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從婚禮上搶走的男孩,終於長大了
五
紡織廠家屬大院的老榆樹下面,正舉行著一場婚禮,小豆子拉著二妮子像紅蘋果一樣圓滾滾的小手,笑嘻嘻的朝著大黑子走過來。
「一拜天地!」大黑子吸了一鼻涕,有模有樣的喊著。
「二拜……」我沖了上去,拉著小豆子,一溜煙的跑回了家,二妮子的哭聲在我們身後,像是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我們玩遊戲機。」我把門反鎖上,插上小豆子最愛玩的《魂斗羅》卡帶,他很快就把二妮子拋在了腦後。
那一年,我五歲,在我心裡有個願望,如果紡織廠家屬大院,只有我和小豆子兩個孩子該多好,那樣他就會一直只跟我玩了。
這個願望竟然很快實現了,紡織廠不知道為什麼就倒閉了,我的爸媽要下崗了,那個時候,我不懂什麼是下崗,只知道,我們家的飯桌上菜一天比一天少,爸媽的頭髮一天比一天白。有天夜裡,小豆子的爸媽在我們家待到很晚,直到我和小豆子都睡了,他們還在聊天,我聽得迷迷糊糊,然後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和小豆子變成了《魂斗羅》裡面的藍褲子和紅褲子,我們一起闖關打怪,救了被關起來的爸爸媽媽。
沒過幾天,我們兩家人就一起去了深圳,爸媽說他們又有了新工作,可我最開心的是,在那棟舊的好像要倒塌的居民樓里,只有我和小豆子兩個孩子。
十五
「什麼東西?」小豆子一把搶走了我手裡的信,「哇,情書,不得了不得了。」
我拼了命的衝過去,把信奪了回來,三下五除二的吃到嘴巴里。情書是一個叫盧薇的女孩子寫給我的,而盧薇也是小豆子暗戀了幾乎一整個初中的人。
「你幹嗎吃啊,也太誇張了吧。」他被我的舉動驚到了。
「我開心,不行啊。」我不知道,我這個舉動是為了什麼,是怕他知道了盧薇喜歡我之後會生氣,還是……還是,我自己,我不想讓他誤會,我除了他,心裡沒有別的人。可是,這種想法又是多麼不必要,他永遠不可能像我對他一樣對我。因為,我愛上了他,而他,只是把我當成好兄弟。
那一年,我十五歲,我的心已經被愛情和友情煎成了雙面黃的烙餅,我覺得自己很噁心,因為我夢到了小豆子,夢醒後我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
「明天有場電影,我買了兩張票,別遲到了啊。」我把其中一張遞給小豆子。
「這麼好,你零花錢又漲了啊。」那個時候,我們兩家的生活都有了起色,父母們十年的打拚,終於有了回報,他們成了廠里的骨幹,甚至在改制的時候成了持股員工,他們說,現在為工廠拚命,就是為自己拚命。
「不漲就不能看電影啦?廢話那麼多,我先走了,晚上別忘了。」
「啊?幹嗎?不一塊去……」
我把自行車蹬的很快,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我一路往海邊騎過去,想讓海風把我腦袋裡關於他的畫面通通颳走。另一張電影票,我給了盧薇,我躺在沙灘里,想像著他們一起看電影的畫面,一陣刺痛又錐了過來,我蜷曲著身體,越想越疼,越疼越想。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十五歲的時候,我經常不明白我做的事情,可是,我希望小豆子開心,即使那種開心跟我毫無關係。
二十五
「你看,誰來了?」小豆子把二妮子帶到我辦公室的時候,的確讓我吃了一驚。
「天啊,你,這,不會吧……」二妮子像是變了一個人,那個頭圓手圓身子圓的小圓妹,像是終於被藝術家想好了構圖,捏成了一尊巧奪天工。
「二十年不見了,還認得?」她笑了。
「不敢認……」
那一年,我二十五歲,老家大院的孩子們都來了深圳,我爸媽和小豆子爸媽合辦了廠,老街坊鄰居聽到消息都把孩子送過來,說是跟著他們干,家裡放心。
小豆子和二妮子又在一起了,而且感情升溫的速度驚人,不到半年,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自從二妮子來了廠里,我就一直躲著他們倆,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是心裡總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壞的人。每次在廠里見到二妮子,我都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她。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開始尋找自己的旅途。
「伴郎,你要不要再熟悉一下流程?」司儀走到我旁邊問我。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小豆子望著心不在焉的我也關心起來。
「不是不是,剛剛在想事情。」
「想什麼啊?可別像二十年前那樣把他搶跑了。」大黑子和小豆子,還有二妮子都開心的笑了,就像幾個好朋友又回到了五歲的老榆樹下,可是,我的笑,卻別有一番滋味。
三十五
「快,叔叔來了,叫叔叔。」每年回國,都是小豆子和二妮子來接我,我看著小豆丁從一歲長到五歲。
「給叔叔抱抱,今年可又重了不少啊。」
「叔叔,我可想你了。」小豆丁朝臉上親了我一口。
「這次就不走了吧?」小豆子接過我的行李車。
「不走了,爸媽都老了,我不能再走了。」
今年,我三十五歲,十年前我申請了英國的大學,與其說是深造,不如說是逃避。有時候,我會問自己,這一切值得嗎?用三十年,和一個不可能相愛的人周旋,用三十年,換一個坦然的微笑。
「你也該成家了。」望著父母滿頭的白髮,我差點哭了出來。
「恩,我知道。」我沒有再跟他們對抗,我不忍。
「隨便找個什麼人,能陪你一輩子就好。」我突然抬起頭,望著父母的眼睛。
「只要你過的好,別躲著我們,比什麼都好。」
「爸,媽,你們……」
「豆子,都告訴我們了,我們也不聾,也不瞎,人家結婚那天晚上,你喝的就跟丟了魂一樣的在海邊哭……兒子,爸媽奮鬥了一輩子,還不是為了你能過的好,現在什麼都好了,你就別跟自己過不去了。」
現在,我還會問自己,這三十年都值得嗎?有時候會覺得不值,把太多時間和心思都交給了自己和自己的糾纏,可有時候會覺得值,因為三十五歲,能活的明白,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幸運呢。更多同志自己的故事,請在公眾號搜索石牆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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