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烹刑
烹 刑
清 風(廣東)
周末的農貿市場格外得熱鬧。摩托車、自行車、行人你來我往,不停的穿梭其中,讓本就狹窄的道路,更顯擁擠。道路一年到頭都是濕噠噠的。洗菜水,清洗水隨意排放,人踩在上面發出「卟滋卟滋」的響聲。各種味道充斥著嗅覺,清新的青菜,清香的水果,散發著屎糞味的家禽,腥膩的海鮮混合著醞釀著,充斥著整個農貿市場。道路兩邊擺滿了裝著各種蔬菜和水果的三輪車,不用問就知道,他們都是亂擺亂放的小攤小販,他們無法付的起高昂的攤位費,只能在市場路邊臨時擺起了攤位,城管一來巡查,他們跑的無影無蹤,城管一走他們又各就各位了。毛主席「游擊作戰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戰術每個小販都執行的淋漓盡致。
吳德仁穿梭在農貿市場里,卻與市場的骯髒格格不入。他穿著嶄新的紅色西服,打著紅色的領結,頭髮四六分開,打上摩絲,黑的發亮,就像被母牛舔過剛出生牛犢子的毛,既整齊又滑溜。紅色的皮鞋擦的蹭亮,可以照人影。踏著濕噠噠的地面,發出「卟滋」的聲響。他踏過青菜的叫賣聲,穿過水果的吆喝聲,來到了水產區。水產品店老闆姓張,肥頭大耳,濃眉大眼的,大老遠就看到了吳德仁像一團火似的飄了過來。
「吳老闆又來了,今朝那麼早?今天有新鮮好貨,過來看一下,保證你滿意。」張老闆聲音如鍾,熱情的打著招呼。
吳德仁隨著張老闆的熱情進來店裡。店裡空間不大也不小,一條道圍成一個圈,道兩側擺滿了各種魚缸,左側魚缸里有青草鰱鱅鯽,右側魚缸有河魨、三文、金槍、秋刀、鱈魚。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魚。吳德仁也沒有去問,徑直走到賣烏龜的魚缸處。一眼就看中那條最大的紅耳龜,它悠閑自在的在水缸里游著,其他龜都離它遠遠的,顯得它鶴立雞群。碩大的身子,比普通的龜要大兩倍,頭頂處有兩個鼓包,像未長出的角,頸處具黃綠相鑲的縱條紋,背甲扁平,每塊盾片上具有圓環狀綠紋,腹甲淡黃色,具有黑色圓環紋,似銅錢,肚子鼓鼓的。粗壯的趾,其間的蹼大而厚。腦袋後面兩側兩條火紅的耳朵像兩把火焰燒的吳德仁的心火直冒,口水直流。心想:「我從小開始吃龜就沒有見過這樣不凡的」!
在吳德仁六七歲的時候,剛學會狗刨的他,整天和幾個熊孩子泡在河裡玩。河裡的魚蝦、青蛙只要是活物,都被他們禍害個遍。有一次抓了只烏龜,被他們烤了吃。隨著龜肉滋滋發出聲響,他們圍在周圍,細細的嗅,慢慢的聞,饞蟲迅速被勾起。他們終於忍不住,顧不得燙,一咬就是一大口,滿口火熱沸騰,滿滿的幸福感,肉經木火洗鍊香氣四溢,嫩滑,焦酥,鮮美,一瞬間都在口中翻騰起來舞蹈起來,美味的口感直達舌苔尖端滿嘴的肉香,他從此愛上了烏龜肉的味道。附近的小河和池塘被他挖個遍。在城市工作以後,每周末都會買來吃,吃法也變化多樣,蒸煎炸燒煮,都試過一個遍,最近又發現了一種新型吃法。想到這裡他的口水流的更多了。
張老闆看到他流口水的樣子,笑的更開心了,湊近說:「這條紅耳龜可了不得,從我弟十幾年前剛承包池塘的時候就在塘裡面了,每次用網抓它都被它咬破漁網逃掉了,最後只能把塘里的水抽干,挖了一米深的污泥才把它給抓住。就因為抓它,我弟的手指頭都被它咬傷了,你說它厲不厲害。放在缸里別的烏龜沒有一個敢靠近它的。我打算把它養起來做本店的鎮店之寶。」
吳德仁一聽老闆說這話,眉頭一皺,這是要坐地起價啊,看來今天不多花點錢是不好買走了!故做生氣道:「張老闆,你這樣做就不對了,開門做生意哪有不賣的道理,我們是老客戶了,實話實說吧,到底要多少錢,你不要敲竹杠啊!」
「實話實說吧,為了抓住它,我們費了好大的功夫,又是排水,又是被咬的。你得再加五百塊錢,不然我情願養著它,供著它。」
「什麼?五百塊錢我能買兩隻了,你真夠黑的!」吳德仁轉身要走,剛走出幾步,見張老闆沒有要留他的意思,看來以退為進這招不管用了。他又回頭望了一眼紅耳龜,心頭又火熱了起來。千金難買心頭好,就認栽一回吧!最終以800元的價格買了下來。」張老闆費了好大功夫把紅耳龜撈了出來,裝在袋子里。吳德仁給了錢,提著袋子,飛快的朝農貿市場外面走,一秒都不想在裡面呆。
他家離農貿市場不遠,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轉過兩個彎就能到。他哼著小曲,袋子在他手裡來回晃蕩著,一路走一路想等下該怎麼吃,邊想邊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來到樓下,感覺手中空飄飄的,提起手中的袋子一看,袋子底部露個大洞。心想:「完蛋了,這烏龜成精了,袋子都被它咬破了。」三步並做兩步趕緊往回找。一直找到市場門口都沒有找到。錢也花光了,心情不好的他只好往回走。走到拐角處看到一群孩子圍成一個圈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剛才找烏龜走的急,只顧著看路面,沒有注意。現在注意到了,又看到了希望。果不其然,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圍著烏龜在那裡指手畫腳,用棍子翻著它,不讓它跑。吳德仁大喊一聲:「別玩了,小心它會吃人。」孩子們不知是被突如其來的喊聲嚇的還是被烏龜嚇的,如鳥獸散。他趕緊拿出袋子,把洞口系起來,把烏龜裝進袋子里,轉身就走,只剩下幾個孩子遠遠的楞在那裡。
一回到家,吳德仁就看到老婆辛良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娘家。這是每周的慣例。因為他老婆跟著他岳母信佛,周一到周五他不在家吃飯還好,一到周末他就搞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家裡吃,多次勸說無果,只能眼不見為凈,每周末帶著兒子回她媽家吃素。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去陪陪老人家。吳德仁一頭鑽進廚房,把紅耳龜放進玻璃缸里,加了點水。看著它在裡面悠閑的游著,失而復得的心情別提有多開心了。大聲的叫他兒子:「小寶,快來看爸爸今天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小寶今年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雖然她媽說不要去看,但小孩子心性,還是抵制不了好奇心的誘惑。一聽到他爸喊他,看了一下他媽說:「媽媽,我就去看一眼。」說完就跑去廚房去看。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烏龜,走到魚缸前,愣了半晌,眼珠子一直盯著烏龜沒動過。吳德仁把張老闆說的那一套給他說了一遍,又把路上差點弄丟了的事說了一遍。問他兒子這龜厲不厲害,看兒子沒有反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寶才回過神來。小寶邊哭邊搖他爸的手臂說:「爸爸,別吃它好不好?別吃它了好不好嘛!它好可憐。」吳德仁愣了,每次買來的烏龜也沒有見小寶那麼可憐的求過我。今天小寶這是怎麼啦?他摸了摸兒子的頭安慰道:「爸爸不吃它,就把它養著,你和媽媽回姥姥家吧,回來我再讓它陪你玩。」小寶望著魚缸里的烏龜依依不捨的找他媽媽去了。
吳德仁上了趟廁所,心裡仍然惦記著烏龜,回到廚房一看,魚缸還在,水也沒少,烏龜卻不見了。「我滴個乖乖,這烏龜難道長翅膀了不成?還是家裡進賊了?」連忙喊小寶和老婆,沒有回應,應該帶著孩子回娘家了。他把廚房找了個遍,沒見烏龜的蹤影,廚房門是關著的,它不可能跑出去。到底哪兒去了呢?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又想到小寶可憐巴巴帶著淚光的眼睛。想到這他趕緊跑步下了樓。
吳德仁家住在二樓,是買的自建房,樓梯是木質的。消防驗收不過關,還沒有辦下房產證。因價格便宜位置也不錯,就買了下來。這裡距離公交站牌只有兩三百米,上下班坐車很方便。他一路小跑,看到小寶和辛良準備上公交車了。趕緊把母子倆喊住,小寶抱著小魚缸躲在辛良的背後,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膽怯地望著吳德仁。
「小寶,告訴我為什麼要把烏龜帶走,爸爸不是說了嗎,等你回來陪它玩呢。」
「烏龜說它好可憐,還說你要吃了它!」
「小孩子怎麼能撒謊,烏龜怎麼會說話呢?是不是你媽讓你這麼做的?」說著他瞪著辛良。辛良此刻低著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雙手緊緊抱住兒子的頭。
「不是的,剛見到烏龜,它就會跟我說話了,不是媽媽讓我做的,是我自己要帶它走的。」他推開媽媽的手,站到爸爸媽媽中間。
吳德仁愣了半晌,盯著小寶,感覺今天的小寶不一樣了。小寶被他盯了一會,躲躲閃閃地又藏到辛良身後去了。
「小寶,爸爸相信你了,作為交換你也應該相信爸爸呀!爸爸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吃它,等著你回來陪它玩,好不好?」說完又用眼睛看了看辛良,給她遞了個眼色。
「希望你記住你說的話!」說完又對小寶說:「小寶把烏龜給你爸,我們去姥姥家去找小兔子玩。」
小寶緊緊的把盛烏龜的魚缸抱在懷裡,竊竊私語的對烏龜說了幾句話,這才依依不捨的把魚缸交給了吳德仁。
吳德仁再次回到家,已沒有之前的興奮勁了,把紅耳龜重新放進了魚缸,搬了個凳子坐在魚缸旁,目不轉睛的盯著它。心想小寶不會撒謊的呀,看他也不像說謊的樣子,難道說這隻紅耳龜真的會說話?然後他開始試著跟烏龜講話了。
「烏龜呀烏龜,我知道你跟別的烏龜不一樣,你講句話我聽一聽!」講完他就盯著烏龜的嘴巴,確實看到嘴巴一張一合的在動,而且是他講完話之後才開始動。可是怎麼就聽不到聲音呢?然後又說了一句「你再不說句話我就吃了你!」這次烏龜更激動了,嘴巴張合著,四肢亂劃著。看吳德仁沒有反應,知道又做無用功了,劃拉了一陣,只好用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它看到他的心已經是黑色的了,又看了看自己鼓鼓的肚子,說再多也是枉然。吳德仁也在奇怪,看它的樣子分明是在說話呀!為什麼小寶能聽到呢?小寶看到它就想保護它,而我看到它就只剩下吃的慾望呢?想不通就算了,今天起得早,折騰了半晌,有點累了,回去睡個回籠覺去。
這一覺直睡到下午三點鐘,周末老婆不在家,生活有點不規律。肚子餓的咕咕叫,早餐在農貿市場吃了點蘇式的紅湯細面,每次必點燜蹄和爆魚做澆頭,燜蹄片得不厚,下筷稍重就會酥散開來,用入口即化來形容一點不為過。爆魚則炸得十分鬆脆,浸滿了鮮甜的湯汁,躺在清靚的紅湯里,實在給力!麵條本身的口感更是不用提,細滑中帶著些勁道,好吃是好吃就是不頂餓。他吞了吞口水。他要解決溫飽問題。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麵包和牛奶坐在凳子上吃。他看到紅耳龜在魚缸里無精打採的耷拉著頭,沒有之前的神勇,就像待宰的羔羊。它那兩個火紅的耳朵又勾起了吳德仁心中的慾火。他看著紅耳龜就像色鬼看到躺在床上赤裸熟睡的美女。他把手中吃了一半的麵包往垃圾桶一丟,「咕咚咕咚」一口氣把牛奶喝完,也丟進垃圾桶。
他開始忙碌了起來。他手腳麻利地拿出一隻碗加入定量的油鹽醬醋,做好湯料。清洗燜鍋,還有他特製的木鍋蓋子。特製的鍋蓋中間有個圓孔,直徑20公分大小。清洗完畢,在鍋里加滿水,抄起紅耳龜在清水裡清洗了一番,清醒的紅耳龜四肢狂抓,嘴巴張起在他右手的十指根部咬了一口,鮮血直流,吳德仁鑽心的疼,不停的甩手頓足,越是甩手越是疼,最後他把烏龜放在廚台上,左手拿個蔥葉子在它鼻子上撓了撓,烏龜怕癢就鬆開了口。他趕緊抓住烏龜就丟進盛滿水的鍋中,然後蓋上木蓋,放在火上煮。他這才清洗了下傷口,仔細看了下傷口像小孩子的牙印,難道它也長牙了?
鍋內水漸漸沸騰,紅耳龜因酷熱難耐,將頭從圓孔中伸出,就像快要在水裡溺死的人把頭伸出水面用力的呼吸,這時吳德仁就將早已備好的湯料灌入龜口,油鹽醬醋的刺激使它將頭縮入鍋內。他的用意是想讓各種味汁通過沸水的煮蒸滲進烏龜體內。紅耳龜正受著外煮內蒸,在沸水中痛苦地掙扎,不久,因沸水的煎熬,躲避無門,求生無路,又將頭伸出木孔以解酷熱,這時它大張著嘴巴,滿眼是淚水,滿是祈求之色。吳德仁不管不顧又往它大張著的口中灌湯料,紅耳龜無奈中又將頭縮入鍋中……如是反反覆復,最後,紅耳龜在劇烈的痛苦中死去。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小時。
吳德仁把紅耳龜撈了起來,放在盤子里,用刀把它的龜殼取了出來,洗乾淨,放在專門放龜殼的柜子里,柜子里已經裝滿了龜殼,少說也有兩百隻,又從烏龜嘴巴里把那硬硬的喙也割了下來,這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像牙齒的喙,也要好好收藏起來。然後他從冰箱里拿出兩瓶神仙酒,還有昨天下班買的兩碟冷盤:涼拌花生米和涼拌蓮藕。一個人獨坐在餐桌上自斟自飲了起來。這次的龜肉沒有魚的腥味,肉質鮮美,口感絲滑,可以媲美小時候那第一次烤著吃的美味了。它鼓鼓的肚子里還有五個未成型的龜蛋,給了他意外的驚喜。兩瓶酒不知不覺進了肚,龜肉和小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暈頭轉向的他沒有洗澡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當夜凌晨兩點鐘,樓下忽然起火,燃進了卧室,燒著了被子,吳德仁才從酣睡中醒來,驚慌失措地想下樓逃命。然而木質樓梯已燒斷,下面是一片火海,無法下去。他想從窗戶逃生,鐵欄間隙太窄,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鑽出,慌亂中拼力才將頭鑽了出去,可是身子無論如何就是鑽不出去,頭被卡在鐵欄之間,上下不得。當呼嘯的消防車來到時,望著熊熊大火,消防隊員也束手無策。大火無情地蔓延著,被卡住頭燒得焦頭爛額的他,張著大嘴聲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消防隊員手中的水槍不停地向窗戶噴著水,吳德仁就像沸水鍋中的紅耳龜一樣,頭伸在窗外不停地吞咽著水,此時的他也許真切地感受到了紅耳龜的痛苦。就這樣他最終葬身於火海之中。吳德仁與其所殺紅耳龜的死如出一轍。
《法句經》偈云:「妖孽見福,其惡未熟,至其惡熟,自受罪酷;禎祥見禍,其善未熟,至其善熟,必受其福」。
王斌,筆名清風,來自廣東河源龍川,喜歡閱讀,寫作,旅遊,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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