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或關閉 第24期
每24期主題：打開或關閉
出題人：張遠倫
收票人：仲詩文
註：老規矩
1.關閉
松柏為林，寺院參差延綿
小路上走著
抬糞水澆菜的人
在夜晚，寺門關閉
院內的松柏，和山裡的松柏一樣，又高大又幽暗
高高山顛，一輪彎月
更深的山谷，流水響亮
2.關閉
給你眼睛是為了讓你
看那些花兒的
給你耳朵是為了讓你
聽讚美之聲
給你嘴巴是為了藏住牙齒和舌頭
給你鼻子是為了讓你
更像一個人
你不要去看黑色的流水
你不要聽哀鴻遍野
你不要捕捉下水道的氣息
噓，你不要說出
那個字
信不信我用淤泥做你的身子
信不信我用灰燼做你的眼睛
信不信我用橡膠做你的頭髮
信不信我用紙做你的衣裳
你的圍巾是我火紅的三角褲
你的小皮鞋是我身上掉下的鱗甲
你辦家家的砧板是我的獎章
那些滾動的紅豆，綠豆，黑豆
哦，親愛的
是我的眼淚變成
來，關上燈，關上門
親愛的布娃娃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我們做一對幸福的舞者
3.打開
人間多美景
比如薄暮中的遠山
稻田旁緩慢流淌的溪水
老舊的屋門虛掩著
大多數老去的人
都被埋在後山
緊挨著屋子的墳塋
有些已經長滿荒草
裡面每一個人都是親人
每一個死亡都是打不開的秘密
也許等我在塵世簇擁在萬物身邊
也許等我到了知天命之年
會打開這未知的秘密
4.那個聲音
一個由聲音組成的世界也是由聲音支撐的世界。
天空穹頂蔚藍，因為聲音是透明的。空中看似空蕩其實密不透風，擠壓在一起的聲音都在尋找一個更高的位置讓自己留存下去。
雲朵是巨大的消音器，讓聲音恐慌，在透不過氣的天地之間躲藏，它們的不安掀起了颶風。門只是形式主義的安慰，毫無意義，聲音的使命是發聲發聲發聲。
所有的聲音並非單獨的個體，都是由高亢的、尖銳的、沉悶的、低弱的聲音如同揉麵糰一樣糅於一體，你尋找的那個聲音已無法分離出來。
那個聲音真的不存在了嗎？
你打開胸腔，從 肺 、橫膈膜 、氣管、聲帶到口腔、鼻腔、咽腔這些潮濕暗黑的通道一路檢查，除了些疤痕什麼也沒有，彷彿你從未發出過聲音。
只有聾子知道這些，所以他從不說話，他從我們中間默默走出去，關上門，清掃階前水窪里半片殘月。
5.「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
除此，你能夠做些什麼呢
是繼續捕風作影，還是從身體里抽出一柄彎刀？
——「盛開就是頹敗，沉默即是說話。」
「不斷重建垮掉的生活，生活就是如此……」
更深的夜晚，自我的孤獨回到安寧
6.卓瑪的格桑花
屋後的格桑花再開一次
卓瑪就要出嫁了
她近來變得沉默寡言
常一個人去花地，但不採摘
卓瑪給遠方的朋友發信息說
在草原，所有美麗的花，都叫格桑花
她還說，格桑花的裙裾
只為幸福的人打開
7.日常生活
晚飯後，你關上房門
寫作業，看書，做點別的
廚房，書房，客廳
都是我的了
我也看看書，做點別的
比如擦拭灶台，書台，餐台
有時，記憶的閘，打開一點點
有潮湧，小小地撞擊，眼眶的堤
等你打開房門，我已換好了鞋:
「親愛的，我們去走路
你看那半輪月，多麼美」
8.秋風吹來
秋風吹來。像古老的歲月從遠方吹來
河面因此升高，江水因此黯然
很多人被吹走了，很多愛被吹散了
但我們愛它。秋風裡——
永遠住著一個神。為之讚美的苦難
值得被昂貴的秋風，一吹再吹
9.THE BOY
瞄了一眼。THE BOY
這個「網易+順豐「的時代，真不想
馬上打開
嚴選。就是一張巨大的視膜
彷彿上帝，將收穫，網路進
一顆封閉的小心臟
我很害怕受傷。天上一天
地上一年，我將讓他為我站崗
為我守候三百六十五個夜晚
10.死去的人都有一個封面
取世間好竹，取竹里好漿汁
馭世間好馬，拉村莊里最大的碾盤
擇老柏木兩根，喚來精壯漢子兩個
為你造一張薄紙
你就蜷縮在裡面了
將一張紙的四角捲起來
對摺，粘貼
數好：封二、封三、封四、封五、封六、封七
你死了，只有這樣一張本地野竹
做成的符紙，才配得上你的封面
每一個死去的人
都有這樣一張封面
封底最後閉合，決不允許再打開
只有火焰能夠奪走你的底子
只有陰魂
能夠領走你面子
11.關閉或打開
朋友說，你的詩
讓人感到壓抑和悲傷
人生苦短，為什麼
不寫寫快樂的事情
如果我寫詩
我一定寫一首快樂的詩
生時快樂
死時也快樂
是啊，親愛的朋友
你們來告訴我
為什麼我會偏離本質，一再觸摸灰暗的事物
我明明關閉了自己
我順從
我安靜
一滴水在大海里
沒有人會過問它的來處
秋天到來，枝葉枯萎，是它自己的事情
我關閉其中任意一條通道
另一條，就會打開
我也打開過自己
當我閉上眼睛
風就從對面的縫隙里穿過來
12.獻詩
在這首獻詩里，所有的清晨
向正午獻上了自己
所有的黃昏
向夜晚獻上了自己
因此，那個更深世界的
虛掩之門，打開了——
因此，你孤獨的小小星球
每天可以那樣自轉了：
下雨天氣，你一個人打傘
暮晚時分，你沿老路回家
所有宇宙真相
所有的愛和無奈
所有冰箱里過期的麵包
所有你叫過的外賣
所有泛黃書頁
漸漸模糊的筆記
所有還潮天氣
牆壁上的霉斑
所有延誤的班車
所有街頭次第綻放的燈盞
所有流水一樣的行人
所有流水一般的日子
所有你用盡全身力氣
拖拽的那個絕望的自己
因此得以在清晨
醒來，在黃昏死去
13.打開秋天
秋天只在清晨
一抹透過樹葉羞澀的陽光
童話故事也只寫在秋天
最沉靜甜蜜的對白
打開秋天
只剩淺淺的回憶
走不進唐風宋雨的秋天
打開秋天
終能找回那些沉甸甸的感動
我企盼
14.周末
周五，早些打烊
周一，晚些開門
是的，周末，店主休息
他們要帶上自己和孩子
有時也帶上父母，去爬爬山
看看花，採摘一些瓜果、野菜
累了，一家人圍坐，說個笑話
當然，也品嘗一下別人家的廚藝
15.讀後感
讀第一遍《心之力》
秋雨開始蘇醒。
橫向讀，像光與黑的博弈，心力推身體的石塊。
縱向讀，宇宙蠢蠢欲動
當他喊關閉
前面的冰山突然崩塌。
16.啞了後，我周身長著嘴巴
如果一個人不幸啞巴了
他可能
目更明
耳更聰
一雙小手更擅長揮舞，比劃
現在我也啞巴了
周身長著嘴巴
上帝關閉了一扇門
同時打開一扇窗
我確信了
有時，它是悲憫
有時，是警告
17.打開月光，我看見故鄉的村莊
一束，一束，扯不下來
討嫌。關了門，關了窗戶
只關閉了外面的聲音，可是
這讓人心疼的窺探，與一顆星星有關
眨眼晴，暗示躲起來
偏不，來了，我要打開它
翻閱，非找到故鄉的一頁
讀出一堵牆邊的杏樹，月下
不肯歸巢的一隻麻雀的鳴叫
此時，我也成了一隻單飛雀鳥
應聲而起，在一頁上踩上腳印
合擾，總不放心，再在
扉頁上籤上自己的名，天亮了。
不大一會，是誰把月亮摔在故鄉
一地的碎片里，一位白髮老人在拼湊
寄回時，我看見了村莊
18.黃昏時的一場雨
黃昏是一層紙。雨來了，在薄薄地震顫中
一座站台出現在水面
人們購票，上車。下車。提著行李
默默靠坐在一起
隨著車廂擺動。沒人說出他的故事，空氣中飄著柑橘味道
行李們縮著脖子
——它們比我們更渴望到達一個地方，停下來。釋放出一些東西
——魂魄
計算器，骰子，時間。時間的六張面孔
唯有花香靜靜停止在臉頰
被河流存放起來的雨
在另一個黃昏。造出一座站台，一群人提著行李，停在樹枝上
電線杆上
一陣風吹來。把他們驅散
19.火星鎮
從火車站出來右轉，到達火星鎮
魚貫似的人群往右，有著倦鳥歸巢的安靜
一幢幢舊式民居的格子窗里
有人點亮昏黃的燈火
我的先生來自其中
那時他年少，穿著白球鞋跑過大江南北
如今被孩子拽著去賣糖油粑粑的巷口
帶著一身糖漬回家
通往火星鎮的路，有一道需要用力扭轉的閥門
人們早年因為修火車站遷居而來
所有通往火車站的路都急切地敞開，再敞開
只有火星鎮擰緊，再擰緊
20.打開的道路
就像拉開了拉鏈
穿著的內衣或肉體裸露
曾經添過的寒冷，一覽無遺
翻揀或鋪設
那些腸子，本來就沒幾根花的
大腦的短路造成的傷害
無法估量
有時像刀片切割出的傷疤
一塊又一塊
粗暴的診治
往往又傷及無故的神經
在一片漆黑中抓瞎
在淚如泉湧中
無計可施
城市的腸梗阻，多半
源自人類的腦血栓
常常頭疼
似乎開膛破肚
就能找到頭痛醫腳的病根
21.活在人間
屈指一算
母親活在人世的日子
正好是
我今天活到的日子
母親死於意外
想起母親離開的時候
對生活對親人
像我現在一樣充滿留戀
我忍不住
和天地這個容器
一起痛哭
22.打開
窗戶打開 成群陽光
攜著香氣擠進來
雨水打開 空中折射的光
有急有緩 往事打開
風塵暗流甚至褪色的翅膀
反覆逃離又極力迴避
語言和文字打開 有如打開
天啟之門
一些遺址是最初留下的
沒有答案也沒有歸期
神也借故離開
有些事有些人要用心
哪怕打開的部分沒有結果
時針深一腳淺一腳
有時打開天堂
有時攪亂紅塵
23.不合時宜的人
要去關閉那熱水閥
午夜零時才不會有人在慾念里
抵達光明的神祗，才不會聲嘶力竭
不斷糾纏於冬天的冷寂
熄滅最後一支煙，經過最初的墓地
需要投注睡眠於魔鬼的舞蹈
舊時光入殮。夢裡的田疇
早為你鋪墊了大片橄欖綠
而夢外，成群的人懷揣他們的身份
盲目地讓白天牽引，逐個膨脹
當你再次打開熱水閥
江河漂蕩，冷暖已然是季節的兩件外衣
俗氣的生活每天都在深入淺出
這時有人無常，就有人悲喜
恰如豁免。有人一生只開一次門
有人碰巧去趕赴了一場不期而遇
24.像河水一樣流
夏天時坐過的岸邊，河水
又往下走了一截
我們坐在消失的水上
感覺到身體
慢慢變輕
不再需要長久的，熱烈的
交談或擁抱
我們聽見遠處的田野
棉花暗自炸裂
花生在地下，不安地滾動
一種成熟的，宿命般的寂靜
從遠處席捲而來
我們打開自己，輕易地
接受了這意外的憐憫和成全
落日將溶
我們深知我們坐在水上的身體
也將一點點
成為水流的一部分
TAG:碎骨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