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叢中笑——懷念恩師孫龍父先生

最新 09-15

【「豐尚杯」紀念孫龍父有獎徵文】

1958年到1962年，我就讀於揚州師範學院中文系，孫龍父先生教授我們當代文選。先生略高的個頭，上身有點前傾，身著淺藍的中山裝，腳穿一雙半舊的解放鞋，架一副深色眼鏡，瘦黃的面容，略顯菜色。在那個時期，這是一位典型的學識淵博、身負重任、生活清苦的大學老師形象。

龍父先生講課的風格與眾不同。當時的老師有的講課滔滔不絕，灌輸不已；有的聲情並茂，談笑風生，甚至輔之於身體語言。而先生在課堂上卻不苟言笑，嚴肅認真，講解不快不慢，聲音不高不低，吐詞清楚，雖然講的是一口揚州普通話，但同學們都能聽得懂。先生講課很「務實」，分析課文非常仔細，探幽抉微，一字一詞一句都要落到實處，覺得特別有味和到位。至於作品的現實意義、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影響，則留下作業題，讓學生思考或討論。在此基礎上，他再總結。同學們都極為讚賞他的教學方法。

龍父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大家。他集詩書畫印於一身，年輕時就被譽為揚州才子，晚年又被稱為江蘇書畫「三老」。我在師院讀書時，經常看到師院學報、院刊上發表他的書畫作品。他在中文系書畫展覽會上展出的書畫作品，令人震撼，師生們看後無不叫好。有些同學在他的影響、熏陶下，課餘時間也學習書畫，有的還頗有成就，後來成為知名的書畫、篆刻家。新華中學吳樹曾老師，是揚州書畫篆刻家，九三年由啟功先生推薦，被中央電視台、中國畫研究院、中國書畫報社以及美國、英國、日本、香港等專業藝術機構聯合授予「世界文化名人」榮譽稱號，他的金石就師承龍父先生。

從那時起，我就萌生向先生求一墨寶作為紀念的想法。身為一名學生，總是羞於啟齒，直到畢業前夕，才大膽地向先生提出。沒想到先生欣然應允。

1962年夏天一個早上，先生將一幅四尺宣墨寶送給我，並說：「做個紀念」。我打開一看，是章草書法，內容是毛主席《卜運算元·詠梅》，落款處他的印章不是鈐上去的，而是用硃筆畫上去的。更為有意思的是在題款處寫了「軒皊同志樂」。我看後感動得熱淚盈眶。當時我還是名學生，但他不稱學生、弟子，而稱我「同志」。同者，相同也；志者，志向也。他為祖國的教育事業不遺餘力，培養師資隊伍；我在師範學院學習，畢業後也是從事教育工作，樹人育才。他認為我與他志同道合，可謂心心相印，目標同源。這一稱謂之變，令我惶恐，也叫我振奮，因為從老師的抬愛中，體會到了他的期許。在「同志」之後，他一反常態，不寫「留存」、「留念』』之類的俗語，而是寫了個「樂」字。這個「樂」字，有祝願、希望之意，更有仁愛、大愛之情。因為1962年，我國處於三年經濟困難時期，全國上下糧食奇缺，在我們同學中，因營養不良，得肝炎的、浮腫的、肺癆的不少。此刻，先生雖無回天之力，無法為大家分憂解難，只能給予精神慰藉，希望我們面對現實，不尤人、不厭時，快快樂樂樂，像寒梅一樣，斗霜傲雪，向天而笑，堅信勝利屬於鬥士，困難總會克服，「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由此可見先生的題、落款，看上去表面平易，實質用心良苦，飽含深意。

對先生這幅墨寶，我特別珍惜，半個世紀以來，一直珍藏著，不時拿出來看看，感到他大氣磅礴，章法規範，剛柔並濟，張弛有度。全篇中有兩個字，一是「也」，一是「中」，特別耐人尋味。

先生在書寫「也」字的「豎彎鉤」時，不以常見的豎筆方法起筆，不在拐彎處拐彎，不在挑鉤時上挑成內圓外張，而是疾筆斜行，顯出粗細，快到探底時再挑起「小鉤」，從而成了奇筆。他之所以這樣運筆，因為「也」字在句中有加強語氣的作用，有顯現梅花本性，「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的意味。所以在字的結構上作了大膽的處理。讓人看到其藝術誇張，又能領略到漢字的魅力。

「中」字也是意味十足。他先以草書手法，一筆狂就「口」，但寫一豎時，放緩了速度，不受「垂露豎」和「懸針豎」的要求影響，曲筆行運，延伸長度，張揚下行中的暢健與率真，能使人感到「中」字非凡，「中」字卓越，促使人去聯想梅花在祖國大花園中不孤、不單、不狂、不燥，笑得那麼光燦、親切、暢順。

通觀這幅大作，一「也」一「中」，不僅有千鈞之力，且有點睛之效，錦上添花之妙。

行文到這裡，我想到一段佳話。一次書法大家啟功先生來揚州，瘦西湖公園有關領導，請他為瘦西湖題名。啟功抬頭看了看龍父為瘦西湖題的匾額，笑著說：「龍父先生寫的很好，我就不寫了」。我想這是啟功面對先生的謙虛，也是他對龍父先生書法的極高評價。

不但當代中國書法泰斗啟功老對龍父先生書法有很高評價，而且在省市乃至全國書法界對先生的書畫也十分推崇。不少書畫收藏家，以收藏到先生墨寶為榮。

先生桃李滿天下，他們分布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在祖國各條戰線，為黨為國為民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他們當中不乏有高級講師、特級教師、教授、書畫家、作家、詩人、學者。他們都和我一樣，尊重先生的高尚品格，喜愛先生的書畫藝術，都從內心深處懷念先生的培育之恩。

尊敬的龍父先生，您在九泉有知，應在萬花叢中暢懷大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