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能做到這八個字不容易,人生修養的道理就在其中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問孔子,人生修養的道理能不能用一句話來概括?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要說得那樣多,只要有一個重點,終身都可以照此目標去做的,孔子就講出這個恕道。後世提到孔子教學的精神,每每說儒家忠恕之道。後人研究它所包括的內容,恕道就是推己及人,替自己想也替人家想。拿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對任何事情要客觀,想到我所要的,他也是要的。
有人對於一件事情的處理,常會有對人不痛快、不滿意的地方。說老實話,假如是自己去處理,不見得比對方好,問題在於我們人類的心理,有一個自然的要求,都是要求別人能夠很圓滿;要求朋友、部下或長官,都希望他沒有缺點,樣樣都好。但是不要忘了,對方也是一個人,既然是人就有缺點。再從心理學上研究,這樣希望別人好,是絕對的自私,因為所要求對方的圓滿無缺點,是以自己的看法和需要為基礎。我認為對方的不對處,實際上只是因為違反了我的看法,根據自己的需要或行為產生的觀念,才會覺得對方是不對的。
社會上都是如此要求別人,尤其是宗教圈子裡更嚴重,政治圈子裡也不外此例。一個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或佛教徒,對領導人——牧師、神父或法師們的要求,都很嚴格。因為宗教徒忘記了領導人也是一個人,而認為牧師、神父、法師就是神。這個心理好不好?好。但是要求別人太高了。從這個例子,就可知恕道之難。後人解釋恕道,把這個恕字分開來,解作「如」「心」。就是合於我的心,我的心所要的,別人也要;我所想占的利益,別人也想占。我們分一點利益出來給別人,這就是恕;覺得別人不對,原諒他一點,也就是恕。
恕道對子貢來說,尤其重要。因為他才華很高,孔門弟子中,子貢在事功上的表現,不但生意做得好,是工商業的巨子,他在外交、政治方面也都是傑出之才。才高的人,很容易犯不能饒恕別人的毛病,看到別人的錯誤會難以容忍。所以孔子對子貢講這個話,更有深切的意義。他答覆子貢說,有一句話可以終身行之而有益,但很難做到的,就是「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恕道的註解。
問題又來了,在上論《公冶長》篇中,我們看到:【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這是子貢很得意地講自己學問修養的心得。他說,我不喜歡人家加到我身上的那些事,我也不想有同樣的情形加到別人身上。譬如有人罵我,我會覺得不高興,因此我也不罵任何人。換句話說,別人給我的痛苦、煩惱,我不喜歡,因此我也不願加給任何一個人痛苦、煩惱。你說一個人夠做到這樣的修養,多了不起!他向孔子報告了自己這個做學問的可貴心得。「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孔子聽了便說:子貢呀!這是你做不到的呀!再下一句雖然沒有寫出來,但隱約中包涵有孔子自謙的意味,等於說,就算我為師的也不能完全做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為什麼呢?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只要是活著,一定煩惱了別人,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們大家在這裡研究《論語》,蠻輕鬆的,等會兒回家一看:「太太!你怎麼搞的?飯沒做好!」我們在這裡享受,那個煩惱是加在太太身上的。人活在世上,都是把自己的痛苦加在別人身上,然後自己得到一點所謂「享受」,所謂「幸福」。所以子貢說了這些話以後,孔子說他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人活在世界上是互助的,我們的幸福享受,一定有賴於人,甚至妨礙了別人。不過,如能常生警覺,想到妨礙了別人時,盡量少妨礙一點,已經是最好的道德了。所以說,絕對無私,絕對無欲,是做不到的。
老子也認為絕對無私是不可能的,做到「清心寡欲」、「少私寡慾」,已經很了不起。少私就公了;絕對無私行不通;絕對無欲做不到;少欲就是了不起。所以替自己想時也能替別人想,就是很了不起的公德。當我想到需要拿扇子的時候,也問問他:「你要不要?」就了不起。假如說當我拿扇子的時候,我買扇子送給天下所有需要扇子的人,是做不到的,不但沒有這個財力,而且也缺乏這種能力。況且世界上有些人,你給他扇子,他拿了丟掉,為什麼?他有病還吹不得風呢!由此可知作人之難,道德修養之難。
有人說,我們後世的人景仰孔子,知道他了不起,那都是子貢的功勞。為什麼?孔子晚年的生活,很可能都靠子貢維持的。乃至揚名天下,子貢也大有功。當時國際之間,不論外交策劃,工商界的聲望,戰略政略的顧問,子貢樣樣都行。而且子貢對孔子的認識非常夠,孔子死後,他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大多都服心喪三年——就是對老師像對父母一樣,內心服孝三年。只有子貢廬墓三年——守孔子的墳墓守了三年。中國人講究看風水的「堪輿」學中,相傳孔子在曲阜的墳墓也是子貢勘定的。起先孔子死後,同學們先看中了一個墳地,便是後來葬漢高祖的地方,但是子貢認為這個地方用來葬我們的夫子,是不夠的,因為那隻能算是一個帝王之地,我們夫子是千古聖人,這個地方是不夠格的。因此子貢決定葬在曲阜,這是風水家的相傳,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我們看到子貢說過:「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子貢也已經提出他的推己及人之恕道。他說過「我不希望別人給我的;同樣的,我也不想轉加給別人。」可見他早已在實行恕道。可是在這裡孔子卻說,子貢啊!這不是你能做得到的。現在孔子反而教子貢,「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與子貢的前言,又有什麼差別?難道孔子老是擺權威,只有他的對,學生的話對了也是錯嗎?其實不然,子貢所提出的話,和孔子現在答的,從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文字上的不同,其意義是一樣的。事實上,大有立足點的不同。
子貢是說,我所不想別人加給我那些不合理的,我也同樣的不想加到別人身上。這是以我為中心,我受到了妨害之後,才想到不要同樣地找別人的麻煩。現在孔子說的,只要我自己發現不要的,便不要再施給別人。根本上在嚴格要求自身的凈化,不要靠比較以後才想到別人。這一點要特別注意。
其次,如果把這兩節連起來講,正好互作闡發,那便是「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子貢問曰: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便是孔子教授法的機鋒銳利,等於後世禪門中一個故事:唐末詩僧貫休作了兩句很得意的詩:「得句先呈佛,無人知此心。」他拿給一位禪門的老和尚看,老和尚反問他:「如何是此心呢?」貫休反而答不出來了。老和尚便笑說:「無人知此心。」這段孔子與子貢的對話,便同此一樣雋永有味,值得深思反省。
站在書獃子的立場,專門研究自己的人生,我認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八個字做不到,隨時隨地我們會犯違背這八個字的錯誤。尤其在年輕一輩的團體生活中,就可以看到很多事例。前天就有一個正在服兵役的學生回來說,他三支牙刷,六條短褲,都被「摸」跑了。事實上自己根本有這些東西,可是就喜歡把別人的「摸」來,「摸」到了心裡覺得很痛快。這種行為說他是「偷」嗎?不見得這麼嚴重。前天我們的樓梯口的一副門帘不見了。辦事的人說被偷了,我說算了,一定是被年輕人「摸」去了。說他有意偷嗎?他沒這個意思。說他沒有偷嗎?年輕人有這種心理,摸來很好玩,很有味道,還在那裡稱英雄。東西被人「摸」跑了,心裡一定會不高興,可是自己有機會,也會「摸」人家的。過團體生活的時候,有的人洗了手,本來要在自己的毛巾上擦乾淨,看見旁邊掛了一條,順手擦在別人的毛巾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思想行為出來呢?這是小事,不能做到「己不所欲,勿施於人。」對於大的事,做到我所不要、所不願承受的事,也不讓別人承受,就太偉大了,這個人不是人,是聖人了。太難了!可是作人的存心,必須要向這個方向修養。能不能做到,另當別論。
這八個字的修養,要做到很難很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同時也就是「己所欲,施於人。」後來佛家思想傳到中國,翻譯為「布施」。施字上加一個「布」字,就是普遍的意思。佛家的布施和儒家這個恕道思想一樣,所謂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就是布施的精神。人生兩樣最難捨,一是財,一是命。只要有利於人世,把自己的生命財產都施出來,就是施。這太難了,雖然做不到,也應心嚮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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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他說我沒有看過一個真正喜歡仁的人,討厭那個不仁的人,看不起那個不仁的人。拿我們現在的觀念來看,他是說我沒有看到一個真正愛好道德的人,討厭一個不道德的人。為什麼呢?一個愛好「仁」道而有道德的人,當然他的修養幾乎無人可以比擬,實在很難得;可是,他如果討厭不仁的人,看不起不仁的人,那麼他還不能說是個仁者。但有些人的看法,就不一樣了,宋儒的解釋,認為愛好道德的人,討厭、看不起不道德的人,就是仁的境界。這樣一來,宋代以後的儒家,意見紛爭,越來越多。
我們看《論語》的原文,並不是這樣解釋。因為接著下面就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意思是說,一個仁者,看到一個不仁者,應該是同情他、憐憫他,想辦法怎樣把他改變過來,這是真正仁者的用心。我們講道德,別人不講道德,我們就非常討厭他,那麼我們是同樣以「不仁」的心理對付人家,我們這個仁還是不究竟。所以孔子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這是孔子講的忠恕之道,推己及人的寫照。我覺得冷了,想到別人也怕冷,要別人快去加衣服;想到自己,就聯想到別人。假如我自己仁,看到別人不仁就討厭,那我也是不仁。
下面跟著是講「仁」的用:「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這是他假設的話。他是說,仁是很難的修養,人本來有愛人之心。我們觀察一個幼兒,同情人家的時候特別多,後來漸漸長大了,心裡的厭惡也越大,仁心就不能夠發揮。所以他說仁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但幾乎沒有人能在一天當中,用心、處世,完全合於仁道。假使有,他仁的修養必然很高超。只要立志,沒有說因力量小而達不到仁的境界。但是他又補充一句,也許有力量不足而達不到的,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這種情形。仁的體與用,所謂體是內心的修養,如何做到仁、愛人;仁的用,有推己及人的精神,心胸寬大,包容萬象,能夠感化他人,這是仁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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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子貢問的問題,都是中肯扼要,而且碰到孔子中心思想的要點之處。他說假使一個人廣泛地博施濟眾,要為整個人類謀福利事業,照現代話來說,團體、社會、政府做的公益事業就叫社會福利。中國古代有沒有社會福利思想?假使有研究社會問題的,這個問題要注意,在中國歷史文化里,好像找不出社會福利問題的記載,事實上有沒有呢?有!社會思想早有了,社會福利思想也早有了,過去都偏重在個人做,以個人立場,做社會福利事情,這是中國人的道德修養,告訴人,有錢做做好事,修橋鋪路,再不然夏天在路上擺一些茶缸。我很小的時候就看到過。每到夏季,家裡忙得很,天天都要燒茶,大鍋大鍋的燒,多少里一桶,放在那裡,不要錢的涼茶,大家儘管喝。很多人家都這樣做的,這些都是社會福利。中國過去的社會當然是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由個人做社會工作,做社會福利,認為這是一種道德,所謂陰功積德。
現代的思想,社會的福利工作,已經由政府、由社團做。時代不同,工業時代與農業時代,是兩個時代,思想也不一樣。子貢講的博施,就是講社會福利。廣博,無條件的把東西送給人家,救濟大家,讓大家都得到幫助。在孔子學生中,只有子貢敢講這句話,因為這位老哥子很有豪氣,有時不大肯作書獃子,孔子也沒有罵他,認為他很對,可是也沒有鼓勵他。他一邊是講仁義,一邊不同意裝窮,不像顏回一樣,三天吃一個便當,還是餿的,喝一口水下飽。他要做生意,他的錢很多,所以他敢吹這個牛,假如我博施、濟眾,老師,怎麼樣?可以算得是你所標傍的仁慈吧?孔子對子貢這個問題的答覆很妙,他說,你說的這件事,太偉大了,豈止是對仁來說,實在是永遠做不到,做不盡的大事業,我也做不到,就是古代聖帝明王如堯舜一樣當權的人,也做不到。
問題是在於一個人想做好事,絕對大公,很難很難,是做不到的。所以中國的字,「公」是化「私」,這是儒家的思想。由道家演變而來的楊朱思想,「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也」,絕對講個人主義,我不拔你的毛,你也不要拔我的毛,一毛都不拔。墨子則講「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盡量的為公。儒家認為都不對。儒家是講保留適度的自私,慢慢擴充到為公。我們大家要注意,三民主義的思想,就是從儒家這個思想來的。儒家的推己及人,我有飯吃,才想到你需要飯吃,分點給你,我們兩個有飯吃才分給他,我們三個有飯吃,再分點給大家吃。一步一步擴充。如全體都要一下子做到,不但我們做不到,堯舜也做不到。真正仁的人,是要自己站起來,但是要顧慮到別人的利益,使別人也站起來。
學問道德也是如此,我要作一個人,不要忘記了他也要作一個人,我想將來通達有前途,不要忘記了他也要有前途,尤其是將來諸位如果出去做一個領導人,要多愛部下,像待自己的子女兄弟一樣替他們著想。我要利益,他們也要利益,我太累了,同樣地他們也累了。從最淺近、最平凡的當中去了解他。做到了這種地步,就可以說找到了仁的方向,為仁找到一條可走的路了。
整理自《論語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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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老師:這個不下根修行不會有成果的!就有這樣嚴重
※南懷瑾老師:真的有佛的國土嗎?為什麼我們看不到?
※南懷瑾老師:你們都稱我老師,我沒有認為有任何人夠做我的學生
※她是魯迅、林語堂眼中最可愛的女人,其貌不揚,卻為何被世人惦念了200多年?
※買書不讀的病,你有沒有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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