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我媽媽,就像殺死一隻知更鳥?滾!
今天這篇文章有點長,但這是當代很多農村生活的縮影,如果你不了解中國的農村,就難以了解人性的另一面。這是我最真實的生活經歷,寫疼了我的心,寫幹了我的眼淚。如果你覺得有意義,記得幫我轉發。這是最好的支持與讚美。謝謝。
共享單車火遍全國之後,我們迎來了一個共享時代,在南昌,共享汽車馬上就要落地。
在越來越多實實在在的東西可共享之後,我最想知道的是,正義可以共享嗎?
你一定會說會。
王寶強離婚案最近有進展了,涉案的宋某被拘留了,全國眾多人民歡呼,就連關注了這個事件的白髮老人也正義發聲,抓得好!
好像世界從不會讓惡意好過,正義從不會缺失。
但我想說的是,所謂的「正義感」和「同情心」,沒你想的那麼強大。
很多時候,正義是隱形的,它會像水蒸氣一樣就在你眼前蒸發掉。
那種感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痛哭到頭皮發麻。
這樣的經歷,在我生命中上演過很多很多遍。說說最讓我難忘的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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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大概是1995年,那時候農民還要交糧納稅。南方種植水稻,見不到荒田,家家戶戶都卯足了勁兒種地。
每年到了七八月份,大家就會為了搶收搶種,而爭水源。
那天我媽吩咐我大哥去放水。田就在我家門前。
水源只有一股,從壩上經過水渠蜿蜒留下來。當然,越靠近水源的田越滋潤。
大哥也就十多歲,還未成年,見到水渠里水大,他就分了一點兒進自家田。
隔壁村一對惡霸兄弟不肯,說水是他們弄來的。
大哥沒聽他們的,結果被他們抓住按在水田裡,差點兒悶死。
我站在對面的小路上,見我大哥一開始還使勁兒掙扎,很快就不動了,我撒開腿就往家裡跑,「媽!媽!媽!大哥—呼—大—哥—不動了!」
我媽循聲找過去,不得了,大聲呼救。
他們這才把我大哥鬆開。
我媽連滾帶爬地抱起我大哥,滿身是污泥,就剩一口氣。她呼天搶地地使勁兒地抹掉大哥臉上的泥巴,拍我哥的臉。
那要命的呼喚聲,在我心裡20多年都沒有散去過。
等我大哥活過來,我媽立馬就去村委會找村幹部來解決問題。
村支書、村長也立馬去惡霸兄弟家了解情況,從我們家走之前,他們承諾:「一定幫你討理會,兩個大男人打一個細芽子,還了得。」
我媽感恩戴德地目送他們離開。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夜邊,他們找到我媽說:「他們說沒有打人,也沒有人看見他們打了人。沒有辦法哦。」
「我看見了!我看見他們打我大哥!」
村支書看都沒看我,村長說:「自己屋裡的人看的沒有用,要別人作證。」
我媽立馬就崩潰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說:「怎麼沒有證據?那田裡還一個那麼大的坑總是事實吧?」
村長和村支書跟我媽說了很久,我媽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後他們撇開我媽走了,我媽就那樣倒在地上,用石頭砸自己的胸口。
她說她心痛。
我就那樣看著他們離開,看著我媽哭不出聲,就剩下眼淚。
我求我爸去拉我媽。我爸不動。
過了很久很久,我媽叫我爸去那對惡霸兄弟家討個說法,我爸不敢去。
我媽更氣。
如今,在多少人看起來,這都是一件bug百出的事情,但它就那樣真實地發生在我眼前。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情,什麼叫無法伸張正義。
所以後來再與那家人家起了口角,他們總是非常挑釁地說:「就打了你兒子,你能把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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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發生在我自己身上。
本來是一件特別特別小的事。
我們家有一塊種菜的土,和別人家的一塊挨在一起。
中間有一道「三八檔」。
原本可能有一座獨木橋那麼寬。
對方呢,死活要拿鋤頭鏟成一條線。
我媽就說:「好好的一條檔,你為什麼要鏟掉,多著這一點,又不能做什麼。」
對方就不樂意了,嫌我媽管的寬。
上來就一鋤頭砸過去。
我媽還沒反應過來,我一把拽了一下我媽,幸好沒砸中。
我就問他:「說歸說,你為什麼要打人?」
對方氣勢洶洶地說:「打就打了,你能咋地?」
上來一巴掌,就扇在我臉上。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最後倒在土裡。
起來的時候還是暈的。
我媽心疼地不得了,趕緊把我拉到一邊去。
後來我有好多天,頭也抬不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住院,腦震蕩。
一個春天的早上,我二哥抱著我往醫院走去。
後來找村委會調解,「又沒人看見你挨打!」
我媽去找當時在場的人作證,他們害怕得罪人(那家兄弟5個,個個心狠手辣),就都說沒看見。
難不成我會自己把自己打成腦震蕩?
我爸也不去要個說法。
只有我媽,拉著我哭哭啼啼的跟他們理論。
我真是煩透了那樣的生活。
每年每年,甚至每天每天。都是那樣的生活。
沒有道理可講,沒有正義可伸張,拳頭為王,誰力氣大,誰就是正義。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恨我爸爸。
我恨他懦弱,我恨他怕死。
我恨自己沒有一個非常非常惡毒的爸爸。
我恨命運不給我一個有男人氣概的爸爸。
我甚至都不願意花爸爸給我的錢,我覺得那樣的我也會很懦弱。
我恨他永遠都不懂「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什麼善良,什麼忠實,在多少無知的農村,都是被欺負的標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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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發生在兩年前。
村裡有一男子叫劉從剛。家裡也有5兄弟,他排行老五。老大早年帶著他們家兄弟5個打我媽,給我媽灌大糞。我媽,大字不識一個,愣是憑著一口氣,把老大老二告進了監獄。老三略講道理,老四曾一拳打塌我的肩膀。
劉從剛前些年娶了一個媳婦,仗著自己會偷人賣身,認識幾個當著官的人,特別牛掰。
我爸從他家門前經過,她指著我爸罵他老不死,家裡死絕人毛。
這麼說吧,村裡有100個人,有100個人說我媽不好,就有99個人說我爸是個老實人。
就是這樣一個老實人,被當做狗罵。
我爸忍性非常好,當她放屁。生氣也生氣,但愣是不理會。
我沒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若不然,我一定會手撕。
接著來說說這個劉從剛,一有口角,就對我媽說,我就豁出去了,非打死你不可。大不了去坐牢。
那天他老婆說我家的鴨子吃了他家的穀子,見我媽從他們家屋前經過,就喊要打。我媽沒理會,去找村委會伸張正義。
結果,才走到大馬路上,就被他們攔下,拿手臂粗的匠篙一頓痛打。
鼻青眼腫不在話下,最悲催的是,她斷了四根肋骨,裂了大腿骨。
要知道,5年前,她車禍碎了骨盆。
10年前車禍斷了N根骨頭,頭上縫了二十多針。
早就被列為殘疾人的58歲的女人,被一個壯年男子痛打在地。
我二哥從遠處聞聲趕過來,準備上前擋住媽媽,卻被他家其他幾個兄弟一把抓住,手就差點拗斷,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被人打,打到對方累了為止。(寫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哭到頭皮發麻了。)
事後第一時間,二哥報警。
警察來取證。
媽媽被送醫急救。
拍片,處理外傷,輸液。
我想她是遇到了庸醫,片子上有顯示斷了肋骨,但是片子報告上沒寫。
二哥拿著這份報告去法醫師鑒定局做了傷勢鑒定。輕傷。
入院快一周,媽媽還是喊疼。趕回家的我問她哪兒疼。她一一指給我看。
我找醫生,問他為什麼,醫生建議再做CT。
CT結果顯示斷了4跟肋骨,大腿腿骨破裂。
這可以被鑒定為重傷。
於是拿著這個結果去法醫師鑒定要求重鑒。
法醫師不同意,他說你一開始沒有檢查出來,誰能保證你現在的傷不是新傷。。。
我頂著快5個月的孕肚,和法醫師溝通,他說我執拗,不講道理!
廢話!廢話!廢話啊!!!
如果你媽被人打成重傷,明明可以以刑事案件處理逮捕對方,卻因為醫學失誤被當成普通的民事案件處理,換成是你媽,連本可以幫忙伸張正義的法醫師鑒定處都沒有道理可講,你不激動,你不執拗。。。
後來他們建議我們到南昌一附院,重新做傷殘鑒定,說是南昌有一種儀器, 能區分傷是新傷還是老傷。
這次儀器沒有說謊。
但是事件再次因為只有物證,沒有人證得不到妥當的認定。
所有人都看見劉從剛打媽媽。
卻聯合做假證。
為的就是傷害我媽媽。
為什麼?
因為她大字不識一個,孩子卻個個比別人家的強。
因為她男人不行,她卻能自己撐起一個家,比別人都有錢。
因為她打架打不贏總是會去找村幹部解決,會去告狀。。。
因為他們想從她那裡要點東西她竟然不肯。
因為他們全都是家族勢力,只有我爸,只有兩兄弟,還一死,一懦弱。
萬人嫌,人人可欺。
一方有難,八方落井下石。
正義,最後站在了假證那邊。
最後法院判決賠點錢完事。
什麼尊嚴,什麼疼痛,什麼冤有頭債有主。。。
統統變成一個「錢」。像糞一樣呼在心口,堵住鼻孔。
即便,正義的種子永存於心,力量卻微乎其微。
前幾天,聽聞媽媽又被屋後劉從紅夫婦欺負。
在自家門前曬剛收割回來的稻子,對方不讓曬。
自家門前啊,自己門前。憑啥不讓曬?
憑啥?憑對方坐過牢,敢打敢殺。
看你家這麼多稻子,不爽。
不讓曬的方式,就是把你曬得稻穀拿手抓扔掉。
扔吧扔吧,巴掌有多大呢?肚量再小也能大過巴掌。
一言不合之下,劉從紅老婆挑了一擔糞往稻穀上一澆。
「就不讓你曬,你能怎麼樣?」
我媽就這樣,一氣倒地。兩天沒起床,靠輸液勉強度日。
找村幹部解決吧,二十多年了。村支書嫌我媽不夠大度(還要怎樣大度?把命給他們?死了人才叫大度是不是?)把事情推給隊長。
新上任的村長是我初中物理老師的侄子,倒是有點正義感。
但沒有一個村民把他放在眼裡。他喊他們溝通,當他是空氣。他發話,當做沒聽見。他只好又上報給村支書。
村支書說這麼多年,煩都被我媽煩死了。
然後。。就可想而知了。
一直以來,我最怕的事就是媽媽被人欺負,媽媽的性命有危險。
雖然我從來都知道,總是生那麼大氣對身體不好。
但我終究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媽媽今天告訴我,她被查出有高血壓,糖尿病。
聽到這個消息,我特別特別難受。
我誰也沒告訴,一個人關上門,坐在地上哭。
那是我媽媽,跟我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媽媽,我深愛的媽媽,前幾天還喊著要給我置辦喜被的媽媽。
有好久好久,她在電話那邊自己說著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我就記著她說她生病了。人突然瘦了好多。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高血壓對一般人來說再平常不過。
但是擱在我媽媽身上,就是致命的。
10年前她腦袋上受過的重傷留下過很大一個病灶,一度被醫生診斷為栓塞。血壓再一高,是不堪設想的。
而她恰恰,經常被氣得跳起來。
為人子女,你們最怕什麼?
或許跟我一樣,最怕失去父母。
那一刻我的害怕被放大到極點,除了哽咽,無聲的淚,就剩心中那久久,久久不能散去的無力感。
我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小時候我媽媽告訴我,想要不受欺負,就要努力讀書。
我聽了我媽的,盡我所能地努力讀了尚可的大學。我也向更高的目標衝刺過,可惜失敗了。
當我終於離開了那個烏煙瘴氣的小村莊,我為自己感到慶幸,心卻從未放下過。
我像一個逃兵一樣逃走了,留下我的媽媽在那裡受苦。
我常常勸媽媽,咱們不在那裡生活了。走吧。你跟著我。
媽媽不,她說他們就是要趕她走,那就更不能走,走了屋都會被挖掉。
誰敢呢?誰都敢。
比如現在假以新農村之名,挖我家牆角,占我家祖宗留下的地皮。霸王式侵吞,沒有商量,沒有招呼。因為隊長已經發話,就是要趕走我們家。
也許你們會說,你哥都是幹什麼的,他們不管嗎?
管。
我大哥,1999年九江抗洪救災的倖存戰士之一。效忠於黨,從20歲入伍算起,他已經為黨的事業奮鬥了近20年,並且還將奮鬥下去,真正的為黨的事業奮鬥終身。
我二哥,曾經的新疆武警,如今的退伍軍人,厚道的小包工頭。
地地道道的軍屬之家。
刁民才不管呢。拳頭為王,無法無天。
而我的哥哥們能做的,就是聽從黨的智慧,信任為人民服務的所有機關單位。
還有就是講道理。哪怕聲音高一點兒,都有「某幹部」站出來呵斥:「虧你還是當過兵的人!」
當過兵,就要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打得就剩一口氣嗎?
當過兵,就要允許自己的家庭永遠處於退讓的地步嗎?
連自己的家庭都不能保護,還怎麼保衛祖國?
可在冥頑不靈的烏合之眾里,這些道理從來都是狗屁。
打著了你罵到了你爽快了就賺到了。
毫不羞恥地說,我的夢想一度是嫁一個黑社會老大。
棍棒之下,再沒有欺負,哪怕要為之承擔法律責任,也無需向艱難的正義乞討遲到的庇護。
9月21日,是我媽媽的60大壽。
這一次,我不想再退縮,我也不想再讓所有的問題,都讓媽媽獨自去面對。
我要跟刁民講一講道理。
我希望親愛的你們,我最愛的兄弟,不要再畏畏縮縮,也不要一提起就嘆氣。
我們一起去面對,走上前去,問問他們到底要怎樣才可以不欺負我們的媽媽?
這世界上我們只有一個媽媽,沒有媽媽我們就沒有了那個家。
那個給了我們很多很多痛苦,又促成今天的我們的家——
跟刁民談,跟村幹部談,跟鄉幹部談。
或許我們都得適應,這個「打老虎」年代還在興風作浪的人情社會。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帶走媽媽。
我不希望若干年等我們老了,回憶起來,其實是我們自己放棄了媽媽,殺死了媽媽。
END
PS:
我有種預感,我不會永遠這麼灰頭土臉的活著。
不論將來我是怎樣的我,請大家忘了我長大的那個有著好山好水,卻住著N多流氓惡霸的村莊——江西省宜春市袁州區南廟鎮袁梅村廟下隊。
我以它為恥。
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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