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面爸爸」的煩惱：為圓夢7年吃2噸挂面，女兒卻已不想練體操

「不要說圓孩子一個夢，為什麼叫夢，夢是真實的嗎？」武漢體育學院體操老師趙漢華對南都記者感慨。趙漢華曾帶出過奧運體操冠軍程菲。

她說的「孩子」指的是目前她帶著的11歲的學員杏杏。

8月末，「吃7年挂面圓孩子體操夢」的環衛工人供女兒學體操的微視頻在網上盛傳，一時「感動江城」。早在去年5月，環衛工人侯延衛就被武漢當地媒體報道，那時他已吃了6年麵條。侯延衛就是杏杏的父親。

「挂面爸爸」侯延衛，媒體稱他為了女兒7年吃掉2噸挂面。

9月，南都記者獲悉，「挂面爸爸」侯延衛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擾。不是因為缺錢，而是女兒「不想學體操」了——至少在一年半前，杏杏已由於跟不上訓練步伐，表示不想再練。「小孩子不想練，懂什麼呢？」侯延衛困惑，「希望她能代表國家隊參賽，但現在看來是難以實現了」。

教練很早就發現杏杏總是停留在9歲時的體操動作，「天分有限」，他們勸告侯延衛放棄。侯延衛總說，「怎麼搞呢？還不是繼續練」。他總是用劉翔2012年倫敦奧運會摔倒卻單腳跑完全程的例子，讓杏杏學習他堅持不懈的精神。而在老師和教練們眼裡，這位「憨憨」的父親的執著，讓他們感到有些被動。

學校擔憂杏杏再這樣練下去「浪費青春」，父親侯延衛則憂愁女兒無處可去。「圓夢」似乎沒了著落，這位「父愛如山」的環衛工人陷入了煩惱。

期待讓女兒學體操的決心很大

9月9日，新學期開學。11歲的杏杏進入武漢體育學院學習體操4年了。父親侯延衛在學校對面租了個房，租金500元，15平方大小，簡陋的房間里有兩張床，其中一張是杏杏的。

這個暑假，杏杏又跟父親說自己不想練體操了，這已不是她第一次想放棄。在武漢洪山區當環衛工人的父親侯延衛聽到後，用劉翔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摔倒但單腳跑完全程的例子開導她。「我讓她學習堅強」，侯延衛說。

49歲的侯延衛是河南三門峽人，女兒小的時候在他愛人的老家湖北荊州江陵縣長大。侯延衛喜歡體育，在他10歲時，他夢想成為霍元甲那樣的人，在家裡用麻袋裝過沙來搏擊，也在自己腿上綁沙袋訓練。

在杏杏小的時候，侯延衛常帶女兒去荊州的沙市少兒體校看別人訓練，當時他做的是拉貨送貨的工作。那時杏杏看到一群小女孩在操場上練體操，看得入迷。2010年8月，4歲的杏杏進入沙市少兒體校學習體操。侯延衛回憶，當時他的決心真的很大。歷經輾轉，2013年，杏杏進入了武漢體育學院體操隊——這裡曾出過程菲、楊威、李小雙等體操名將。

但這裡每年14000元的學費讓侯延衛壓力山大。他的愛人為了還他們結婚時在荊州老家建房子欠的債，一直在廣東打工，今年5月才回來。2015年10月，侯延衛成為武漢洪山區城管清掃一隊的環衛工，每月工資2060塊，加上高危補助，每個月到手2500塊錢。

在武漢市洪山區當環衛工的侯延衛。

他不得不省吃儉用。直到愛人回來之前，他已經吃了7年麵條。媒體報道稱，他吃掉的麵條有2噸之多。麵條便宜，每天早午晚吃上一斤八兩，總共才5塊錢。一大袋有15捆，整袋買還可以省5塊錢。

女兒練體操每年14000元的學費讓侯延衛壓力山大。

媒體報道他「為省錢吃七年挂面」，隨之吃挂面成為他「父愛如山」的標誌，他也引來不少網友的強烈關注。侯延衛告訴南都記者，其實他吃什麼都可以，「天天吃飯、天天吃面或者天天吃饅頭都可以」。他每天中午只有一個小時休息時間，回到家把水煮開然後下面，三五分鐘就好，「節省時間，節省錢，比吃飯方便多了」。

省吃儉用的「挂面爸爸」。

見侯延衛窮，杏杏的教練趙漢華曾在親戚那裡幫他找了份兼職；趙漢華還找到自己的朋友，爭取到湖北省望長珍慈善基金會「陽光扶星計劃」的幫扶名額，這個計劃專門幫扶體操訓練基地的孩子們，其中一個幫扶名額就給了杏杏。

侯延衛和杏杏參觀黃鶴樓。

侯延衛和杏杏受到社會關注後，武漢洪山區城管委還為侯延衛組織了一場捐贈和幫扶活動，他和杏杏還免費登上了黃鶴樓參觀——此前，父女倆捨不得80塊錢的門票，只能在外面遠觀。侯延衛回憶，他在黃鶴樓上看著武漢市的全景，告訴女兒要好好訓練，不要辜負大家的希望。

抗拒她「完完全全為了爸爸訓練」

今年6月的一天，趙漢華看到杏杏面對著高低杠訓練紋絲不動。這位曾帶出奧運冠軍的金牌教練生氣了，往杏杏屁股上打了一下。

趙漢華告訴南都記者，杏杏9歲之前的訓練表現還是挺好的。當時的杏杏也喜歡練，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練，她覺得練習很開心。但那時的訓練主要以柔韌和控制為主，體現不了絕對的素質能力。趙漢華說，杏杏從10歲開始，很多動作還停留在9歲的階段，10歲和11歲的孩子該學的動作她完成不了，彈跳、速度和爆發力都很一般。

杏杏給爸爸表演倒立。

9月12日，杏杏告訴南都記者，她不怎麼想練體操了，特別是看到同期的小朋友進步得比自己快時，她開始抗拒了。她覺得自己對平衡木和高低杠有點怕，「平衡木需要控制平衡，一不小心踩歪一點點就會摔倒」。

訓練時，有的同學腿可以貼到頭，有的可以手抱著腳，杏杏做不到。下腰的時候需要把手伸直、腳伸直，「她伸不直，因為腰太硬了」，趙漢華說。

在杏杏眼裡，趙漢華老師人很好，但也很嚴格。趙漢華說，杏杏抗拒體操將近兩年了。在她看來，媒體報道他們父女的事情之後，「這個孩子完完全全為了爸爸訓練，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訓練」。杏杏也告訴南都記者：「因為我爸爸不是很同意，（如果）我不練習體操。」

侯延衛說話總是慢悠悠地，他說，杏杏太小了還不懂事，「怎麼搞呢？還不是繼續練？要是回去讀書，都耽誤幾年了。」 他也承認不太懂體操訓練具體是怎樣，但他知道，「杏杏的什麼度，比較硬」。

「耽誤，還不是要耽誤」，侯延衛擔心女兒文化成績跟不上以後考不上大學，還不如繼續練下去。「她將來有出息了，我怎麼都行」，他說。現在，杏杏更羨慕那些正在讀小學的人，她覺得他們學的知識更多一些。

想到未來怎麼辦，杏杏嘟囔著，「到時候再跟他談一下吧」。

困惑練了多年該不該半途而廢？

也許是因為工作忙，侯延衛和女兒的交流總是很少，他說如果杏杏哪裡像他的話，應該就是不怎麼愛說話。

9月1日中午，他對女兒說了些重話，杏杏就走出了家門，直到晚上8點多還沒回家。侯延衛頂著支氣管炎，心情煩躁，報了警後，呆在派出所，所幸的是當晚杏杏回家了。

「吃面」成瞭望女成鳳的侯延衛的一個標籤。

趙漢華覺得，侯延衛還是心太急切了，覺得堅持就能成功，而體操運動專業性很強，沒有一定天賦的人很難攀上高峰。與此同時，趙漢華說自己對體操的想法也正在發生改變，現在中國倡導「快樂體操」，「作為一般的孩子，我們不要說要圓奧運冠軍夢，而是讓孩子通過體操訓練變得堅強、更有挑戰自我的精神。」

近兩年來，趙漢華和杏杏的另一位教練孫偉一直在對侯延衛做思想工作，「把孩子耗在這裡是浪費時間、浪費青春」。侯延衛總說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可誰也沒想到，新聞媒體報道之後，「圓孩子一個體操夢」成了父女倆堅持下去的理由。「就這麼耗著，能怎麼辦呢？」趙漢華感慨。

為了女兒，侯延衛總說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侯延衛也有很多擔憂。他擔心練了這麼多年，該不該半途而廢。退學重新上小學，他又擔心孩子跟不上。他甚至覺得杏杏讀幾年書可能根本沒有用，「將來考大學肯定是沒希望的」。事實上，杏杏說自己現在在體院上文化課，是她比較開心的時候，儘管她知道自己文化成績也不算很好。

趙漢華解釋，體操隊有的孩子集訓了四五年退回去了，會把相關的訓練情況和獲獎表現記錄下來，讓重新接納的學校知悉。她也覺得，現實生活中，並不是每個孩子以後都有機會讀大學，只要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都可以。「儘管體育生文化成績可能沒有那麼好，但至少也有一門技能，」她說。

未來練體操的女兒猶如「人到中年」

侯延衛的事迹一度被武漢市城管委拍成微視頻，8月底開始獲得廣泛傳播。隨後，武漢市城管委與相關媒體聯辦的「城管聊天室」還曾邀請侯延衛參與視頻錄製。

當地媒體還就這次訪談進行了報道，報道中提及，環衛工人子女的心理問題也不容小覷，很多人對環衛工人的印象還停留在「可憐」、「窮困」這個層面，很多環衛工人及其子女會有不自信的心理。這篇報道稱，杏杏的性格就比較內向。

侯延衛有時候覺得自己不算一個好爸爸。

有時候，侯延衛也重新審視自我，他覺得自己還不算一個好爸爸，「沒有在訓練上更多地幫助女兒，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說自己沒有想過出名的感覺，如果路上有人認得出他，他會說，這本身是他「做父親的責任」。

趙漢華說，體操是一步步來的，走到這個時候可能走不下去了，但學習是終身的。他們願意繼續和杏杏爸爸溝通。南都記者問杏杏如果有一張小紙條能夠寫上對爸爸說的心裡話，會寫上什麼，杏杏回答，「希望爸爸可以讓我去做我想做的」。

侯延衛想幫女兒圓的體操夢到底還能不能實現？

在侯延衛看來，杏杏11歲的年紀對於一個體操學員來說，「就像我們人到中年這樣子」。那麼在這個女兒體操生涯的「中年時分」，侯延衛確實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他不過再一次次地強調，「希望杏杏將來能有出息」。

他感慨地說，「她將來能有出息，我再苦再累我也願意，將來沒有出息，我天天吃肉，心裡也不舒服。」

出品：南都采編指揮中心

統籌：南都人物新聞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采寫：南都見習記者蘇海倫（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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