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斌：咬文嚼字

咬文嚼字

圖文梁成斌

「留得殘荷聽雨聲」是很有名的句子，在以往的版本里，有寫成「枯荷」的。黃 裳對「枯」字深惡痛絕。想想也是，枯荷一定是深秋或初冬的，殘荷就不好說了，一 陣風雨過後，也許葉子就殘了。人們都同情弱者，這裡和雨打芭蕉的意味是一樣的， 有憐憫在裡面。「僧敲月下門」里的「敲」便很妙，「推」字就不行。正大光明的人 才去「敲」門，那壞人才去「推」，如果推開了，就會進去，進去做什麼就不好說了 。蘇軾的「驚濤拍岸」，「拍」字就很妙，換成「裂岸」、「撕岸」都不行，就沒有 「拍岸」大氣，這「拍」，是君子所為，這「撕」就有了邪惡的念頭在裡面。文人很 會咬文嚼字，其實，咬文嚼字有什麼不好呀。文字發明出來，就是讓「咬」和「嚼」 的。

我喜歡齊白石的印，開一代印風，特別是他的白文印，是從漢印急就章而來的， 被他玩得爐火純青，很是佩服。齊白石的篆刻潤格很有意思，很細緻，很嚴密，讓人 鑽不了空子。他是這樣寫的，「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石小字多不刻，印語 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丑不刻，偶然戲索者不刻。」我想了，除去他不刻的 ，還有什麼能刻的呀。用現在的話說，這叫范兒。你愛刻不刻，關我屁事。大人物就 是這樣，換成你是他，也會這樣說。如果說石頭硬你不刻還有情可原，字小了眼力不 濟也能說得過去，可對「偶然戲索者」這幾個字，還是理解不透，什麼是偶然？什麼 是戲索者？這界限是很難劃定的。這戲索者可是要掏銀子的，可見這戲索者也不是一 般人家所為。這裡一定是齊白石打了伏筆，我對你看不順眼，你就是戲索者，我就能 把你拒之門外。看他的潤格文字，就是咬文嚼字。

西安的名吃肉夾饃很有名氣。饃就很講究，從和面到烤制有很多道工序；肉更是 肥而不膩，吃了很解饞。吃的時候最好要在餓頭上，還得邊走邊吃，嘴要張大，要吃 得滿嘴流油。只是淑女不能吃，它會搞壞了你嘴唇上的口紅。不過這肉夾饃的名字有 些奇特，明明是饃夾肉，偏說肉夾饃。我常常想，他們這樣叫就是想突出肉，便叫肉 夾饃，聽上去肉很多。也許開始的時候就叫饃夾肉，不知哪一位老兄可能聽了不順口 ，才顛倒過來，這一顛倒，道是很別緻。肉夾饃有王婆賣瓜之嫌，可王婆誇誇自己的 瓜有什麼不好嗎？賈平凹曾在一篇文章里就專門提到過這事，說來自於古漢語「肉夾 於饃」，我認為不實。「肉夾於饃」明明是書面語言，怎麼會在民間流傳開來？應該 是典型的咬文嚼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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