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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華西園(下)

【作者簡介】黃東速,江油作家協會成員。在繁忙的工作之餘,聽從內心的召喚,在文字的花園裡朝花夕拾,煮字療飢,自娛自樂,把寫詩作文作為生活的一種方式,隨性隨情而寫,在文字的風景里忘掉塵囂,忘掉時間。有詩文散見於報紙、刊物。

散文:華西園(下)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華西鐘樓之所以成為華西壩的景觀符號,除了自身超凡脫俗的神韻之外,還有她的靈秀風水,奇妙地理——鐘樓的南面,仰卧著一座月牙形的荷塘;鐘樓的北面,匍匐著一人工渠,渠上飛架一座玲瓏而拙樸的石拱橋。我想,這種精巧、唯美的神來之筆,絕非自然偶成,冥冥中是造化和神意。

沿著荷塘堤沿,站立著一排虯根畢露的古銀杏,古樹上掛著吊牌:「古樹名木 銀杏 編號XXXX」。每到春夏之際,銀杏枝繁葉茂,綠蔭冠蓋,葳蕤生光,整個池塘堆煙砌碧,層層疊翠。更為美妙的是,綠叢中的荷塘彷彿與銀杏同氣連枝,竟相生髮——荷水沉碧浮翠,波光粼粼,荷蓮亭亭玉立,荷花灼灼人眼,宛若世外桃源。古樹的上枝向上軒邈,簇圍塔頂,間或鳥兒高飛,出沒林枝,不時的鳥鳴繚繞鐘樓;古樹的下枝向下垂拂,掩映荷塘,輕風拂過,吹皺一池荷水,樹影婆娑,風韻天成。

我和她第一次相逢在盛夏,瞬間就被她洗滌,被她加持。她的美,讓我想起一個靜好的女子。此後,我常常在春夏的清晨和黃昏漫步塘邊,宛若走進一幅娟媚的畫卷。肥綠的荷葉幾乎全部遮掩了水面,整個荷塘就像一塊融化了的碧玉,要不是泥塘束了腳跟,那些碧綠一定會爬上池塘,爬到我身上、心裡;荷花開得薄而輕,每一次微微的搖晃都讓人顫慄,她瞬間的美和存在都是一種永恆;鐘樓的影子掉進荷塘,與荷影、雲朵擠出絲絲漣漪。這是屬於荷塘的時間,安謐如水,光影浮動,鏡鑒塵心。

散文:華西園(下)

錦上添花的是,鐘樓南面的人工渠,也是一片婷婷碧荷,與荷塘、鐘樓裊娜相依,共分日光。最美的景色是,站在石橋上南望鐘樓,目光擠過綠色甬道,跳過水渠里搖曳的荷葉,帶著露珠和荷香,再穿過林枝樹梢,攀援上了鐘樓,最後抵達雲光四逸的尖頂。如此美景,常常引來遊人在此留影。我多次看見那些即將畢業離校、穿戴著博士衣帽的大學生來到鐘樓下,站在橋上留影紀念。在那一瞬間,他(她)們把自己的難忘青春定格於鐘樓下。民國大師陳寅恪面對如此詩情畫意,寫下了「渺渺鐘聲出遠方,依依林影萬鴉藏」的詩句,道出了美得無話可說的美。給我留下一絲遺憾的是,鐘樓喑啞無聲,這讓我懷想近百年前那鐘聲渺渺的華西壩,彷彿看到了被鐘聲沐浴的雲朵、夕陽、飛鳥、古樹、飛檐、荷葉上欲滴的雨珠,躺在經書上的靈魂。當我視線很低,看盡她輕逸、輕垂、輕拂的妖嬈時,我會誤以為她是杏花春雨江南,也就驀然想起「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鳳」的詩句,一旦抬眼看見那象徵基督的神聖莊嚴的鐘樓時,心裡彷彿澆了幾滴虔誠的聖水,剛才還旖旎萬千的江南就突然消弭無蹤了。

這片遠離塵囂的清幽、綺麗之地成了很多人休閑、怡情的不二選擇,一些曾經的鏡像花開花落。

幾乎每天,在鐘樓的拱洞里都有一個穿著白色或紅色中式綢褂、燈籠褲的中年男人在打太極拳。我不是很懂太極拳,但我知道,太極拳蘊含了中國傳統的儒、佛、道中的陰陽、八卦、易經之術,逐漸將人的意、氣、形、神打通,並推向圓融一體的澄澈禪境,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年男人的身邊常常跟著一兩個徒弟,並經常有人慕名請教。由此斷定,此人一定是太極高手。我常常被這樣的場景打動——清晨,鐘樓在晨光里閃爍著神性的光芒,遙遠的鐘聲彷彿從天國傳來,在被紅牆飛檐切割的時光里,受難的基督隱隱現身;一個氣定神閑的中年男人在鐘樓的拱洞里緩緩行拳,彷彿把時光都拖慢了;他的面前是田田荷塘,一招一式都被碧荷看進了眼裡。中間男人的行拳含蓄內斂,急緩相間,蛇行鶴步,宛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中國古老的哲學禪意在他腳下風生水起,步步蓮花。太極與晨光共舞,鐘樓與荷花相映,這樣的畫面,動靜相諧,中西交融,天人合一,美得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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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夏荷婷婷的時候,集合了太多美學元素的荷塘景色就會吸引眾多的攝影愛好者。每天幾乎都有十多個攝影愛好者早早就來到了荷塘,他們全神貫注,斂息屏氣,把長槍短炮對準了那些搖曳的荷葉,抓捕著荷塘的婷婷影子和輕微呼吸。無意或者有意,鐘樓、古樹、荷花,以及這座城市少有的靜謐全部擠進了鏡頭。

清晨,我經常遇見一個頗有仙風道骨的老者,左手提著一個盛水小桶,右手拿著一頭扎著布巾的竹竿,在小徑的青石板上蘸水寫字。老人書法造詣頗深,凌雲健筆,龍文虎脊,那遒勁有力的筆畫猶如大地上奔騰的駿馬,引來路人駐足觀摩。老人寫的大都是唐宋詩詞,他邊寫邊退,在腳下留下一片翻卷著唐宋風雲的筆底江山。

晨曦時分,在荷塘邊的桂樹林里,常常聚集著一群遛鳥的人。在我的眼裡,世界上最悠閑的人就是遛鳥者,一個人把心思放在提籠架鳥上,天下自然連鳥事都沒有了。汪曾祺曾在一篇文章中繪聲繪色地描繪道:「讓鳥學叫,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聽別的鳥叫,因此養鳥的人經常聚在一起,把鳥籠揭開罩,掛在相距不遠的樹上,此起彼伏地賽著叫,這叫『會鳥兒』。」原來,遛鳥就是為了「會鳥兒」。當然,鳥兒相會之後,那些遛鳥者就去會鳥友了,他們坐在林子里的石桌旁,愜意地品茗閑聊,如同白頭宮女話玄宗,而映照他們的是婆娑古杏,田田荷葉,縹緲鐘樓。鳥兒啁啾,啄破了清晨的寧靜,啄破了披著輕紗的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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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暮色降臨以後,這裡成了戀人的天堂——一對對相戀的大學生來到了荷塘邊,開始練習陌生的愛情。在他(她)們眼裡,這是天然的浪漫之地——水木清華,月落樹梢,卷鳥歸巢,塔影綽綽,荷塘婷婷,塵囂遠去,如同愛情的伊甸園。他(她)們倚坐在荷塘邊的長椅上,一邊沐浴著荷塘月色、鐘樓孤影,一邊探索著彼此的神秘禁區,每一次深情而慌張的深吻都是一次顫慄和燃燒,都是向生活注入不可或缺的元素。也許,在他(她)們成長和成熟之後,永遠也忘不了這裡的誓言和謊言。

在荷塘南邊一隅,矗立著一座紀念碑——抗日戰爭時期聯合辦學紀念碑。紀念碑是當年聯合辦學的各大學的校友於1995年捐建的,它由兩部分組成:前部是鐫刻紀念銘文的梯形石碑;後部為一段象徵性城牆,牆面上嵌有五塊形狀各異的紅沙石。城牆象徵著眾志成城的抗戰決心與精神,五塊紅沙石代表聯合辦學的華大、齊大、燕大、金大和金女大五所大學。紀念碑的建立,為那段艱難而輝煌的辦學時光,豎起了永恆的歷史記憶。梯形石碑上面積滿了灰塵、枝葉和陳舊的時光,將碑上鐫刻的文字漫漶得模糊不清。我找來一根落枝,拂掃之後,才隱隱看清了文字——「一九三七年秋,抗日戰事起。齊魯大學、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燕京大學、中央大學醫學院等校先後遷蓉,依託華西協合大學校舍設備聯合辦學。華西壩上,鐘樓荷池綠茵老柳,風景如畫。學者名流雲集,四方學子咸至。雖國難深重而弦歌不絕,成一時之盛。八年中,各校破畛域、克困難,合作無間,為國育人,業績卓著。師生枵腹從公,發憤求學,並開展愛國救亡與愛國民主活動,影響深遠,特立此碑以為紀念。」最後落款「一九九五年十月六日立 ——抗日戰爭時期華西協合大學學生劉國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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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這裡很少有人來,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它就像很多歷史篇章中曾經輝煌的段落,被人們選擇性的記憶黯淡下來,讓人視而不見,習焉不察。我站在石碑前,和石碑一樣煢獨,但我聽到了它激蕩於歲月深處的呼吸和吶喊。抗戰爆發後,華西壩相繼遷來了許多北方著名大學,這些大學依託華西協會大學落地生根,不僅使華西壩開拓了視野和胸襟,融合了各校的人文思想,也繁榮了當地的社會文化,提升了知名度,華西壩遂成為全國名噪一時的文化重鎮。可以想像,當時的華西壩名校毗鄰,大師雲集,學子咸至,是何等的文化昌盛、思想風流之地;這裡的鐘樓、荷池一定映照過琅琅書聲,一定映照過孤獨而前行的身影,一定映照過那些嚮往自由和平的不屈魂靈。當時,有人評價:「華西壩之於成都,就像牛津、劍橋之於倫敦,成都是文化之都,而華西壩為成都之都。」我想接著補充一句:華西園應為華西壩之魂。當時一位名叫享斯曼的外籍教授在文章中寫道:「可以說,當時世界各地最著名的大學教授和學術權威都在華西壩留下了身影。」從這些片言隻語,我們可以窺視到華西壩當年盛極一時、氣象萬千的身影,而鍾天地之靈秀、蘊思想之華光的華西園應該是這個身影中最亮麗的部分。

從石碑處,透過濃密的樹蔭,可以遙見鐘樓頂部的白色時鐘,我一廂情願地以為,那停止的時鐘,是對那段璀璨時光的追挽和銘記。

也許,對一些路人或到此一游的人來說,華西園並不起眼,就是一座平常的校園。但因為和她度過了太多的晨昏,被她銷蝕了太多的孤獨和漂泊,她就成了這座紅塵滾滾的陌生城市獻給我的寂寞玫瑰,特別是穿過她的歷史風雲後,我跟她更有了一種精神上的對接和思想上的了晤。在一定程度上,個性孤僻的我在成都的全部安恬,都是華西園給我的,我甚至懷疑,華西園成為了我靈魂的一部分——即使我離開了它,走到成都任何一處,我都覺得自己的身後拖曳著華西的時間,覺得身體的一部分還沉溺和盤桓在那裡,彷彿每一次回眸都會和她撞個滿懷。

散文:華西園(下)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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