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身體不健康?消除肥胖就是不健康?
這樣說之前我們應該思考,健康的標準,並不只有體型苗條一種。更何況,若要談風險,「歧視」造成的健康風險卻被大大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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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肥胖卸除污名,最難回應的一句話,大概就是「減肥才健康」了吧。
任何「肥胖不代表懶惰」、「肥胖也好看、性感」的倡議,對上醫療論述,一桶冷水便潑來:「管你是怎樣的人?胖就是不健康,請為自己負責。」肥胖的形成,實不能歸因於個人的生活習性,也跟遺傳、社會文化脈絡等因素有關,「減肥」更不是人人都有條件做到的事。但這部分,我不在此細談。借本文,我想說的是:減肥不是健康唯一解;致力消除對肥胖者的歧視,正是肥胖者追求健康的行動。
當代人們使用健康論述,最大的問題,就是把身體視為客體,而非活生生的主體。肥胖者僅被看成一具不符合醫療統計數據(如BMI、體脂)、「有生病高風險」的生理機器,卻不是積極追求美好生活的「人」(除非他正在減肥);那些尋求身心安好的重要願望(如:想無條件被愛、被接納),在醫療定義下,被貶抑得卑微、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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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衛生組織(WHO)」綱領對「健康」的定義,乃「一種生理、心理、社會各方面皆安適的狀態,不僅是疾病的消除」,這定義有它模糊的詮釋空間,但相信若說「健康」須兼顧生理與心理狀態,大家應能接受。在此,我並不是說客觀醫學數據不重要、都別管,而是,當我們想像健康時,不能只剩生理數據。
就算我們只談生理數據,也須注意,當人們說「肥胖不健康」時,肥胖多半被視為「風險」,而非「疾病本身」。肥胖不等於「肥胖併發症」。至於肥胖併發症有哪些?肥胖有什麼「罹病風險」?卻時有異議。如:肥胖長期被視為跟心臟病罹病率有關,但據美國醫學會雜誌《JAMA Internal Medicine》2016年的論據,肥胖卻可能不會增加心肌梗塞或過早死亡的風險。同樣地,我不是要說「肥胖與任何罹病風險都無關」,也不是說各種數據都不可信,只想反問:我們對於身心健康的想像,難道只是去符合(可能隨不同文化歷史時空浮動的)標準數據,就好了嗎?若有人一輩子身體都不符合醫療標準數據,卻快樂滿足、不麻煩他人地過完一生,那他在世時,算不算健康呢?
更何況,若要談風險,「歧視」造成的健康風險卻被大大低估。《Health at Every Size(暫譯:每種體型都健康)》的作者 Linda Bacon,本身為營養學與健康衛生學者,她提到,對人們造成健康傷害的是對肥胖的偏見,而非肥胖本身。早有許多研究指出,歧視所激發的羞恥感,讓肥胖者長期處在精神壓力中,而更容易生病。很多人以為用激將法逼胖子減肥,是為胖子好,但肥胖污名非但沒為人們帶來健康,反帶來更多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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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ne E. Blake等公衛學者2013年在《Journal of Obesity》發表的研究,調查橫跨15年,追蹤樣本超過19000人(含不同性別、種族、階級),就發現:對自己體重越感到滿意、越喜歡自己身體的人,也越健康、越沒病。人們愛說「心理影響生理」,怎一談到肥胖,就不管肥胖者的心理狀態了呢?致力消除肥胖歧視,難道不正是在「追求健康」嗎?其實,不必引述這些數據,光從我們的日常生活,就可以明顯看到當代身體意象的壓力,是幾乎不限性別、階級與種族地,給人們帶來傷害。
心理學家Deb Burgard 在《Fat Studies Reader(暫譯:肥胖研究讀本)》提到了另類公衛模式「HAES(Health At Every Size,暫譯:健康不限體型)」,並列出五項說明(p. 42-43),我在此做個摘譯:
1. 加強健康:關注情緒、體力和心靈的安適,而不把焦點放在減肥或達到某種理想體重。
2. 體型與自我接納:尊重並欣賞自己與他人互有差異的體態、體型、身體特徵,而不是汲汲營營追求某種理想樣貌。
3. 吃得好的愉悅:「吃」奠基於飢餓感、飽足感、胃口、個人營養需求、享受,而不是逼迫自己服從某種飲食計劃。
4. 「動」的快樂:從事帶來快樂、健康的身體活動,而不是為了減肥或管控身體之類的目標,勉強自己嚴格堅守特定運動行程。
5. 消除體重偏見(Burgard這部分引述自治療師Ellen Shuman與Karin Kratina):我們無法從一個人的體態、體型、體重,斷定他是怎樣的人(如怎麼吃、怎麼動、個性、身心狀態、品格等)。以及,所有身體都是美的、值得的(worth)。
上述「HAES模式」的建議,告訴我們健康並不是追求理想數據,也不一定要減肥,重點是學習如何聆聽自己的身體需求,以協商更合適、舒服、不過度壓抑的生活型態。我認為,它的核心意義是把人作為主體而非客體,把追求健康的行動放回生活中,攸關「解放」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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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健康生活,反抗結構剝奪
當然,上述積極追求健康、美好生活的建議,都不像表面看來簡單,而是需要學習、養成。如:聆聽身體需求以享受「吃得好的愉悅」,需要放鬆的「身體感」、跟食物關係好,讓我們的意向關照身體狀態,能邊吃邊體會口腔、味蕾、胃腹的感覺,認識自己身體的反應、辨識什麼叫做愉悅、舒服(吃跟性一樣,理想的狀態下,都是需要探索與練習的)。
可是,學習聆聽身體感受,需要很多社會條件的支持。當代社會高壓、高速的勞動狀態,勞動者跟食物關係異化、更跟身體異化,吃飯常常不是為了滋養身體、滋養人我之間共食時的關係,而只是休息時囫圇完事的機械活動,或消費主義的發泄紓壓,如狂吃吃到飽應付焦慮(請注意:在此我並非要粗暴評價飲食習慣好壞,更不願把飲食行為歸因個人,而只是粗談文化中人與食物關係的狀態),協商「應付焦慮且可能有害自己」與「吃得快樂、不必過度節制」的界線,更需要練習。不過,每天忙到焦頭爛額的人,時常無法好好吃飯(若是窮,則更沒什麼食物選擇權)、運動、享受生活,又哪有心力學習、拿捏這些界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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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聞里說「過勞肥」做為當代健康問題時,我們應該注意,癥結不應在「肥」,而應在「過勞」。不論過勞肥還是過勞瘦,問題都出在「社會不斷製造痛苦的人、製造不舒服的身體」,而且還無法給人充足的資源去照顧身心。簡言之,「健康」不僅是醫療問題,而更是社會問題。若要肥胖者「追求健康」,便請支持肥胖者去污名的行動,讓不同體型的人,都能安適地生活;若要追求一個健康的社會,則必須抵抗各種結構對我們的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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