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記事：風吹年華/尚多儉

小鎮記事：風吹年華

圖片上的他，不是我，卻似我。

30年前，我就這樣坐在永昌電廠2號爐的集控室中監看著儀錶盤。

如今，2號爐關停已經10年了。

30年的歲月匆匆而過，更多的人開始在我的姓氏前加上一個「老」字，稱呼我為「老尚」。一天又一天，一聲又一聲，告訴著我，青春的腳步漸行漸遠、衰老的足音漸行漸近。

同齡人相逢，看著鬢角露出的白髮，額頭上一天多似一天的皺紋，都會不由的相對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呀！我們都步入人生的秋天……

不僅是多愁善感的人兒才會感懷依稀的往年，工人階層的你我，因為讀過幾篇詩書，也沾染了些許感時傷懷的情絮，當青春轉身而去時，總也會禁不住問：我的豆蔻年華、我的意氣奮發去哪兒了呢？

遙想當年， 初中畢業，考入蘭州電力技工學校，經過3年的學習試習，我撐握了火力發電工人應該具備的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畢業後，我被分配到永昌電廠這家「老字號」火力發電廠。

30年前，告別祖祖輩輩耕種的土地，告別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農家生活，來到當初只有一條街的小鎮。這是一個河西走廊上的工業小鎮，沒有通鐵路之前寂寂無名，蘭新鐵路的的建成通車讓這塊貧瘠之地有了交通便利的優勢，於是化工廠、電廠、鐵廠……在數年間應運而生，一個小有規模的工業小鎮就在戈壁灘上拔地而起。

我工作的電廠是一家有著光榮歷史的火力發電廠，與金川鎳礦的開發同步建設，當時由陝西西安的灞橋電廠成建制支援建設而成，從1976年建成後的十多年間一直是是甘肅河西地區最大的火力發電廠，如果你坐著火車東來西往，十多公里的遠處就能看到高聳的煙囪和水塔。

兩山之間，戈壁灘上，一座氣勢雄偉的火力發電廠屹立在那裡噴雲吐霧，一圈圍牆將廠子圍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生產區和生活區連在一起，這個大院就像是一個微縮的社會，醫務所、幼兒園、學校、電影院……一應具有。走進大門，成為其中的一員，開始在這裡揮灑我的青春。

電力生產必須安全可靠，這樣的特點和性質，決定了電力工人必須像鐘錶那樣嚴細、規則的工作生活。從家到廠區是500米，從廠區到家是500米，一天，又一天，我走過了春天，迎來了秋天，我青春的日子，就在這匆匆的來去間，一天、一天流走了。上完白班，上夜班，上完夜班，上白班，就這樣，周而復始，每一班，按照規程和指令進行著類同的操作，點動滑鼠的瞬間、監視儀錶的片段，關停閥門那刻，我青春的日子一滴、一滴，滴入時間的河消失的無影無蹤。

發電機以恆定的轉速晝夜不停的旋轉，一圈又一圈，將電流朝夕不斷的輸向四面八方。每一班，不是調節溫度、壓力、流量、水位……就是操作制粉系統、燃燒系統、給水系統……雙手在板手、榔頭、肋力器上磨出的濕潤光澤；一本又一本寫滿操作事項的值班記錄；一身又一身洗白、穿破的工作服無聲的銘記著青春走過的足跡。

一年又一年，路邊的楊柳枯了再綠，漫天的風沙停了又起。已記不清有多少個深夜，我從香甜的睡夢中掙紮起來去上後夜班；記不清有多少個節假日，我和工友們堅守在生產一線；記不清有多少個難熬的夏日，我們頂著高溫在爐膛作業。

在這個大變革，大發展的時代，一個產業工人的命運總是隨著行業發展的浪潮起伏，所在的公司有著怎樣的行進規跡，企業的員工就隨波逐流。這些年經歷過的改革改制、扭虧增盈、減人增效、機組關停、轉崗培訓、項目建設、爭創一流……讓我們經受著浴火重生的磨礪。除非是一個親歷者，局外人無法理解浴火重生背後，企業員工所經受的洗禮、苦累。這期間，身邊的許多工友，選擇了離開，應聘到了新建的火力發電企業，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堅守和留守。一個老國企六十年如一日履行社會責任的背後，是無數產業工人的承受、擔當、付出。事實就是這樣，無數的產業工人，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崗位上，多年如一日兢兢業業的工作，付出的是那麼多，得到的是卻是那麼有限，想想真是讓人感慨、讓人感動！

關停的老機組靜默成了一段往事，拔地而起的四台新機組又開始演義新的精彩。工資從剛進廠每月的幾十塊錢漲到現在的幾千塊錢；居所從剛成家的筒子樓，搬到二居室，再搬到現在的三居室；孩子一日日長大，從呱呱落地，長到蹣跚學步，再到現在與我比肩而立。儘管生活中有許多不如意，讓我們不停的抱怨，但生活品質的改變也讓我感恩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展。

30年的歲月，一萬多個日子就這樣一晃而過，我工作生活的這個小鎮已發生了今非昔比的巨變，最初的一條街，已蔓延成幾縱幾橫的交通網路，農田村莊參半的鎮區已廠房林立，高樓遍地。遠處眺遠，幾乎就是一座初具規模的小城。如果在30年前，展望今天的一切，無疑就是一個傳奇。事實上無數的傳奇都由無數像我一樣的普通勞動者，用普通的勞動一日日書寫而成。

我們走過的路，已由年青的產業工人重新演義，雖然是同樣的工作、類同的職業，一樣的職業生涯路徑。他們的想法、做法與當初的我們有不同也有交融。我們那代人曾經的赤誠……他們可能一時之間無法理解，最後終究會得到認同……

林花謝了，太匆匆，任是怎樣，也難阻流年飛逝。30年，兢兢業業的工作、順其自然的生活，也曾虛擲了許多光陰，卻沒有多少悔恨，因為這就是屬於我或者我們的生活。致我們已經逝去的青春，只能說，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命運將它裝訂成什麼模樣，只能坦然面對、獨自品味。

授權作者 尚多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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