肯定不是我們的人。」Francesco聳了聳肩膀,對志願者們說,「不過今晚你們可以看到獅子大戰野牛,獅子跟了它們一晚上了。」
當天晚上6點多,剛剛吃完飯的隊員們聽到幾聲大象的鳴叫,隨後獅子的低吼也從河邊傳來。大象很少這樣,只有當它受到威脅,才會大聲鳴叫示威。Francesco示意隊員們上車,跟著他去河邊看看情況。
隊員們跟隨三隻年輕雄獅,一直到了贊比西河邊。皮卡車熄了火停在半米高的草叢裡,獅子也趴下來躲在車頭前不足10米的地方,伏擊羚羊與野牛。
獅子經過的地方,一點聲音都沒有。在黑夜裡,隊員們瞪大雙眼看著獅子的影子,時間好似被暫停。
張廣瑞和王伊琳坐在皮卡車的貨斗里,這輛皮卡的貨斗里被加裝了一排座椅,兩人坐著高過車頂半個身子,輕易可以看到車子周圍的情況。
一束燈光直射進張廣瑞和王伊琳的眼睛裡,打破了黑夜樹林里的靜。
界面新聞記者在車外發現了燈光,於是輕輕打窗戶,告訴Francesco,有人拿著手電筒在靠近。
十幾秒後,志願者們看到強光手電筒再次打出連續閃爍的信號燈,這次拿手電筒的人離大家只有30多米遠。
此時,對面的尚比亞也有人用手電筒回應——兩邊的信號一前一後,而且頻率是一樣的。志願者們馬上意識到,自己誤入了偷獵者的接頭點。
偷獵者一般隨身帶槍,而志願者們此時沒有任何防備。
如果發生交戰,首當其衝的就是坐在車外的王伊琳和張廣瑞,王伊琳緊張得蹲坐下來,緊緊抱著張廣瑞的腿。
Francesco突然發動車子,掉頭轉向。拿手電筒的人被驚動了,立即關掉手電筒,沒入黑夜中。車子徑直開向燈光最後消失的地方,人不見了。轉了兩圈後,Francesco把車開回度假酒店,拿了三把槍和熱成像儀,再次開回河灘。
王珂用熱成像儀探測到在河灘上面的樹林里,有人形的物體在跑動,確定是一個成年人的體型。等車再開過去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任何蹤跡了。
在河邊巡視了一圈的Francesco,並沒有找到可疑的船隻。他回來告訴酒店的員工,最近要提高警惕,有陌生人出現在營地附近。
在志願者執行任務的46天里,盜獵和反盜獵的生死博弈從來沒有停止過。
6月的第二個周末,辛巴威萬基國家動物園有至少10頭大象(9頭成年象、1頭幼象)氰化物中毒而死亡。
其中在動物園的南部被害的四頭大象的象牙已經被偷獵者砍掉,並且偷走。另外兩頭在北部遇害的大象(1頭母象和她的孩子)的象牙還完好地保留著。
根據界面新聞記者在辛巴威華人網上查閱到的信息,野生動物觀察組織Bhejane Trust的負責人Trevor Lane透露,公園和野生動物管理局已經派出專業人員追查此事。
「偷獵者留下了一個裝有氰化物和鹽的大桶。估計還有一些其他的動物如禿鷹被毒死,但現在具體的數量還不確定。」
三角翼
盜獵發生後,Mana Pools的園長尼亞孔巴告訴志願者,最近他們收到線報,還會有偷獵者潛入Mana Pools,他們需要擴大動力三角翼飛行器和直升機的巡邏範圍。
志願者們乘坐直升飛機巡邏
這一期反盜獵任務,志願者們帶來了升降機、橡皮艇、無人機等裝備。除了日常的飛行巡邏外,還要調試橡皮艇進行水上巡邏。此外為了清除寄生斛對當地樹木的破壞,需要利用升降機鋸掉寄生斛。
空中力量的支持對於反盜獵極為重要。這是王珂在第一期志願者活動時就意識到的問題。他說服了在國內的飛行俱樂部 ,捐了一架動力三角翼飛行器。
動力三角翼飛行器也稱動力懸掛滑翔機,是航空運動領域中最受歡迎的一種輕型動力的飛行器,上世紀70年代開始在歐洲興起。由於其造價低廉,結構簡單,安全可靠等特點,近年來,動力三角翼被廣泛應用於旅遊、運輸、勘察、農用、防火、航拍、救災等行業中。
雖然捐贈了動力三角翼,但是想讓它飛起來可以不是那麼簡單。辛巴威的法律體系很完善,動力三角翼想飛,需要包括國防部、環保部門、軍方等方面的批准。王珂說,從他們有想法要用動力三角翼到最後起飛,花了半年的時間。後來捐贈的直升機能升空工作,更是花了一年的時間。
尼亞孔巴說:「我們在空中飛行兩個小時,基本可以繞整個國家公園飛一圈,開車的話,旱季需要一整天甚至更久,雨季則基本無法實現。」
動力三角翼和直升飛機同時出動
Mana Pools面積不小,保護區內道路崎嶇,一些開車需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到的地方,駕駛動力三角翼30分鐘即可到達。在巡邏中,動力三角翼可以飛得很低,能夠360度無死角地監控整個保護區,巡航距離達300多公里,時速可達80公里。同時,它在空中巡航時產生的聲音可以傳遞到方圓幾十公里,對偷獵者有很強的震懾作用。
尼亞孔巴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動力三角翼對開展反盜獵行動幫助很大。「如果我們得到線報,開車趕到事發地點,通常需要幾個小時,盜獵分子可能早就得手並揚長而去了。」尼亞孔巴說,「有了動力三角翼,我們就可以迅速趕到。動力三角翼對偷獵者的震懾作用也很大,這段時間以來,得益於我們每天的巡邏,Mana Pools已有一個多月沒有盜獵事件的報告了。」
但是在志願者臨走的前兩天,公園警察又在志願者的營地附近發現了陌生人的腳印。警察和志願者們每天都拿著槍,在附近的樹林和水上加緊巡邏。
志願者和警察一起巡邏
「盜獵問題最根本還是因為當地貧窮。」 王珂對界面新聞記者提及志願者項目的初衷,「我們希望找到一個合適的、可持續發展的商業項目,讓當地能獲取資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希望幫助當地發展經濟,從而更好保護動物。」
偷獵根源
辛巴威的窮,從街道的燈光就能看出來。
當地還沒到吃晚飯的時間,外面的街道已然一片漆黑。
由於缺乏資金,辛巴威政府拖欠南非的電費遲遲還不上,當地人都在討論,南非可能會在月底中斷電力供應。如今不僅是路燈,哈拉雷正常的供電也常常不能保障。現在的哈拉雷,早已不是當年的「非洲小巴黎」了。
1980年辛巴威獨立,歐洲國家曾大量投資並提供各類援助,這個國家一度非常富裕,有「非洲的麵包籃子」之稱。鼎盛時期,辛巴威有近千個私人機場。直到現在,在哈拉雷上空飛行時,仍然可以看到地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機場跑道。
彼時的辛巴威,有非常成熟的商業狩獵業態,極少會出現盜獵現象。
改變從1999年-2000年之間開始。辛巴威政府彼時推行土地改革,把白人農場主佔有的土地分給無地的黑人農民,這嚴重打擊了本國農業。
2002年,歐盟和美國認為辛巴威大選存在「嚴重舞弊」,「人權狀況糟糕」,開始全面制裁辛巴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停止金融支持,更使該國經濟雪上加霜。
南部非洲研究與文獻中心2014年的數據顯示,歐盟的制裁給辛巴威共造成400億美元的損失。制裁幾乎終止了所有流入辛巴威的資金。之後辛巴威政府瘋狂超發貨幣,激進的經濟政策讓該國經濟不斷下滑。最終在2009年,辛巴威宣布停用津元,開始實施以美元為主的多貨幣體系。
目前,辛巴威發行了與美元1:1掛扣的債券,用債券代替貨幣在市面上流通。由於銀行缺錢,市民去銀行取錢按人頭限額,不同銀行規定不同,每人每周可取的現金數量不同,約150美元-600美元不等,其中有一半使用債券代替。
王珂經過深入了解得出的判斷是,如果當地旅遊業更發達,可以更好遏制盜獵的現象。「一般盜獵都是發生在雨季,由於雨季公園會封閉,不允許遊客進入。公園裡沒有人,盜獵分子就有偷獵的空間。」王珂說,如果公園的人氣旺,盜獵分子就很難有藏身之處。而且,旅遊獲得的收益公園又可以用來投入反盜獵工作。
志願者
王珂是辛巴威反盜獵項目的創始人。他戶外經驗豐富、體能極好,是登山、滑翔傘運動員。2008年汶川地震起,就一直從事救援工作。2012年11月,緬甸水災開始,他和藍天救援隊的隊友開始走向海外,進行國際救援。
「最早做這個項目(反盜獵),並不是從動物保護的角度來考慮的。」王珂說,「我們認為中國是一個越來越強大的國家,不能只考慮我們自己的事情,應該要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這種國際責任,一方面中國政府會去承擔,另一方面中國民間也應該去承擔。」
選擇什麼樣的事情去做?王珂認為應該是選擇跟中國人更有關係的事情,所以想到反盜獵。
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象牙市場國之一,在動物保護方面受到了很多國際上的質疑,「我希望通過我們的工作,改變世界對中國人的印象。」王珂說。
中國在動物製品消費需求如此之大,主要還是受到文化的影響。例如:象牙雕刻的藝術品、中醫對於犀牛角的需求。
在動物保護方面,中國已經做出了很多努力。2007年召開的聯合國《瀕危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締約國大會同意,中國和日本可以一次性從南部非洲三國購買合法的庫存象牙,以給相關產業提供轉型的緩衝時間。其中,中國獲得62噸,日本獲得40噸。中國對象牙市場採用特許經銷制度,象牙製品配有國家林業局一對一頒發的收藏證。中國還對象牙供給做出了限制,規定每年只向市場投放約5噸象牙。
目前,中國有象牙定點加工企業34家、象牙定點銷售場所143處。
2016年12月31日,中國政府明確表示,在2017年3月31日前,先行停業10-15家象牙定點加工企業和50-60處象牙定點銷售場所,其餘的將在2017年12月31日前全部停業,分批停止國內商業性加工銷售象牙及製品活動。
《人民日報》2017年4月15日的報道稱,中國針對象牙交易的「亮劍」行動收效明顯,目前國內市場的象牙批發價格同比下降了30%左右。
王珂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對於全面禁止象牙貿易的效果,政府方面也在多方面考察,同時也在研究是否有更好的方式來保護野生動物。」
2015年1月,最早的一名志願者在王珂的安排下來到哈拉雷。王珂回憶說,「我們去到大使館,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也懵了。他們覺得是件好事,但是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當時大使館出了一份公函,把志願者介紹給辛巴威官方機構,並介紹了宋黎等當地的中國商人予以幫助。在嘗試與多家NGO機構開展各種模式合作都被拒絕的情況下,2015年9月1日,宋黎、王珂和辛巴威國家公園管理局共同發起成立了中津野生動物基金會。
志願者和警察一起巡邏
辛巴威環境、水利和氣候部長奧帕·穆欽古里在成立儀式上說:「中津野生動物基金會是辛巴威政府與中國私人之間開展的第一個正式的保護自然資源的合作項目。」
(未署名圖片為中津野生動物基金會反盜獵志願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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