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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一直在被有條不紊地消滅著

當半個世紀前的惡之花捲土重來之際,有人頂著,有人退避,

頂著有頂著的勇敢,退避有退避的怯懦,那個煉獄是怎麼一個水深火熱,過來人淬過火,感同身受,只要不是白痴都知根知末知底。

可是一個多世紀前,把小說寫成預言書的的外星人,若身後有知,見到今日之世界,恐怕亦要自嘲:對於真理的過度佔用,"這種罪過跟貪婪和酗酒應同樣受到責備"。

他預言了什麼呢?

在他看來,致幻劑(也就是神經病)不僅是藥品,更是權力。他在《美麗新世界》著作中,虛構出一種綜合了基督教和烈酒特色的化合物,這種藥品"既能製造奴役,也能推動自由"。

如今,這番噩夢,正在夢想成真的途中。減肥都可以成為宗教的今天,操控者不再僅僅依靠奇談怪論或採用長期欺騙,他們已然可以通過製造自由的幻覺,令其臣民身心愉悅地被愚弄

這位外星人,就是寫《天演論》的托馬斯赫胥黎的孫子阿爾多斯赫胥黎。

無論歷史領域,還是藝術領域,太過超前的東西都是要上絞架的。文學世界裡不乏這樣早到的英雄和怪物,與被譽為"反烏托邦三部曲"的另外兩位作家——喬治奧威爾和扎米亞京——相比,阿赫胥黎雖然名氣稍遜,卻是一位天才加通才的學者。

多才多藝是天賦,也是奇觀。阿赫胥黎的哥哥叫朱利安赫胥黎,他們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安德魯赫胥黎獲得過諾貝爾醫學獎,同樣是生物學家和作家。

阿·赫胥黎改編的1940年版《傲慢與偏見》劇照

阿赫胥黎出身知識分子精英世家,就讀於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的阿赫胥黎,逃避不了自己的貴族血統,不可救藥地沾染上精英氣質。那种放浪、頹靡又嚴肅不堪的智力生活,是叫人中毒和上癮的。

生活中的阿赫胥黎是個像王爾德和蕭伯納一樣的大高個子。他"屢次前往倫敦",常年混跡於以伍爾夫為核心的布魯姆斯伯里圈——一個號稱"無限靈感,無限激情,無限才華"的英國知識分子小團體。

生命的最後二十五年,赫胥黎在美國度過。他在好萊塢的米高梅公司,把《傲慢與偏見》改編成電影並大獲成功,不時會有美元和英國的版稅進賬,然而,他本人堅稱"看不出物質進步有什麼必要,除非它能推動思想前進"。

英國學者默里曾經這樣概括赫胥黎的哲學:"可以使世界變得好一些,但只能是在使我們自己變得好一些的前提下。"

很少見到像他那般堅硬的文字和兇狠的思想。作為堅定的人文主義者,他筆下不寫生活的雞毛蒜皮,而在做工業文明的反思,用反諷的方式批判科技化、集權化的社會,那種反諷一不小心就成了預言。

他時常離經叛道,是一位令人不安的預言家、睿智犀利的諷刺者、百科全書般的學者,以及整個星球的批評家。語言中利刃紛紛,他對人群偶爾發出的讚美,如果不是帶有侮辱性的話,至少也是一種體諒憐憫。

像這種辛辣點戳人類社會要穴的預言家,我國的文學教科書對此人幾乎繞道而行。

高產的赫胥黎,作品在大陸鮮有翻譯,知音寥寥。寫出驚世禁書《勞頓的魔鬼》的赫胥黎,對此冷遇大概不會太吃驚。這部非虛構歷史傳奇里,他描述了一個十七世紀集體爆發歇斯底里症的法國小鎮。故事中,牧師的結局是被當作魔鬼燒死。從中世紀走來,人群對於邪惡的尋找和對瘋狂的淪陷從未懈怠。相較於火刑,群氓對佈道者(異見人士)表示冷漠,已是莫大的優待。

阿赫胥黎Aldous Huxley

赫胥黎眾多著作中的小小一本,就足以叫人陷入無窮無盡的憂慮深淵,迫使我們去思考所處世界的荒謬。因為"如果沒有反省與思考,任邪惡恐怖的罪行降臨到別人身上",終有一天,未來會報復我們,讓我們親自溫習這苦難

如果說"一代人的冷峻良心"奧威爾向世界亮出的是手術刀,赫胥黎則給世界留下了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美麗新世界》中,赫胥黎虛構了一個可怕世界的萬邦國。在那裡,人類像白蟻一樣重建了自己的生活,那時的信仰將不是上帝,而是以汽車大王福特寓意的"福帝"。

人天生被分為五個等級。人工授精生產成為主流文明,婚姻家庭是野蠻的,性是隨意的。低等級的人,從胚胎階段即開始培養他們從事底層艱苦的勞作,並依靠一種叫"索瑪"的藥品(主義毒癮)來保持精神愉悅。他們將一生如此,永無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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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以往的文明都被否定,莎士比亞的作品成了禁書。社會的箴言是"共有、統一、安定"。十七年後,赫胥黎在伊頓公學的弟子奧威爾寫出了《一九八四》,該書中流行的是懲罰性的統治術,《美麗新世界》則是永不停歇的消遣——"直升機交通,電磁高爾夫球,真空震動按摩機,性激素口香糖,老年狀態消失,芳香樂器,感觀電影。"

在這些幸福的教唆下,逐步形成整齊劃一的社會組織,系統的種姓制度,通過填鴨式說教泯滅自由意志,進而達到奴役的合法化。萬邦國,一種曼妙的死亡之景。所謂和諧,就是懲罰。在赫胥黎描繪的可怕未來,自由成為幸福的最大敵人,人們將自動自發走向奴役之路。

在這些"有組織的瘋狂"和"被批准的犯罪"中,赫胥黎最不肯放過的,是庸俗的文化娛樂,看看我們周圍就知道他說的對不對。"奧威爾擔心我們憎恨的東西會毀掉我們,而赫胥黎擔心的是,我們將毀於我們熱愛的東西。"

赫胥黎在《水滴的音樂》中的尖銳批判,給《娛樂至死》等書開了先河,文化快餐能讓人像吸煙喝酒一樣成癮,民眾一天不欣賞肥皂劇、不聽大眾廣播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數不清的觀眾消極被動地沉浸在廢話溫水浴里。對他們不要求付出智力,也沒有參與;他們只要坐著把眼睛睜開就行。"而這些只會造成一種"喪智狀態",以及道德上的低能。不但不能啟發民智,反而形成一種統治

然而,一個深度變態的社會,大眾精神基本無能,要"向凡人呈現上帝的道路",這樣的努力是註定的失敗。赫胥黎也必將迎接屬於他的失敗——事實上,他一直在被"索瑪"的藥品(主義毒癮)有條不紊地消滅著。

本篇為讀戴濰娜大作《踢翻廢話溫水浴》有感而作。

本篇獻給堅守發聲和筆耕不止的朋友們!

本篇獻給已經消逝和正在消逝和將要消逝的英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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