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與國家建構
編者按
在上期的「史學專題」欄目中,本公號特別推送了三篇關於美國歷史上種族主義和歷史記憶方面研究的文章,可稱為「種族與政治」專題。這期推送在學術界產生一定影響,遼寧師範大學歷史文化旅遊學院高岳老師為編輯部推薦有關美國種族主義的數篇文章,編輯部將節選其中五篇文章的部分內容,以「種族與國家建構」為題在本公眾號推送,以饗讀者。如需全文閱讀,可在本號後台回復「種族主義」獲取完整文章。
生源論與19世紀中後期美國歷史的解釋模式
高岳《史學理論研究》2014年第2期第91-97頁
生源論是以種族差異來解釋自由的起源和民族精神的觀念。這種成熟於德國的理論指出,自由的精神源於古代日耳曼人並由此發展出近代的代議制政府體制。從19世紀中期開始,生源論在美國進一步被發揚光大。浪漫主義史學家在探尋美國國家特性的過程中,引入生源論來證明美國精神的獨特性及美利堅的民族使命。19世紀後期,在科學的歷史學建立起來以後,美國的專業史學家仍然以生源論為解釋美國歷史的模式,以彰顯建立在英式自由基礎上的美國民主制度的優越性。到20世紀初期,美國的史學發展與探尋國家特性結合在一起。其中生源論為美國的國家構建提供了理論和歷史的依據,卻使美國的國家歷史敘述中不可避免地帶有失真的成分。
生源論在美國最初出現時主要是為了證明代議制政府制度的合理性和優越性,由此證明這個國家的優越性。托馬斯·傑斐遜曾對代議制政府體制和英式法律體制與其盎格魯一撒克遜起源產生過濃厚的興趣。生源論同時也意味著,從英國和北歐來到美洲的那些「原有的美國人」(old Americans)才是「真正的美國人」(real Americans)。倡導美國文化獨立的拉爾夫·愛默生對於種族理論也表示出贊同的態度。他對如下觀點進一步發展:正如子女繼承了其父母的外貌和內在性格,種族的生理特徵和內在屬性也不斷地傳承下來。因此,種族是理解人類歷史不可或缺的因素。在其《英國人的特性》名為「種族"的一章中,愛默生提出:「難道不是種族的原因嗎?它令數以千萬的印第安人臣服於來自北歐的島民治下。種族的確令差異涇渭分明:所有的凱爾特人都是天主教徒,所有的撒克遜人都信奉新教;凱爾特人擁護統一的權力,而撒克遜人則熱愛代議制原則。種族的因素確實具有無法控制的影響,在兩千年里,無論猶太人在哪裡落腳,都保持著相同的特徵,從事同樣的職業。種族的影響力在黑人那裡表現得也十分明顯。還有在加拿大的法國人,即使與其親族已經切斷了聯繫,但其民族特性依然未變。
19世紀上半葉,美國的浪漫主義史學家基於從歷史中探尋民族和國家特性出發,開始把這種理論運用到歷史寫作中。他們認為,歷史證明了,進步的特性屬於荷蘭人、英格蘭人和美利堅人,而不是法國人、西班牙人或義大利人。不同民族崇奉的原則是形成這種差別的原因。
19世紀中期,美國雖然已經成為具有獨立主權的國家,但在經濟、軍事實力等各個方面仍很虛弱,在國際舞台上默默無聞。同時,不同民族、種族匯聚起來所呈現的複雜、多樣的文化,不斷凝聚著各自適合這片土地的精髓部分,彙集成為共同擁有的精神內核。然而,由於美國缺乏歷史傳統,美國仍然處於對歐洲文化的依賴和模仿之中,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核心價值觀,從而建設獨立的文化。條頓生源論成為班氏等浪漫主義史學家向美國人闡釋其民族特性以及由此延伸出來的文化傳統的理論來源。他以追溯美國歷史起源回答了以上急待解決的問題,並把美利堅民族特性定格在歷史當中,增強了美國的凝聚力。這正適合了美利堅追溯民族源頭,塑造統一的民族信條的時代需要。生源論極大地滿足了19世紀中葉美國正在尋求民族(國家)身份認同的心理需求,適應了在美國正不斷蓬勃起來的民族主義浪潮。
19世紀末興起的科學歷史學家仍然試圖把美國歷史融人不變的原則中,由於德國史學家結合社會達爾文主義發現了條頓理論的新證據,而新一代專業史學家大部分也是在德國接受的史學訓練,所以,條頓生源論仍然是其解釋美國歷史應用的框架直到20世紀50年代,有歷史學家指出,第一代科學史學家仍然在以「今天"的有色眼鏡來看待過去的事實。
19世紀中期,伴隨著美國文化獨立意識的增長,對於美利堅國家特性的探尋是歷史學家急切解答的命題,條頓生源論為這個問題的解答提供了理論上的依據。即使到了第一代科學的歷史學家那裡,雖然標榜不讓現實踏人歷史,但社會達爾文主義和生源論的結合卻能夠彰顯美國的國家特性,並高揚其優越於其他國家和種族的自由精神與民主制度,因此生源論才能夠成為19世紀中期一直到 20世紀初期美國史學持續的解釋模式。通過對生源論的研究,我們能夠看出,美國的史學發展與對民族特性的探尋互相促動,並交織在一起構成了美國精神成長的脈絡。在這個過程中,生源論為美國文化的起源和國家構建提供了理論和歷史的依據,卻使美國的國家歷史敘述中不可避免地帶有失真的成分。
「天定命運」論與19世紀中期美國的國家身份觀念
滕凱煒 《世界歷史》2017年第3期 第69-81頁
19 世紀中期,「天定命運」論在美國人開疆拓土的狂瀾中應運而生。它建立在清教使命觀和美國革命的共和主義意識形態基礎之上,意指美國擔負一個上帝賦予的使命,要將自由的區域擴展到整個北美大陸乃至全世界。美國歷史上存在著兩種不同版本的「天定命運」思想:第一種以「自由民主」、「自然權利」和「科技與文明」為核心話語,第二種則是從種族主義和性別觀念的角度加以建構。「天定命運」思想是19世紀中期美國人理解自身及其與外部世界關係的關鍵,兩種不同的「天定命運」思想形塑了充滿內部張力的美國國家身份意識,並對美國對外關係產生了雙重影響。一方面為美國領土擴張提供了正當性話語,另一方面又為美國外交注入了「道義」色彩。
美國歷史上很多重要思想觀念的根源都可以追溯至宗教,「天定命運」論亦不例外。使命觀構成了 「天定命運」思想的基礎,其最早起源於新英格蘭的清教思想,特別是清教徒對自身身份的闡釋。
經過激進擴張主義者的改造,「天定命運」思想的內涵與價值取向發生了重大轉變,「種族主義」與「性別」觀念成為「天定命運」思想的核心話語,它的道義色彩逐漸褪去,轉而充斥著「武力征服」、「種族滅絕」和「性別歧視」的語言。
不同於長期侵染於歷史與傳奇之中的舊大陸國家,19世紀前期的美國還是一個稚嫩的共和國。獨立戰爭勝利以後,因革命熱情而強化的國家身份意識逐漸減弱,並且受到地方主義、南北差異、黨派認同等其他身份觀念的反覆挑戰。這種身份混亂的局面促使一批美國精英努力去建構一個統一的國家身份。從這一歷史語境下看,19世紀中期「天定命運」思潮的興起不僅服務於美國的領土擴張,還代表著美國精英構建國家身份的一種積極的嘗試,反映了當時美國人對美國的國家特性、國家目標和國際角色的思考。
一個國家的自我認識包含了其國民對國家是什麼,以及它同世界的關係等極為廣泛的看法,這種自我認識構成了這一國家對外政策的思想基礎。兩種不同版本的「天定命運」思想反映了對美國國家特性和身份的不同看法和國際觀念,因而對美國對外政策產生了不同影響。
需要指出的是,兩種版本的「天定命運」論實際上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互為作用。它們共同建立在使命觀的宗教思想基礎上,擴張與介入國際事務都是其題中應有之義。此外,它們不僅形塑了美國的國家身份,還闡釋了如何將新的領土納入聯邦。在這個意義上講,「天定命運」論及其實踐可被視為美國「國家建構」的過程。
論托克維爾對美國種族問題的認識
胡錦山 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6年第3期 第127-135頁
《論美國的民主》是法國政治思想家托克維爾在19 世紀上半期完成的一部巨著,對該書的研究和論述不勝枚舉,但基本未涉及托克維爾關於美國種族與種族關係的認識。事實上,托克維爾通過實地考察美國土著居民和黑人的困境,對美國白人和黑人與印第安人間的種族關係進行了詳盡的評論,指出作為支配群體或多數人群體的白人不僅在法律上有權界定自身,而且還能通過自身歷史和文化界定社會價值觀,建構種族差異,美國的種族社會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同時也是一個不斷被社會建構的過程。白人特權和種族主義根深蒂固存在於美國的法制和民情中。托克維爾還分析了基於白膚色的財產權和白人特權對白人產生的負面效應,他認為,白人從作為統治民族中獲得的心理利益蒙蔽了白人,使他們看不到這一體制對他們徵收了實質上和精神上的重稅,他也由此預見到種族關係在美國難以得到改善。
托克維爾反對美國民主實驗的肯定讚歎,對美國種族關係的未來充滿了悲觀的看法,在此他「使用了一些現代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的觀點,認為從歷史上看,美國發展出了一種統治民族民主政治」他指出白人特權和種族主義根深蒂固存在於美國的「法制」和「民情」中,除非對整個體制徹底改變,否則美國種族關係不可能和諧。托克維爾對美國種族差異和種族關係的評價,顯示出其深刻理解種族主義在建構美國民主政治中所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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