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森：一個豐裕、有體面且有尊嚴的生活，牽涉到改革的基本方向

經濟增長放緩和AI（人工智慧）大數據，將影響中國社會的未來發展。每個人的生活和工作都可能因此被改變。我們是單薄的個體，怎樣面對這樣的巨大轉變？

「我有嘉賓」第12期的問答由此展開。

嘉賓韋森是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領域極為活躍的一位經濟學家，近年致力於探討中國經濟過去四十年高速增長的邏輯。在他看來，這一速度得益於不斷推進的市場化改革和強烈的企業家精神。

他同時認為，中國經濟到今天為止從整體上來說基本上已市場化了，但是，中國的體制改革和社會轉型還遠未結束。而從世界經濟的發展規律來看，「中國經濟增速的逐步下行是一個自然趨勢，不必也沒有辦法強行改變」。

韋森因此說，「如何讓每個公民保持一個豐裕、有體面且有尊嚴的生活，不但是我們每個人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實際上也牽涉到我們改革的基本方向和整個社會發展的問題。」

新京報書評周刊「我有嘉賓」第12期

嘉賓：韋森

欄目編輯：阿東

變動的世界

「法治和自由選擇變得越來越重要」

Q

提問（魚子醬）：韋森老師好！人工智慧到來，經濟下行，這個世界變動不居，像是有一場大的經濟變革要來。我們普通人，作為個體怎樣面對？

韋森

你提的這個問題很好。最近幾年，隨著計算機互聯網尤其是移動互聯網和人工智慧的迅猛發展，實際上人類諸社會均在發生著巨大的但又潛移默化的變化。這個世界確實是變動不居。

細想一下，實際上各國的貨幣發行和廣義貨幣的產生，宏觀經濟的運作，微觀企業的經營方式，人們個人財富存在形式，乃自人們的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甚至人們價值觀都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實際上，各國政府管理社會的方式，也都在發生著一些變化，都在進行著適應性的調整和改變。

由此來看，世界各國都處在一個哈耶克所說的「自發社會秩序」的演化變遷過程之中。處在這個新時代的我們每個人，企業家、政府機構和政府管理社會的方式，都在適應性地進行調整。

我們現在只能說，在現代社會的迅猛發展中，法治和自由選擇，產權的保護及其產權的保護形式，變得越來越重要。

至於每個人，在這個巨大的社會變遷中如何應該對？只能說在各自的崗位和生活的地方進行適應性的調整。怎樣在這樣網路技術迅猛發展現代社會中，如何創業、發現商機、如何掙錢和積累財富，如何讓每個公民保持一個豐裕、有體面且有尊嚴的生活，不但是我們每個人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實際上也牽涉到我們改革的基本方向和整個社會發展的問題。

共享經濟

「經濟增長和社會轉型的必然結果」

Q

提問（張宇珺）：請問老師，共享經濟中，出現了共享會計的概念，那麼與會計類似的一些准去門檻較低的行業，會不會收到特別大的衝擊呢？在智能化和共享經濟的衝擊下，這些行業除了努力向上爬是不是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韋森

自2010年以來，隨著Uber、Airbnb等一系列實物共享平台的出現，共享經濟在美國、歐洲較快發展起來。

最近兩年，在北京、廣州、杭州等多個城市，繼共享單車、共享汽車之後，共享充電寶、共享籃球、共享雨傘等共享經濟新形態不斷湧現，共享經濟成了一種新現象，並成為新一輪資本蜂擁的「風口」。

但是對於共享會計這個新現象，我還不是很熟悉，也沒有這方面的知識。但看移動互聯網技術的迅速發展，我注意到財務共享服務，已經開始出現。

實際上，據我所知，在西方許多小企業或單主企業中，並沒有設專門的會計，而是聘一個外聘的會計師，來做這些企業的會計記賬服務，更主要的是每個財政年度向政府稅務部門報稅或申請退稅服務。這應該是「共享會計」的原初形式，在西方國家已經存在了好多年了。隨著移動互聯網的迅猛發展，「共享會計」和「財務共享服務中心」開始出現。這也許是一個未來大發展趨勢？

但與公司內部的會計制度如何協調，我自己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不敢亂評論和預期。至於你說的准去門檻較低的行業，我不知道是指什麼，但是細想起來，現在的網購，如阿里巴巴淘寶網上的許多店鋪，不正是隨著計算機互聯網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普及後一些實體小商店的轉型升級？

實體店是關了一些，死了一些，但有些實體店卻在網上卻活了起來。隨之，中國大多數的消費水平也不斷提高，且網購更加方便。這是進入互聯網時代的必然進步，也是經濟增長和社會轉型的必然結果。

階層流動

「現在更需要關注收入分配不平等和差距拉大問題」

Q

提問（吳惠安）：階層固化在全世界都是一個普遍現象，中國的階層流動在世界上大概處於什麼水平呢？

Q

提問（佳沛東）：韋森老師您好！今天常聽到人們說，貧富不均、貧富差距，社會階層固化，是市場經濟發展導致的。您怎麼看？

韋森

兩個問題，我一起回答吧。

這牽涉到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居民社會收入和個人財富分配的差距拉大問題。

對於這個問題，似可以這樣認為：在計劃經濟體制中，人人都窮，社會中所有家庭的財富很少，人們的收入平均來說也很低，相對而言比較平均。那時大家都窮，幾乎都吃不飽肚子，生活艱辛，也談不上貧富不均、貧富差距拉大的問題了。

1978年後，隨著中國經濟的市場化，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了30多年。一些人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期，創辦了企業，開發了房地產，進行其他各種資產投資，賺了錢，發了財，而另一些人在原來的國有企業中下了崗，或自己創業和經營生意中失敗了，或還在打工，也有很多農民仍然在農地上種糧務農，收入自然很低。

就此而論，可以認為是市場化改革導致了中國社會收入分配和社會財富佔有上的差距拉大。

但是，這只是市場化改革和市場進程的一個必然結果。從整個社會來看，在中國經濟市場化之後，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收入水平、生活質量、個人財富，乃至廣義而言的社會福祉，都增進了。

就此而論，從計劃經濟的資源配置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對全社會來說，是一個經濟學上所說的巨大的「帕累托增進」。故在市場化改革後，中國的社會收入分配和家庭個人財富擁有上的差距拉大了，有其自然必然性，也不儘是壞事。即與其大家都窮，不如一些人先富起來。

但是，到了目前中國經濟的發展階段上，政府乃至全社會確實是應該更加關注中國居民社會收入分配不平等和差距拉大問題了。現在，我們進入了中等收入國家，政府乃至整個社會都應該正視和解決社會收入分配不平等和財富分配差距拉大問題，要找出其原因，同時要特別要注意弱勢群體和貧困人口的收入增加和貧困人口的脫貧問題。

從另一種意義上來看，中國市場化改革以來社會收入分配和財富佔有上的差距拉大，並不完全是市場化的結果，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中國市場化過程中改革不到位和法制制度不健全的結果。是目前中國的富人，多是掌權和與權力有關的人，是一些人利用政府公權力搶佔市場經濟發展的先機，甚至是有一些能自運用手中掌管的公權力和政府公共資源進行尋租的結果。

這才是當前中國社會收入分配上的真正不平等的原因，即事實上的機會不平等。這才是我們國家未來要真正改革和在未來的社會發展中要改進和改變的。

另外你們問的社會階層固化問題，我覺得我們國家市場化改革總的來看時間還不長，還只有30多年的時間。中國居民社會收入分配和財富佔有上的差距拉大，大致看也只有20多年的歷史。在人類歷史發展的長河中，這還只是非常短暫的一瞬間，故還談不上社會階層的固化問題。

隨著這些年中國黨政機構反貪腐運動深入，許多政府官員因貪腐被揭發，被抓，隨之他們也被剝奪了個人財產，他們個人或經商的子女以及親屬也隨之被清算和成了階下囚。

這樣一來，一部分中國富人階層的財富不但沒有固化，而是變動不拘，或精確地說，一切人發財、斂財和聚財很快，在反腐敗運動中財富的消散也很快。故整體上來說，在目前中國經濟社會的巨大轉型時期，中國的社會階層並沒有完全固化，而是流動性很大。一些在股票和金融市場上投資的民間人士的財富也變動很大。一些人從窮變富很快，但財產減少和資產貶值也很快。故整體上來看，我個人並不認為中國社會階層出現了固化現象。

經濟的未來

「中國經濟增速正在放緩是一個自然趨勢」

Q

提問（張延召）：您對未來十年二十年中國經濟持樂觀還是悲觀態度？

韋森

通過讀我這本《中國經濟增長的真實邏輯》，你應該讀的出來，我對未來中國經濟還是「謹慎樂觀」的。

這主要是基於兩點：第一，隨著中國經濟的引入和成長，到今天可謂是浩浩蕩蕩，勢不可擋。到21世紀的今天，我們每個人均可相信，任何個人和任何機構也無法把中國經濟再拉回到中央計劃經濟的籠子里去了。2013年中共中央《關於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已經鎖定了中國市場化改革和社會發展的大方向。這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只要中國沿著市場化改革的方向繼續前行，我對中國經濟還是樂觀的。

第二，在這本書中，我在不少地方反覆講，根據自己在國外和國內多年的觀察，我發現我們中國人的經商精神、企業家精神、工匠精神，乃至中國人的創業、創新能力，不亞於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就此而論，如果我們國家沿著市場化改革的方向繼續前行，如果中國幾千萬企業家中的大多數不對未來喪失信心，繼續在中國乃至世界範圍內經營和創辦企業、開拓市場和銷售產品，繼續進行研發和創新，中國經濟就不會太差和出現大問題。

這幾年我也一直認為，經過過去近40年的高速增長，中國經濟的體量已經很大了，且已基本上完成了這一輪科技革命發展階段上的工業化過程，加上我國人口紅利和市場化改革紅利的逐漸消失，全社會資本投入的邊際產出率在下降，中國經濟增速正在放緩，正在進入一個中高速或中速增長時期，這是一個自然趨勢。

但是，我對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不悲觀，主要還是相信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的大潮浩浩蕩蕩、勢不可擋。現在的問題是，市場經濟來了，未來要深化政治體制和法律制度的改革，建立一個法治化的市場經濟體制。這樣中國經濟才期有一個穩定的和可持續的增長，中國人的社會福祉才會不斷增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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