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詩三大名角兒唱和，賈至一時也是風光無兩

最新 09-16

當年抄古詩，發現王維、杜甫和岑參名下有一首同題詩，且都牽扯到一個叫賈至的人，即《（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當時，手頭沒有太多的史料，還不清楚這個叫賈至的中書舍人的情況。

現在我們通過翻閱《新唐書》等史料可以知道，賈至（718年—772年）是唐代文學家，字幼鄰（或麟、隣），天寶初年以校書郎為單父尉，與高適、獨孤及等交遊。天寶末年任中書舍人。安史之亂起，隨玄宗奔四川。乾元元年（758年）春，出任汝州刺史，後貶岳州司馬，在當地與李白相遇，有詩酬唱。代宗寶應元年（762年），復為中書舍人，官終散騎常侍。

至德二年（757年）九月，廣平王李傲率朔方、安西、回紇、南蠻、大食之兵二十萬人收復長安。十月丁卯，唐肅宗還京，入居大明宮。至德三年（758年）二月丁末，大赦天下，改元乾元。李唐政權，轉危為安，朝廷一切制度禮儀，逐漸恢復，表面上的中興局面已經形成。中書舍人賈至在上朝之後，寫下一首《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描寫皇帝回朝後宮廷中早朝的氣象。當時擔任尚書右丞的王維、門下省左拾遺的杜甫、中書省右補闕的岑參都作了唱和。題目中的兩省指分居大明宮宣政殿左右的門下省和中書省。僚友就是朝堂上的同僚。

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滿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賈至以文著稱當時，甚受中唐古文作家獨孤及（古文運動先驅作家）、梁肅（獨孤及的弟子，古文運動先驅作家，影響了韓愈、柳宗元和李翱等人，曾推舉韓愈、歐陽詹等登第）等推崇。其父賈曾和他都曾為朝廷掌執文筆。玄宗受命冊文為賈曾所撰，而傳位冊文就是賈至的手筆。玄宗讚歎「兩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謂繼美」（《新唐書·賈至傳》）。他所撰冊文，當時譽為「歷歷如西漢時文」（李舟《獨孤常州集序》）。韓愈弟子皇甫湜說：「賈常侍之文，如高冠華簪，曳裾鳴玉，立於廊廟，非法不言，可以望為羽儀，資以道義。」（《諭業》）指出了賈文典雅華瞻的風格特點。所以賈至以「朝朝染翰侍君王」作為幸事和追求。「染翰」就是寫文章。當然，此詩也有慶祝天下終於太平的意思。

在寫作和詩的兩省官員中，王維年紀最長，他其實與李白同歲，生於701年，此時已經58歲了。王維的才名極盛，他於開元十九年（731年）狀元及第。歷官右拾遺、監察御史、河西節度使判官。唐玄宗天寶年間，王維拜吏部郎中、給事中。安祿山攻陷長安時，王維被迫受偽職。長安收復後，授太子中允。唐肅宗乾元年間任尚書右丞，故世稱「王右丞」。這首詩不是王維的代表作，有應景成分。然而其寫出了早朝前、中、後的整個過程。描繪了大明宮早朝的氛圍與皇帝的威儀，當然也提及了中書舍人賈至的作用，就是用五色紙起草詔書，然後聽到他佩玉鏗鏘地回到中書省。通過王維的描述，我們也得以想見賈至的軒昂儀態和飽滿的精神。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杜甫從年紀而言，較賈至為長，但杜甫官場的起點不高。不過，他的詩藝術上格法嚴謹，脈絡分明，深得和詩之體，體現了杜甫詩歌「清詞麗句」的特色，又有與眾不同的挺拔之姿和雄健之氣，值得稱道。詩的首聯突出「早朝」良時好景；頷聯寫朝見時的唯怡和大殿氛圍；頸聯寫賈至的儒雅風流和備受君恩；尾聯用典稱頌其家世的文采和父子兩代執掌朝廷起草詔命職務的榮耀。詩中的「世掌絲綸」指父子或祖孫相繼在中書省任職。「池」是指鳳凰池，代指門下省。「有鳳毛」形容得到了父親優良的遺傳。不得不說，杜甫在詩中，由衷讚許了賈家父子的才幹，此詩的成就也較王維詩立意為高。

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於今有鳳毛。

安史亂起，岑參東歸勤王，杜甫等推薦他為右補闕。此時就在右補闕任上，右補闕秩從七品上，職責為對皇帝進行規諫及舉薦人才，與拾遺同掌供奉諷諫。分左右補闕，左補闕屬門下省，右補闕屬中書省。乾元二年（759年）其改任起居舍人。這個時候的岑參，在職級上較杜甫為高。左右拾遺與左右補闕合稱「遺補」。《新唐書?百官志二》：「門下省有……左補闕六人，從七品上；左拾遺六人，從八品上。掌供奉諷諫，大事廷議，小則上封事。又中書省有右補闕六人，右拾遺六人，掌如門下省」。岑參詩從宏大處開篇，充分展示皇宮的富麗之象，既按時天下的希望，也反映了自己對江山中興的渴望。最後點出酬和之題，表示謙卑，恭維對方而又不失禮儀和雅緻，被評論為一首水平較高的早朝詩。

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杜甫、王維、岑參三首和《早朝大明宮》，其藝術成就都超過了賈至的原作。在諸和詩之中，杜甫的和詩以其格律謹嚴而著稱，王維的和詩以其氣象闊大而馳名，至於岑參的這首和詩，則以其押韻奇險、屬對精工與用語之典麗而深獲歷代論者之盛譽。當然，時局的發展，至少沒有讓以上三人春風得意，扶搖直上。賈至後來被貶謫到岳州擔任司馬去了。當然後來又升為尚書左丞、禮部侍郎，代宗大曆初年任兵部侍郎。大曆七年，死於右散騎常侍任上。終年55歲。岑參，乾元二年（759年）改任起居舍人。不滿一月，貶謫虢州長史。後又任太子中允、虞部、庫部郎中，出為嘉州刺史，因此人稱「岑嘉州」。罷官後，東歸不成，作《招北客文》自悼，客死成都舍，享年56歲。王維，在至德元年（756年），長安被叛軍攻陷後被捕，被迫出任偽職。戰亂平息後，王維下獄，按律當斬，但因他被俘時曾作《凝碧池》抒發亡國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縉平反有功請求削籍為兄贖罪，王維才得寬宥，降為太子中允，後兼遷中書舍人，官終尚書右丞。杜甫，在至德二年（757年）四月，郭子儀大軍來到長安北方，杜甫冒險從成西金光門逃出長安穿過對峙的兩軍到鳳翔（今陝西寶雞）投奔肅宗，五月十六日，被肅宗授為左拾遺，故世稱「杜拾遺」。不料杜甫很快因在房琯罷相後屢次上述為其辯護（房琯早先受素宗借重，但不同軍事、用人失誤而又喜好空談，被賀蘭進明、崔圓等所攻擊，先是罷為太子少師，後又因結黨貶為邠州刺史），觸怒肅宗，杜甫被貶到華州（今華縣），負責祭祀、禮樂、學校、選舉、醫筮、考課等事。到華州後，杜甫心情十分苦悶和煩惱。疏救房琯這件事後，杜甫經宰相張鎬力救而得以釋放。但從此之後，唐肅宗對杜甫不再重用，估計是把杜甫作為房琯的黨羽了。這一年九月，長安收復。十一月杜甫回到長安，仍任左拾遺，雖忠於職守，但終因受房琯案牽連，於乾元元年（758年）六月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自古詩人多薄命」，不能不讓人唏噓。所以，我們也可以參讀一下賈至在洞庭湖與李白、裴隱同游時寫的《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其一

江上相逢皆舊遊，湘山永望不堪愁。

明月秋風洞庭水，孤鴻落葉一扁舟。

其二

楓岸紛紛落葉多，洞庭秋水晚來波。

乘興輕舟無近遠，白雲明月吊湘娥。

其三

江畔楓葉初帶霜，渚邊菊花亦已黃。

輕舟落日興不盡，三湘五湖意何長。

根據記載，賈至曾被貶謫到巴陵（今湖南嶽陽）任司馬。賈至貶謫岳州之時，正是李白長流夜郎之時。彼此相會巴陵，經常相聚在一起喝酒吟詩。元朝辛文房《唐才子傳》說他們「日酣杯酒，追憶京華舊遊，多見酬唱」。在一個深秋的傍晚，賈至和李白、裴九駕輕舟一起泛遊巴陵勝景洞庭湖，寫下了這三首詩。話說唐代宗大曆三年（768年）杜甫自夔州出川，經江陵、公安，在冬天到了岳陽，寫下了《登岳陽樓》、《泊岳陽城下》和《陪裴使君登岳陽樓》：

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登岳陽樓》被評論為盛唐五律第一。詩人登上神往已久的岳陽樓，憑軒遠眺，面對煙波浩渺、壯闊無垠的洞庭湖，詩人發出由衷的禮讚；繼而想到自己晚年飄泊無定，國家多災多難，又不免感慨萬千。從總體上看，江山的壯闊，在詩中互為表裡。格調雖然悲傷，卻不消沉；雖然沉鬱，卻不壓抑。

泊岳陽城下

江國逾千里，山城僅百層。

岸風翻夕浪，舟雪灑寒燈。

留滯才難盡，艱危氣益增。

圖南未可料，變化有鯤鵬。

陪裴使君登岳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