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馬革裹屍的悲劇（武廟七十二將系列）

李大嘴 大嘴讀史

——史料摘譯——

原文：

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後漢書·馬援傳》

譯文：

馬援說：「當今匈奴、烏桓還在騷擾北方邊境，我打算自己請求率領軍隊攻打他們。男兒若死應當死在邊野，用馬革裹屍，送回來安葬了事，怎麼能躺在床上，在兒女手中消磨時光呢？」孟冀說：「人們真要想成為一個有抱負、有操守、建功立業的男子，就應當像你講的這樣呵！」

1

在劉秀手下的將領中，馬援是一個另類。

從名氣來說，馬援毫無疑問是最高的，但馬援卻沒有入選雲台二十八將。

從軍功來說，馬援安定隴西，南征越南，還去烏桓轉了一圈，死後卻不得安生。

如此差的性價比，關鍵原因在於馬援沒有混進圈子。

劉秀的功臣們主要分成兩個圈子，一個圈子是從劉秀起兵時就鞍前馬後的元老，被稱為「南陽系」，第二個圈子是劉秀安集河北時紛至沓來的豪傑，被稱為「河北系」。這兩個圈子的人幾乎佔據了雲台二十八將的全部。

馬援不屬於這兩個圈子中的任何一個，他是在天下一統的最後時刻才加入劉秀陣營的。

打個不怎麼恰當的比方，劉秀起兵昆陽大戰屬於紅軍時代，縱橫河北屬於八路軍時代，再往後就是解放戰爭時代。

馬援就是劉秀的「解放戰爭」時代崛起的極少數名將。

2

馬援是一個降將，而且多次改換門庭。

馬援最早在王莽的新朝就出任官員，等到王莽覆滅的時候，馬援和他的哥哥跑到涼州避難。等到劉秀稱帝的時候，馬援的哥哥去投奔劉秀，馬援則受到隴右軍閥隗囂的重用。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大家族都是這麼乾的。

公元28年，馬援作為隗囂的使者前往洛陽，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劉秀。這一年，馬援已經43歲了。

這次相見有一段著名的君臣對話。劉秀半開玩笑地說：「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馬援回答說：「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

這一段對話是作為「臣擇君」的美談流傳後世的，但是換一種思路，馬援對劉秀的忠心是有保留的，劉秀對馬援的信任同樣也是有保留的。

同理，馬援改換門庭可以說是良禽擇木而棲，也可以說是三姓家奴。

未來，馬援的下場未必就和這次所謂「雙向選擇」無關。

3

馬援第一次為劉秀效力是對陣老東家隗囂。

隗囂歸順劉秀之後重新扯起反旗，而陪著隗囂的兒子在洛陽當人質的馬援正式加入了劉秀陣營。馬援不僅在隗囂的朋友圈群發消息，分化瓦解隗囂集團，還說服劉秀果斷進軍。

正是在說服劉秀的過程中，馬援拿出了一個「大殺器」。

當時，馬援在劉秀面前，用米堆成山谷溝壑等地形地物，然後指點江山。這是有史可載的最早的「沙盤」。

沙盤在軍事上作用毋庸多言，馬援正是沙盤的專利擁有者。

馬援還有一個絕招，那就是相馬。

據馬援自己說，他繼承了近代相馬高手西河子輿的衣缽。馬援把名馬的各種數據綜合，做成一個模型，獻給劉秀，龍顏大悅。

馬援的附加技能很有分量。

4

馬援真正的建功立業，一在隴西，一在嶺南。

馬援曾經擔任隴西太守六年之久，期間，對屢禁不止的羌族叛亂，馬援該打打，該拉拉，恩威並施的同時，還做了很多有利於人民安定的實事，隴西也從兵荒馬亂的局面中擺脫出來，逐漸變得和平安定。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馬援在平定諸羌的過程中表現出了高人一等的政治眼光，當時朝廷打算放棄金城（也就是今天的蘭州），馬援力排眾議，向劉秀指出金城位置的關鍵，最終保留了金城。

當馬援離開隴西的時候，已經56歲了。

馬援在洛陽的好日子沒過幾天，嶺南又出事了。

兩個越南女人征側和征貳姐妹倆扯起反旗，自立為王。馬援受命出征，他後世流轉的「伏波將軍」也是在這時候任命的。

馬援統軍沿海開進，隨山開路，長驅直入千餘里。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一舉平定叛亂。

馬援一直打到了漢朝疆界的最南端，樹立銅柱為記，柱子上刻著：「銅柱折，交趾滅」。根據《太平寰宇記》的說法，銅柱的位置恐怕要在越南的最南端金甌半島上了。

從嶺南回師，馬援已經59歲高齡，年近花甲了。

5

有如此多的名將，這些打仗的事情為什麼會落到馬援頭上呢？很簡單，劉秀平定天下後，就立下了「功臣並不用」的原則，把這些功臣都養了起來。

馬援資歷不夠，也沒什麼圈子，用起來比較放心，僅此而已。

功勞很大，但花團錦簇之下，危機在醞釀，暗流在涌動。

馬援的悲劇下場有兩個伏筆。

首先是「萬歲事件」。

馬援平定嶺南，論功行賞，被封侯爵。而就在受封演說中，馬援感慨萬千，有些high，結果就是「吏士皆伏稱萬歲」。

當時，馬援正確的舉動應該是馬上也跪倒，帶領手下一起山呼萬歲，但馬援腦子轉得沒那麼快。

其次是「家書事件」。

馬援還在越南前線之時，給兩個侄子馬嚴、馬敦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就是傳唱千古的《誡兄子嚴敦書》。

信的內容很正面，無非就是馬援希望兩個侄子不要隨便議論別人，不要當噴子，要謹言慎行，不要拉幫結派。

在信中，馬援舉了一個反面典型，卻因此牽扯到與這個反面典型有關兩個大人物：竇固和梁松。竇固出身於傳統大族和皇室宗親，屬於當朝顯貴。而梁松則是劉秀的女婿。

劉秀拿著馬援的家書斥責竇固、梁松，「松、固叩頭流血，而得不罪。」給馬援結結實實地拉了一把仇恨。

大嘴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家書，怎麼泄露的呢？

6

因為投奔劉秀的時間比較晚，馬援沒有自然進入權貴的圈子，同時，馬援又是一個孤傲的人，說白了就是情商不怎麼夠用，這一點更是導致馬援無法融入已有的圈子。

不是圈子裡的人，當然不受待見。

史書上說，馬援曾經患病，而梁松前往看望，在床邊向馬援行禮，馬援沒有回禮。梁松走後，馬援的兒子說：「梁松是陛下的女婿，大人為何獨不答禮他？」馬援說：「我是梁松父親的朋友，就算他顯貴，怎能失掉長幼的輩份呢？」梁松因此記恨馬援。

馬援62歲的時候，湖南蠻族暴動，馬援請命南征。

正是在這次南征中，馬援戰略失誤，部隊陷入困境，很多士兵，包括馬援自己，都得了疫病，死在酷熱難當的崇山峻岭之間。

副將耿舒上書告了馬援一狀，還暗示馬援有擁兵自重的嫌疑。劉秀派出自己的女婿梁松去往前線調查。（劉秀是故意的。）

當梁松到達的時候，馬援已經病逝，但梁松依然偽造事實告刁狀，誣陷馬援，馬援被剝奪侯爵的爵位。

牆倒眾人推，又一件陳年八股的事情被翻了出來，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冤案「明珠之謗」。

馬援在越南的時候，發現食用薏米有除濕的效果，可以抵禦瘴氣，凱旋的時候，馬援就帶了一車薏米，現在，這車薏米以訛傳訛，變成了「明珠文犀」，成了馬援中飽私囊的罪狀。

一代名將的遺體只能草草安葬，直到馬援的侄子和馬援的妻子先後六次上書鳴冤，馬援才被正式下葬。

如果馬援還沒死，或許結局更加悲慘。

7

馬援去世後十一年，馬援的小女兒被立為皇后，漢明帝排列雲台二十八將沒有把馬援列入也有了一個理由：跟皇室有親戚關係的，一律迴避。

而一直到漢章帝時期，馬援才算正式平反，被追封侯爵。

這時，馬援已經去世快三十年了。

一個留下「馬革裹屍」這樣豪言壯語的傳奇人物，居然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究其根本，無非是帝王的猜忌，但沒有一個圈子的支撐，或許同樣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8

中國歷史上能打的戰將數不勝數，但武將的文字能選入《古文觀止》的為數很少，只有秦司馬錯、西漢李陵和東漢馬援，這其中，只有馬援屬於開國功臣。

《古文觀止》里選入的馬援的文章，正是為馬援悲慘結局埋下伏筆的《誡兄子嚴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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