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對酒成五人
本文作者「杜森」,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周四下午一個叫安娜的俄羅斯女同事來找我說事,但和工作無關。我讓她給我一秒鐘,匆匆存了在Excel里做一個多小時的文件,到休息室臨窗的沙發上和她聊了二十來分鐘,原來是關於她兒子讀書和課外活動。我知無不言,還把一個更了解情況朋友的電話給了她。回到電腦前,把文件重新調出來準備接著做。一看,新添的兩個sheets不見了,我輕聲嘀咕一句「見鬼!」 在同一個文件夾下找,也沒有。到recent documents里找,還是沒有。再回頭看那個文件,一點改過的痕迹都沒有。最後只能當那一個多小時了如春夢,嘆口氣:乾脆算了,明天一早重做吧。
每周四下班後我有兩三個小時的閑,太太到學校直接接了女兒去學琴,上完一小時的課,娘倆在外面吃飯。我一個人來到圖書館取了兩本預訂送到的書,走到旁邊一家local brewery,精釀啤酒,店堂不大,沒有電視,只賣酒,手寫在黑板上三明治之類是隔壁店家的,想吃的話點了夥計幫你去拿過來。
大理石吧台已滿是客人,靠窗的四個沙發也都坐了人。瞅見一張桌子兩個老主顧,這個點常見到,點頭致意。一個叫Bob, 美國人,大名是Robert。另一個韓裔,以姓相稱,都叫他Kim 。我點了杯今日特價「櫻桃金髮美人(cherry blonde)」,到兩人的桌子坐下,他們說也剛到不久。
Bob問我是不是女兒在上小提琴課。我對他們說,是啊,你們的兒子是不是在踢球。兩人也笑著說是。我問Bob,好久不見,上哪裡去休長假了。他說,一個很長的故事,我現在是再生(born again)了。我知道他相信啤酒不信教,問他怎麼回事。
Bob說,他一直有季節性過敏。
我們這裡花粉很厲害,每年春天后院陽台上一層黃色,我女兒那些天象是因為寶玉挨打而痛哭的林妹妹——兩個眼睛腫得跟桃兒一樣。以前Bob也聊過過敏的事。他和他哥兩個人開公司,專營空調維修和安裝,忙冬夏兩季,春秋天很閑,老婆不上班。在每年在花粉最盛的幾周,他讓哥哥管公司的事,一個人去坐游輪出海。
平常夏天走不開,今年他特意六月上旬學校一放假,就帶了妻小去黃石玩,沒想到在公園裡突然過敏發得很厲害,被送到醫院,一大番折騰後。醫生告訴他心臟不行了,需要移植新心臟。回來一個多月後在一家本地醫院做了手術,一切順利。麻醉消去初醒,他清楚地記得有一個穿花絨布襯衫的亞裔男人,三十來歲,長發,沖著他笑。但他問了醫生護士和老婆,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個人。
於是Bob認定這個亞裔男人就是他的心臟的原主人,不斷請求醫生告訴他是誰把心臟捐給他了。醫生告訴他這是不允許的,因為違反HIPAA (Health Insurance Portability and Accountability Act of 1996)。但他實在記得太清楚了,每天一睡下就見到這個人沖他笑。過了幾天,他通過私人關係找到手術的coordinator。最後coordinator同意讓只他看一眼捐獻者的照片。當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顯示出來時,他呆住了,完全一模一樣!
我聽了嘆道,真是難以置信啊。英語里說think,對應的中文字(思)下面有個心字,英語里說love,中文兩個字(愛情),一個(愛)當中有個心字,一個(情),邊上有個心字。
Bob點頭道,中國古人很有智慧。我說,和孔修斯一樣有名的孟修斯曾說過,心臟是主管思考的器官( 心之官則思 )。
Kim聽了說,他妹夫在芝加哥當醫生,跟他說過,有些病人移植了器官之後,生活習慣有非常大的改變。比如,從來不喝茶的,移植了腎後,突然一天到晚茶不斷;原來特別愛吃烤肉的,換了肝之後,看到烤肉就想吐。深入調查下去,往往會發現這些新習慣來自器官的舊主人。Kim又問Bob有沒有這方面的變化。Bob說,這些倒沒有,就是最近不怎麼不愛看棒球了。
Kim聽了笑道:也許是那個亞裔不愛看棒球,我就不愛看棒球。
我說,其實現在對人體自身的了解還很少,我最近看一篇馬里蘭大學生物教授的文章,不光眼睛有感光細胞,到處都有感光細胞,連皮膚都有。心臟有記憶是完全有可能的。
Kim說,既然講起這些,他也講個他醫生妹夫跟他說的故事。有年冬天一個人到他妹夫那裡,說他最近覺得胳臂特別冷,家庭醫生查不出問題。這個人左胳膊只到手肘,沒有小臂和手。小時候他在鐵路上玩,火車開過來的最後剎那才被人一把拉開,結果整個小臂給碾斷了。昏過去的人和斷臂都被送到醫院,最後人算是救過來了。
他妹夫給病人做了徹底的檢查,還是一切正常,沒有問題。這人一邊檢查還是一邊說冷。他妹夫想起之前碰到的移植器官改變生活習慣的事。問那人當年的斷臂怎麼處理的。那人說他要去問父親,他自己父親也是醫生。過了兩天給他妹夫打電話。」
Kim說到這裡喝了口酒,象是故意停下來,賣個關子讓我們猜。Bob問,斷臂是不是凍在車庫的冰櫃里?然後還說起自己老婆愛囤東西,一個冰箱不夠,還在車庫裡放了個大冰櫃。如果下周颶風來,停水停電超市關門,他家撐兩周絕對沒問題。
Kim說,(猜得)很近。那人的父親說,當年他把斷臂消毒處理後,泡在一個大玻璃瓶的福爾馬林里,在地下室一放就是幾十年。最近他父親覺得自己老了,要處理這個瓶子,交給兒子也不合適,於是在後院埋了下去。埋是在夏天,他兒子開始覺得胳膊發冷正是在秋末。
我感慨道,中國有句成語,十個指頭連著心。沒想到這人的斷臂隔這麼多年,隔這麼遠,還連著心。
Bob對我說,Sen, 我們都講了故事,你從中國來,肯定有很多這樣的事吧。
我想了想,說,好吧,我小時候在故鄉,見過家裡養的雞飛過一條河停在對面的屋頂上,後院撿到過五尺長的蛇蛻,有年颱風(typhoon),也就是中國的颶風(hurricane),把門口的大樹連根拔起,還好不是倒向我們的房子。但你們說的這類故事,我倒是親身在巴西碰到過。
巴西?Kim問道,眼睛一亮。
Kim不愛看棒球,卻是個騷客迷愛踢球。我曾拉他去踢中文學校上課時老中們的pick-up,他去了一次再也不去了,說水平太次,一幫人跑都跑不動,沒意思。他兒子是本地小有名氣的小球星,到皇馬去訓練過。
我說,是,三年前,我去巴西看世界盃。看球的間歇去離里約不遠的一個海灘玩。結果在路上出車禍,整個人暈過去送急症室,劃傷失血不少,輸了不少血,但沒有大損傷。感覺恢復得不錯,穿了衣服要上廁所,結果出現了怪事。右手系好了扣子,左手就去解開,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把醫生叫過來,也沒辦法解釋。過了一晚上就沒這事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來了一個醫生,能說英語,告訴我,我輸的血是她女兒的。我說,我的血型是AB, 不常見,在中國的比例是7%,理論上我可以接受其他血型,但輸多了會有反應。她說,巴西AB型不到 3%。我連聲道謝,一定要把我的感謝轉達給她女兒。她說,她是專門來看我的,因為她女兒半年前因為意外去世了。我聽了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她說,看到她女兒去世後,還能幫助到別人,她很欣慰。
我想到昨晚的事,跟她講我右手剛系扣子,左手去解開的怪事。沒想到她遲疑了一下,給我講起不少女兒的事:從小比較反叛,大學在美國念了一半,跑去亞洲走了很多國家。回到巴西,繼續讀書,不要家裡的錢,自己在夜總會打工,跳脫衣舞。因為自己的血型較少,定期到醫院獻血。
我一聽真是愣住了,難道昨晚當時我體內的部分血液還是前主人的,到這個點習慣解扣子脫衣服 ?第二天後來這血液認識了新主人遵從了新主人,也就是我,也就不再有這一手系扣子一手解扣子的怪事了?
聽我講完,Kim看著Bob說:你身體里裝著別人的心。又對我說:你身體里留著別人的血。然後端起酒杯說,今天其實我是和四個人在喝酒,cheers!
我端起我的「櫻桃金髮美人「,Bob也舉起酒杯,沖了我們笑了一下——那笑容的樣子,我和他喝酒這麼久,從來沒有見到過......
2017年9月9日夜,看完電影It之後,颶風Irma來臨之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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